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后,当霍达被关进牢房万念俱灰饮毒自尽的时候,他的思绪再一次回到歌舞升平的扎谷时代。那些日子,是他精力最为旺盛,热情最为充沛的年代。在秦兆丰出师一去不复返的那几年里,扎谷进入了史无前例的繁盛时期。
他受到的良好教育和与生俱来的平和性情,使他走出愚昧,成为玛雅氏族有史以来最为杰出的智者,也使他成为影响万众的领袖,老师达摩最后的忠告让他从独立施政时起,便非常厌恶暴力和奢华。
他身为相国,却从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区别于民众。在秦兆丰出征之后,他在处理的政事之余,也同人们一齐狩猎,与妇女一块耕种。他教人们用诱铒,陷阱的技巧,使过去冒着生命风险的猎获成为一种机智的操作,避免了过去被虎狼咬伤的危险。
他和莫扎一起根据耕种收获的需求,发明了锄、耙、杈、篓等一应农具。还根据太阳在黄道的位置,月亮的圆缺变化,一年中的四季寒署,将一个太阳分成三十六个节气,以便于农事。在眼见许多城民因患莫名其妙的疾病连续死亡之后,他亲尝百草,整理出玛雅氏族的第一部药典。
他性格文静,遇事沉着,从未大声说过什么话,但他又是最能言善辩的演说家,无数的纠纷争执一经他的劝导,很快化敌为友,息事宁人,以致秦兆丰走时留下的监狱几近成了一种虚无的摆设,只在短时间里关押一些酗酒滋事的疯汉。
经他教化的臣民过着一种知足常乐的生活。他根据秦兆丰曾经显示的技艺,发明了以供人们消遣的各种棋牌和娱乐游戏。耕作之余,臣民聚在一处,玩耍着这些棋牌,其乐融融。物产的丰富,和谐的生活吸引了周边数百里的许多氏族,他们大批的往这里迁移。
由于人满为患,使得他不得不多次劝说人们另外择地生存。在政务不多的日子,他便精心教育秦元国秦元春这俩个孩子,向他们传授他所知道人文历史和算术历法,他象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他们既严厉又温和。既循循善诱又刻意约束。
那时学校的规模已经不能适应越来越多的求学儿童,他便将一部分城内的居民迁出城外,建造房舍,将大半座城居全改建成教室,聘请的教师大多是他过去的同学,解除了他们的劳役,又给予了丰厚的待遇,使他们能够安心教书育人。
烦人的事情不是没有。邻里纠纷,家务矛盾,打架斗殴的事情在最初那段时间仍然层出不穷,为了教化百姓,化解纷争,他编写了一本《四字经》,每天晚上将人们集中在城门的广场上进行宣讲。然而让他最为头痛,一筹莫展的事还是很快出现了。
就是那些出征将士的妻子,开始偷欢,与留守的一些男丁媾合,有的已经开始明铺夜盖,住在了一起,起初的时候,霍达还让执法队带来加以训戒,强行拆解这些野合鸳鸯,但在皇后玛莉也公开与一个新迁移的人媾合之后,霍达便束手无策了。
与玛莉媾居的男人名叫伽图。他来自于胡图氏族,是一个身材魁梧腰壮强悍的汉子。他最初投奔到扎谷来的时候,被一只豹子咬伤了手臂,那时城里已经没有空房,霍达把他安置在山洞居住。
伤好之后,霍达原想把他安排到城门当守卫,伽图拒绝了,他被他从未见过的耕种所吸引,甘心做一个农夫,以便自食其力,玛莉那时已贵为皇后,但她对突然加至于头上的桂冠丝毫也没有兴趣,而且在秦兆丰出征之后,仍拒绝搬到城内宫殿里去住。
她至死都对平地搭起的房屋有一种厌恶的偏见,而且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有一种本能的抵制。她亲自下地,亲自浇水,亲自播种,领着几十个女人开耕了近百亩的荒地。她还饲养着十几只山羊,圈养了三头野猪,她似乎天生喜欢劳作,每天早出晚归乐此不倦。
在她的影响下,扎谷的女人们都保持了自古以来热爱劳动的传统,她们照着玛莉的办法,饲养牲畜,春时播种,夏季锄草,秋末收割,丰衣足食的生活让她们忘却了过去的充满血腥的残杀,也使她们淡忘了秦兆丰莫名其妙的征战。
她们有了自己的节日那就是在春耕秋收之后的篝火午会,她们在火光晖耀下尽情地跳着千百年来寄托着理想和梦幻的舞蹈。只是漫漫长夜的寂寞让她们难以忍受。这是一种难以自拔,难以排遣的凄凉和孤独。于是欲火难遏的晚上,有人开始出轨了。
一夫一妻制的婚姻观念那时在她们头脑中还很淡薄,这种约束和生活的法规在她们看来还显得朦胧而漂渺。本能的欲望比陈规制习更加强烈地主宰着她们的身心。
于是,许多女人开始接纳同时处在孤独中的男性的侵犯。如果说,她们还有什么忌讳的话,那就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躲闪和回避着身为皇后的玛莉,玛莉却对她们的偷欢报之一笑。
"让男人们打他们的狗屁战争去吧。"玛莉对一个偷情的女人说。"没有他们,我们照样可以生自己的孩子"。
霍达却不能容忍这种破坏国家纲纪的通奸。但他不愿意实施秦兆丰残酷的法律,最初,他婉言劝阻,希望她们能好自为之,免得大军回师后受到无情的惩罚,但她们收敛了不久,又故态复萌了。有的情夫情妇竞公然相伴相随,同耕同吃。
一天,霍达拘捕了一对在山坡草地上赤身裸体公开偷情的男女。鉴于这个女人正在怀孕期间,判处监禁一个月,而对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则准备在翌日砍头示众。
这是秦兆丰出征之后,第一次实施的最严厉的审判,扎谷一时为之震惊,人们议论纷纷,嘈杂声、抗议声在帝国法庭外如炸雷般响起,霍达命令执法人员将人群驱散,但被遣散的人仍高声指责霍达的判决,使霍达最为难堪和尴尬的是,玛莉这时举着一把锄头昂然地走进了他的法庭。
"你把玛朱放了。"玛莉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厉声对他宣布说。
"玛朱犯了通奸之罪。"
"什么通奸,我不懂。我只让你把她放了。"
玛莉满脸通红,眼珠子瞪得几乎要飞出来了,霍达依然很镇静的对她解释,"玛朱是有夫之妇,她应该恪守妇道,为自己的丈夫保持贞洁。与人私通违犯了大秦帝国的刑律,本应该处以极刑的。"
"玛朱的男人要是死了呢?"玛莉依旧气势逼人。
"即便死了,玛朱也不能再嫁,也不能与人苟合。"
"那就去他的狗屁刑律吧。"玛莉朝地上啐了一口,"我们不能为他守活寡。"
霍达身子抖了一下,随即一脸严峻地说:"这是大帝制定的刑律,谁也不能违反。"玛莉轻蔑地咧嘴笑了一声,"我就要违反给他看看。我们玛雅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么生活下来的,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个男人不在了,就会来一个新的男人,我们还要生更多的孩子。"
霍达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玛莉却一步步地追逼着他,"你放不放玛朱?"
"不放。"霍达坐直身子,冷冷地回敬她说:"你杀了我也不会放。我要为大秦帝国的刑律负责。"
"好,你不放我放。"玛莉又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大步向法庭监狱旁边的走去。
"皇后,大帝会惩罚你的。"霍达急忙站起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
"他愿意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吧。"玛莉一边说一边用锄头砸门,门是用木头和铁丝绞着的,但臂力很大的玛莉只砸了几下,门就打开了。她进去一把拖起瘫坐在地上的玛朱就往外走,几个士兵想阻拦,见她挥舞着锄头又不敢靠近。
霍达在她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