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看到示威的人群,也许拉巴丹在可以安全返回的时候,就启程结束这次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密访。但是,他突然在毫无希望的沮丧中看到了希望的火光。
这个所谓的"共和国"并不像自己原先想象得那么坚如磐石,也并不是不可以攻破和粉碎的。尽管他理智上不愿意"平叛"和擒拿贤哲高师的儿子,但矢志效忠其主的天性让他不能循苟私情。
拉巴丹最初看到的曙光是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中走着曾经贵为大秦帝国皇后的玛莉。其实他并没见过这位前皇后,只隐约地听说过这个桀傲不驯的女人的名字,而且还为这位主动放弃至高无上地位的女人而匪夷所思。
他今天终于看到了这位早已逃亡到霍郡的"皇后",并从旅馆电视的解说确凿无疑地证实了这个一直在游行队伍最前头的女人便是早已从大秦销声匿迹的"皇后"。他一点也没有想到,皇后竟衰老沦落到了这种程度。
玛莉皇后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丽,除了身材高大挺拨、依稀可辩的粗眉大眼之外,完全是一个接近老年的普通妇女。但是从她在示威队伍前面振臂高呼的雄武姿势来看,也的确像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从电视解说词中,拉巴丹知道这个皇后现在还有一个体面的职务,是玛雅纺织产业工人联合会的会长。从她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可以听出她对霍光兄弟的共和国政府充满了敌意。虽然口号的大意是"增加工资",但从群情激奋中可以体味到她们对政府的强烈不满。
这不能不让拉巴丹既惊诧又兴奋,甚至有种幸灾乐祸的愉悦。这支对政府仇视的队伍,将来完全可以作为大秦帝国攻打霍郡的"内应"。
从沮丧中兴奋起来的拉巴丹,像所有伟大而睿智的政治家一样,不仅在感情上含而不露,而且还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但是他在第二次见到霍光之后,还是首先表达了他的强烈抗议。
"我对你们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深表遗憾。"
霍光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们并没有软禁先生的意思。先生大概看到了,这条街上发生了示威活动。我们深恐先生的安全出现问题。"
拉巴丹依然表现出莫大的不快。只到霍光再次道歉,才表现出皇家使者不计前嫌的大度,甩甩手笑笑道:"从昨天下午的示威来看,你们的政府并不受人民的欢迎么。"
"任何政府都不可能保证所有的国民都满意,但是我们会认真地听取公民的呼声。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政府确实受到大多数公民的反对,政府内阁,包括我本人,就会被弹劾,我们也会引咎辞职。公民不会允许渎职的官员赖在位子上不走的,法律也不会宽恕一切怠惰者和贪污犯的。"
拉巴丹脸上仍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你们的政府完全可以阻止这种有损政府形象的示威活动,只派一个团的部队就可以驱散它呀。"
霍光立刻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示威游行是我国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利。只要游行活动不会危害正常的社会秩序,不破坏公共设施,任何人任何团体都可以随时随地向政府表示自己的抗议和不满。"
拉巴丹不停地眨眼,长长地吁了几口气,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应该永远保持威严的政府竟然可以这样随便亵渎。"只怕这样的活动搞得多了,政府会垮台的。"
霍光哈哈笑了起来,"我们一点也没有为此担忧,如果政府垮台,那一定是应该垮台了。不过垮台之前,我这个国家元首首先应该引咎辞职。"
"这就是你们的民主吗?"
"是的",霍光斩铁截铁地,"害怕公民的政府一定不是个好政府。那个兆丰大帝的政府如果在玛雅共和国,早被人民推翻下台了。"
拉巴丹听到这里,脸上黯然失色,他深喘一口气道:"二世帝是个英明的皇帝,在大秦深孚众望。"
霍光唇齿间冷笑一声,一挥手道:"我们听说了,这个二世帝尚能体恤民情,但贵国的体制无法保证他不走向腐败和****。如果他一旦恣意纵欲,祸国殃民,也无有效的约束监督机制对他进行制衡。"
拉巴丹不想和他争执下去,这实在是个过于敏感的事情。他转变话题,轻声道:"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想在霍郡参观浏览几日,接触一下普通百姓。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了。"霍光爽快地,"除了军事要塞和兵工企业,拉先生可以去我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我们要对先生的安全负责。"
拉巴丹因心怀叵测,当即道:"我的安全就不用你们考虑了。"
"好吧。祝先生参观愉快。"
在此后的五天秘访中,拉巴丹果然没有看到跟踪的警察或者便衣特务。他的随身保镖其实也是个训练有素,嗅觉十分灵敏的皇家特警,他也没有嗅到任何值得怀疑的盯哨的气息。
在他们鬼鬼祟祟行施策反的几天里,他们既为可以自由来往的惬意忐忑不安,又对这个事实上的敌对政府如此宽松的环境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叛党政府难道真的不怕颠覆吗?"拉巴丹当天回到旅馆休息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机警过人的随从。
"他们显然有足够的自信。"
疲困至极的拉巴丹尽管累得躺在床上就想睡觉,还是被这个他至今都没琢磨清的问题搞得难以入睡。
他秘密出访的第一天,完全是失败和令人沮丧的一天。他们首先找到的人便是前大秦皇后玛莉,拉巴丹满以为这个在游行队伍中表现出嚣张气势的女人,一定会很容易被他打动,结果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那天,她领导的游行队伍足有三四千人,拉巴丹认为这是一支潜在的可以将来作为"内应"的队伍。但是他的预测完全错了。
一开始,玛莉还是满为热情地接待了他这位莫名其妙的来访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位性情豪爽古道热肠的女人。尽管住房面积不大,而且家里杂乱不堪,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玛莉还是先捧出两杯酒来款待他们这俩个不速之客。
拉巴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说他是来霍郡做生意的大秦商人。他受兆丰大帝的委托,特意来接洽前皇后回国安享幸福的事情。
但是,还没等拉巴丹把话说完,玛莉就出言不逊地怒吼起来,"让那个兆丰大帝见他的鬼去吧,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拉巴丹被她的快人快语惊怔在那里,他随即道:"皇后在大秦还有儿子么,皇子秦元霸现在是北疆王,你回去可以安享清福的呀。"
玛莉断然道,"我没有那个儿子。"
这就让满肚子话要讲的拉巴丹一时张口结舌了。但他还是不想放弃"策反"的计划,于是便直截了当地说:"霍光的这个共和国政府是一个非法的政府,叛乱的政府,大秦帝国迟早要征服这里。"
玛莉这时也惊得眨起眼睛,她不无敌意地冲拉巴丹瞪起眼睛,"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秦二世帝的使者。"
"那你马上给我出去!"玛莉一下从座椅上弹跳起来,已进入黄昏暮年的她有如少女一样身材矫健,指着拉巴丹的鼻子喊叫起来,"出去,否则我马上给国家安全局打电话。"
"皇后息怒。"拉巴丹忍着满肚子怒火,玛莉突如其来的变态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但他多年陶冶的修养让他脸上始终挂着临危不乱的微笑,"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认真呢。"
一脸怒气的玛莉也豁达地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警惕地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商人,皮货商人。"
"我看你不像商人。"
拉巴丹故作轻松地哈哈笑了起来,"我怎么不是商人呢。"他随即转移话题道:"请问那屋床上躺着的病人是皇后的什么人呢?"
"我的丈夫",玛莉又道:"请先生别再喊我皇后,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后了。"
拉巴丹长叹了一口气,"假如你留在大秦,会有享不尽的福呀。"
玛莉冷笑了一声,"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我感到很快乐。"
"那你为什么要上街游行,反对自己的政府呢?"
"因为有许多纺织厂减发了工人的工资,我们在为自己的劳动报酬而斗争。"
"你们对这个政府满意吗?"
"不满意。它没有保护我们工人的权利。"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反对推翻和消灭这个政府呢?"
"因为它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守法的政府,最尊重人权的政府,它是有很多问题,有的地方政府还存在腐败,但它是个允许人民批评和反对的政府。这总比你们那个不让百姓讲话的政府好吧。"
"大秦帝国会给你们一个更好的政府。"
"鬼都不会相信。"
拉巴丹又一时语塞。他讪讪地,"你应该相信,我们大秦会给你们一个好政府。"
玛莉不屑地撇嘴笑了一笑,"你们给不了我们自由,平等。"
伽图在那边屋里"吭吭"地咳嗽起来,喊玛莉过去"要解手"。拉巴丹一时感到十分尴尬,黯然地从这座简陋的住宅楼退了出来。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疯女人。"拉巴丹在路上十分感慨地对他的随从保镖道,"她宁愿忍受这样的生活,也不肯回大秦去享福。"
"她可能感觉在这儿要比大秦更幸福。"他的随从也率直地说,"皇宫里的很多妃子生活得并不快乐。"
拉巴丹怪异地回望了保镖一眼,保镖立刻低头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