交手三两个回合间,却是勿嗔输了一筹。
勿嗔心中不禁愕然,咬着牙不甘道:“贫僧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欧阳余晖收剑一笑:“若是生死相搏,却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勿嗔冷然道:“输了便是输了,贫僧加入你明仁堂便是。”说着收回长棍往地上一杵,竖掌低头。
欧阳余晖笑容更盛,将长剑插入欧阳元醴递前来的剑鞘中,转身面对分舵众人朗声道:“本堂主宣布,日后勿嗔便是我明仁堂护法首座,所到之处如我亲临。”
众人皆讶然,不知为何勿嗔甫一入堂便被欧阳余晖委以地位仅在他之下的护法首座。
勿嗔听见那句“如我亲临”,更是心中愕然,却油然而生某种不一样的感觉。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这就是这就是欧阳余晖一手创立的明仁堂所信奉的信条,所谓万物皆虚,即是指世界万物尽皆虚妄,倒是和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说大同小异,而万事皆允则是指行事但依本心,万事皆可行,只是所作所为需自身一力承担后果。
听得欧阳余晖阐述这两条明仁堂信条,勿嗔颇以为然,且不说万事皆虚与他所修释教教义相合,在求不得的影响下一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的他,便觉得欧阳余晖所言万事皆允极合他的胃口,顿觉在明仁堂似乎也不错。
于是勿嗔便在明仁堂青阳分舵安顿下来,住在后院精舍中。与欧阳余晖、李云瑞等人相处几日下来,倒也厮混得渐熟,只是勿嗔却一直心存疑惑,不知道欧阳余晖一手创立的明仁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帮派,直到数日之后一个夜晚。
青阳城中东市最为繁华,多有胡商夷人混迹其中,是以并不宵禁,夜夜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勿嗔披着灰白色斗篷,跟在欧阳余晖身后,两人混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地走着,来到青阳城中颇负艳名的春泽园门外,勿嗔看着不远处春泽园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嬉笑着招呼来往行人的妖艳女子和进进出出衣着华贵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老少男子,心下顿知这春泽园是处什么所在,不由低声问道:“带贫僧来此等勾栏风月之地所为何事?”
“杀人。”欧阳余晖淡淡笑着,面不改色。
勿嗔眉角一挑,侧过脸看向欧阳余晖。
“自大虞朝廷大权旁落,众诸侯架空虞帝倚兵自重相互征伐以来,楚宋两国之间征战厮杀已有二十余年。”欧阳余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灼灼,“虽然各国争霸之心路人皆知,但各国诸侯明面上却以朝廷忠臣标榜自身,打着拥护皇室的旗号相互讨伐征战,楚宋两国在这二十年间死伤无数国界变更多次已是撕破了脸皮互成死仇之势。”说着徐徐转脸看着勿嗔,眼神中带着别样的深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要是一国吞并一国,反倒是对百姓有好处,偏偏其余各国乐于看见楚宋征战不休,楚宋两国某些势力也从楚宋之战获益,是以有很多人在暗中插手这场旷日已久的战争,要让它打得更久。”
勿嗔默然看着眼中光芒闪烁的欧阳余晖,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但没有开口,只是静待下文。
果然欧阳余晖接着道:“我自然不敢妄言以一人之力一堂之力改变战局,创立明仁堂的目的,就是要让战争尽快结束。”说着向春泽园走去,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刺杀一切插手战局拖延楚宋之战的任何人。”
勿嗔听到欧阳余晖这轻飘飘的话,心里却顿时满是惊愕,想不到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欧阳余晖竟然所图甚大,明仁堂竟是负有如此骇人的目的,难怪在分舵中所见众人皆是一副刺客打扮,原来明仁堂就是一个暗杀组织。
当下不由自主地跟上欧阳余晖的脚步,一个巧笑嫣然的姑娘几乎整个人挂在欧阳余晖身上一般,勿嗔有些慌乱地制止了另一个姑娘想要挂在自己身上的举动,跟在欧阳余晖身后来到春泽园内二楼靠栏杆一个能将楼下景象一目了然的角落坐下。欧阳余晖轻笑着拒绝了那个姑娘陪坐的举动,随手塞了几锭银子到那姑娘怀中,道:“沏一壶瓜片来,待会儿方大家奏完曲子再过来作陪吧。”那姑娘拿了银子愈发眉开眼笑地径去沏了壶鹿安瓜片过来,殷勤地给二人斟好茶便识趣地退下了。
这时楼下纷纷杂杂响起一阵娇笑声,却是一行看起来颇有来头的客人正自门外走进来,园内姑娘见着纷纷殷勤招呼,多是在娇嗔着抱怨怎地才来,显是这春泽园的常客。欧阳余晖略一指当先一个须发斑白形容枯瘦却锦衣玉带的老叟不动声色道:“那为首一人是楚国巨贾葛永坤,这些年出资为楚国平南军购置军需,因此颇为平南军中上下将领交好,楚弘公也了给他个没有实权和封邑的虚爵,并特准其二十税一,暗中此人却常将楚军一些谋略布置泄与宋国,同样所获匪浅。”
“今夜便是为取此人首级?”勿嗔顺着欧阳余晖所指看去,眼见那葛永坤不过一个酒色淘空了的干瘪老头,顿时心中不以为然,目光却不由投向葛永坤身后将他半月形护住的三个身披猩红大氅背负巨大斩马刀的壮硕汉子,三人皆是身量高约丈许,生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孪生兄弟,瞪着铜铃大眼警觉地打量身周一切。
“荒北三熊,一母同胞的三兄弟,葛永坤重金聘请的贴身护卫。”欧阳余晖察觉到勿嗔的视线停留在那三人身上,轻吹手中茶盏热气开口道,“三人俱是暗劲高手,一身横练功夫相当了得,血厚防高,更棘手的是三人自有一套合击阵势,足以拖住化劲高手小半个时辰。”说着抿了口茶,脸上露出惬意之色。
勿嗔大概能猜到欧阳余晖所说血厚防高是什么意思,不由也有些凝重,若是这荒北三熊连化劲高手都能拖住小半个时辰的话,要杀葛永坤却着实有些棘手,若是一击不中被三人扛下然后拖住,介时城卫军一来,乐子可就大了,毕竟葛永坤对平南军可称得上分量极重,青阳城卫军不可能坐视他被刺杀而袖手旁观。
眼见得葛永坤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上了三楼专为他这等贵客所设的贵宾座席,在对面凭栏处坐下,欧阳余晖面色自若地道:“今夜这老匹夫要在这春泽园约见宋国的密探,好消息是密探已经被堂中兄弟截杀了,身上腰牌密函一应物事俱全,我们也是因为密函上葛老匹夫的字迹才确认今日他们要密见于此,而这老匹夫估计并不知道这密探的样貌。”欧阳余晖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指尖轻轻地在桌上敲着,看着楼下大厅中一个身披轻纱头挽堕云髻的艳美女子抱着琵琶微微弯腰施礼后在台上款款坐下开始拨弄怀中琵琶。欧阳余晖脸上带着和其他客人一般期待神色,口中却道:“弹得真不怎么样。”
勿嗔扫了一眼欧阳余晖先前所谓方大家的青阳花魁,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冒名顶替?”
欧阳余晖回头一笑道:“正是,不过不是我,是你。”说着伸掌按在勿嗔面前桌上,收回手时桌上已多出一面牙质腰牌,“切口是南汴旧人,出手之后”
勿嗔将腰牌握在手中,打量了一眼,腰牌正面阴刻着宽衣控鹤四个篆字,背面却是雕着一副仙鹤青松图。勿嗔不动声色地将腰牌塞入腰带中,捧起茶盏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作势要起身,却突然开口问道:“万一贫僧失手了呢?”
欧阳余晖笑意更浓:“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从第一眼看见你的眼神便相信。”
勿嗔看着面前这个温和如玉笑容如春风般的男子,心中因他这一句话而激荡不已,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座而去。
欧阳余晖继续转过头看那方大家,耳中听着这一曲金蛇狂舞,玩味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果然有趣得很,刚才这话说的,还真有点像好基友了。”
勿嗔迈步上了三楼,穿过用薄纱隔开的一片片坐席,渐渐走近葛永坤所在的位置。如门神一般抱手而立的荒北三熊远远地看见面容藏在斗篷下的勿嗔走来,眼中警惕之意渐浓,待勿嗔走到五步开外,正中一熊顿时瞪大双眼开口低喝道:“站住,来者何人?”另两熊已反手握在身后斩马刀柄上,只待勿嗔回答稍有不对便要拔刀。
“南汴旧人。”勿嗔伸手将腰牌露出半截,那问话的一熊看了看腰牌,又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正搂着一罗衣半解的女子笑闹的葛永坤听见勿嗔对的切口,眯缝着眼看了看那半截腰牌,拍了拍坐在他腿上这女子的****道:“宝贝儿你先上房间里去,老夫这儿有生意要谈。”待那女子起身走后,这才向荒北三熊示意让勿嗔过来。
求不得曾对勿嗔说过,善恶不在俗世律法所定,不在世俗看法定势,不在强权所指,善恶仅在心中所辨,一念为善一念为恶。欧阳余晖说万事皆允,但凭本心。但勿嗔实在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善是恶,若葛永坤真是个发国难财的奸商小人,杀了他便是造福万民的善事,但若欧阳余晖所说不实,那勿嗔无故杀死与自己无冤无仇的老人便是是非不分滥杀无辜,与济世堂少东家和被他指使来杀勿嗔的捕快又有何不同?
仅凭欧阳余晖一面之词便痛下杀手么?
勿嗔只停顿了片刻,心中却瞬间下了决定,迈步向葛永坤走去。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也相信那个仿佛与生俱来便带着略微骄傲笑容和令人不由自主服从的男人,尽管他和勿嗔只认识了几天,尽管勿嗔只是一招惜败而依约加入自己完全陌生的明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