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达原以为垣丰已是一个太平盛世的景象,到达之后,才发现这里还只是一个大兵营。不仅百废待兴,而且一切都还处在荒茫之中,由于都城规模浩大,筑建工程还有一半亟需完善。
屯垦的军队由于长年劳作,得不到应有的犒赏,情绪低落,人心浮动,已有不少士兵逃亡不归。原先高大强壮的苏格整天为追捕逃亡的士兵已衰老得如同一个黄昏暮年的老人,乍见之时,霍达几乎不敢认这位家兄了。
这位几年前能独搏膘虎的玛雅有史以来最凶狂的汉子,如今放在他面前一只羔羊,怕也难以一拳击倒了。
现在的大秦帝国的敌人,不仅有不甘亡国的大狐氏族,还有胡图、青扎、巴贡、玛姬等部落的残余势力。他们时常到垣丰骚扰。
这此氏族也学会了驯马射杀,制造兵器,凡是玛雅氏族人能创造发明的东西,他们很快就依葫芦画瓢的学会了,连秦兆丰也没有想到,经启迪后的这些蛮人,怎么会有如此奇特的模仿能力。要知道就在两三年前,这些人不还是连文字也没有的原始人群呢。
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开发武器的保密措施。他们学会了耕种土地,纺织土布,也学会了诱敌、夜袭,声东击西的战略战术,他们突飞猛进的智商让秦兆丰这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时常心存忧患。他原先还以为凭借自己的智慧,能迅速统一这个蛮荒世界,看来,一切都非那么简单,这也是他急欲召唤霍达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霍达单独面见秦兆丰的时候,霍达小心翼翼地询问:"城里可有多少储备?"
秦兆丰垣率而有些尴尬地回答:"只有七天食用的粮肉。"
霍达不由地倒吸两口凉气,如果天不作美,雨期超过七天,那城内外这两万余人就要挨饿,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骚乱。
"相国有何良策?"秦兆丰当然深知缺粮带来的危机,他直盯盯地看着已变得很成熟的霍达。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总是一直认为霍达可以担当大任。
霍达沉思一会,轻言轻语地说:"依臣子之见,眼下除了编减城建人员,精干军队人数,让他们去自寻生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秦兆丰一听,随即撇着嘴角道:"照你这么说,城建就得停工,军队就只能解散。"
霍达当然看出他的不满,但依旧从容地坚持道:"眼下必须这样,否则怕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到那时,悔之已晚。"
秦兆丰失望地瞪着他,"你难道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霍达踌躇片刻抬头道:"臣想不出来。我是一个愚钝之人。"
"你可以下去了。"秦兆丰既失望又有点厌倦地冲他摆了下手。
霍达当然不会看不出来秦兆丰对他的冷淡和不屑。但他不想附合,不想说违心的话。而且他面对这么一个局面,也实在想不出别的良策。和秦兆丰分开近七年,他发现这位大帝越来越变得阴沉,眼里总流露出一种狐疑的目光。
而在他小的时候,记得这位大帝是那么谦和,儒雅。他一直生活在几乎没有历史概念的氏族,也不知道帝君到底应该是一个啥模样,但对这位大帝,从这个时候起有了畏惧的心理。
他在俩个待卫的陪同下,又绕着初具规模的皇城走了一圈。初具规模的皇城既让他心里敬仰和感慨,又让他心情颇为沉重。如此浩大的工程,其实远非帝国的财力能支撑得住,那些面黄肌瘦,表情沉郁的民工似乎都隐忍着不满和怨愤,使他禁不住身上发冷。
他此刻很想返身回去,再次面见兆丰大帝,诉说自己的忧虑,但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他不知道,就以他刚刚离开还显得简陋和寒酸的皇宫,秦兆丰已召见了莫扎。
在对霍达深感失望之后,秦兆丰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莫扎身上,但他一见莫扎的面,心就凉了半截,这个他一直认为是神童的教务大臣,竟是这样一副让人厌恶的模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连鞋子也趿拉着,眼睛半睁半闭,仿佛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这是秦兆丰离开玛雅之后,第一次见莫扎的面。他没有随从霍达接收兆丰大帝的初次召见,据说一路风寒病倒了。其实是莫扎正在收拾被长途跋涉弄得面目全非的典籍文库,还有被一路颠簸弄得七零八碎的电机材料,他对兆丰大帝不象霍达那样如奉父母,如仰高山,如履薄冰。
他对现在这个所谓的大臣身份,从心里就没当回事。秦兆丰传授的知识,没有让他养成事君如父的奴性,倒是让他滋长了一副野山圣人的脾性,所以当宫廷卫队长撒达让他衣装稍微修饰得得体一些的时候,他却咧嘴轻笑了一声。
秦兆丰还是压抑住心中的不快,平心静气地与他探讨应对时局的办法。不料,这位书痴竟然不跪不拜,慢条斯理地吐了几句话,便什么都不说了。
"缓筑墙,广纳粮,睦邻邦。"
秦兆丰当然听明白了他的话。这话似乎也很耳熟,但他记得他不曾这么教导过他和霍达。他惊诧得瞪起眼睛再次认真地审视了一番莫扎,见莫扎依旧是一别漠然的神态,心里不由得对莫扎有几分敬畏。
"霍达和你说过什么吗?"秦兆丰一时还以为霍达和他通了气,俩人统一了口径来对付他。
"自从迁移到垣丰,我和他还没见过面。"莫扎毫无惧畏地平视着这个千古一帝。
秦兆丰轻轻地点了点头,由此感觉到霍达确实不是有意违逆他的旨意。
"你还有什么见解,请讲。"秦兆丰客气起来,莫扎虽然是他一手培育起来的玛雅子弟,但从莫扎刚才的应对来看,确实是一位有智谋的良臣高士。
"我没有别的什么要说了。"莫扎不卑不亢,已经准备转身出宫了。
"站下。""秦兆丰此时不由得又生恼火,他虽然明白一些才子志士有恃才狂狷的毛病,但他想不到这位年龄不过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人竟在他面前如此傲慢无礼。"朕还有话问你。"
莫扎把斜过去的身子很不情愿地转了回来,但眼睛依旧半闭半睁,而且还胆大妄为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巴还象睡梦中人啪唧啪唧咂了几下。
为了给他一个威慑,秦兆丰好一会都没搭理他,想让他产生一点畏惧心理,至少让他明白在大帝面前无礼应该受到困窘。
出乎意料,莫扎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冷落的尴尬,他把手探进衣服里,开始挠痒,眼睛全然闭住,从他那恬逸舒服的面部表情看,是一副很快活的样子。
"学堂都开学了吗?"秦兆丰突然大喝一声。
"我们一直没有停学。即使在路上。"莫扎斜睨了圣上一眼。这是实情。即便风餐露宿,他带的300多学子依旧一路书声朗朗。
"书典文献有丢失吗?"
"没有。只是一些书稿淋了雨,需要干晒。"
"朕要嘉奖你。"秦兆丰不再迁怒于他了,他已看出莫扎的德行和性格。这是一位称职的大臣,也是一个天生的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书囊,你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莫扎对大帝的奖赏不以为意,轻声慢语地说:"嘉奖就不必了,只是请马上腾出十几间房舍,让学堂开办起来。"
"朕会马上下旨给苏格将军的。"一直本着脸的秦兆丰难得一见的笑了一笑,"爱卿,你今年多大岁数?"
莫扎朝他翻了一眼,随即道:"我不知陛下何以对我的年龄有了兴趣。"
秦兆丰怔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我想给你做个媒,你也应该娶妻生子了。相国霍达不是已育有一子二女了吗。"
"人不是非要结婚不可。"莫扎一脸漠然。
秦兆丰鼓起眼睛使劲盯了一会他,然后轻吁一声,"不结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莫扎依旧满脸的无所谓。"我生不知父,何必有后。"
秦兆丰愣了片刻,突然轻笑了起来,"我知爱卿日夜钻研,鄙夷功名,但天伦之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谁能知道这天伦之乐不是一副枷锁?"
秦兆丰的眼睛耷落了下去,好久没再说话,过了一会,睁开眼睛发现莫扎也半闭眼睛,仿佛在打盹,随即厌恶地冲他一挥手:"你可以走了。"
莫扎礼也不行,扭头便走。秦兆丰一时哭笑不得。"书囊一个。"他心里暗骂一句,但他还是决定采纳莫扎的建议。除了留了数百人修筑城墙之外,已修了大半的宫殿工程暂时搁置了起来。
三万人马的军队也缩减了近半,成编制的开拔到怒江流城进行屯垦造田,开荒耕种。霍达主动请命,带领三千屯垦部队开拔到一百公里之外的红河流域。
霍达在红河北岸刚扎营不久,便去附近山上招募了近千名女子,红河流域有数十个母系部落,由于大秦帝国军队的骚扰和捕抓,男丁大都流落到很远的地方。
男人稀缺的危境,使霍达没费多大的吹灰之力,便劝导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女人们跟着他迁居到了土地肥沃的红河岸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她们欢天喜地和屯垦士兵结为夫妻。
有了女人慰籍的士兵,心甘情愿套上春耕夏播秋收冬猎的笼鞍,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霍达深知人性的弱点,并没有采取集体耕耘的办法,而是将田地划到每个家庭的名下,霍达的政府只是到年底按田亩数量收缴公粮。
也是天遂人愿,在两年里霍达送往垣丰的粮食就达数百万吨。秦兆丰大悦,在召见霍达进京的时候,高兴地夸奖他,"贤臣乃帝国之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