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抓你坐牢，那他离坐牢也就不会远了。"
"休得胡说。"霍达喝斥他道："你根本不懂政治。"
"我是不懂政治，但我知道，政治其实也是一场儿戏。"
"你要好自为之，为帝国的科学事业尽心竭力。"霍达重复着每次见到霍文耀的套话。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孙子的"痴呆"和固执。
霍文耀泪流了出来，他很少流泪，因为他一直没有遇到可流泪的事情。母亲在他离开霍郡不久就病亡了。父亲在他脑海里也印象模糊。生离死别的场合他几乎没有遇到过。
只有此刻，看见形销骨立的霍达才牵动起他隐藏很深的感情神经。他没哭过，可一旦哭开，就忍不住地哭得哆嗦起来。还是列图听不下去，走了进来才把他劝住。
"你有你父亲的消息吗？"这是霍达最关心的问题,他对霍桑一直念念不忘。
"听说他在大狐国人那里传教布道。"
"你父亲是个圣人。"
霍文耀翻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发着呆。他的思维跳跃极快，转眼之间便从一个制高点跳跃到了另一个制高点。
"爷爷，你也是一个圣人。"
"我不是圣人。"霍达摇着头，"因为我一生被迫参加了许多场战争。让许多人为战争牺牲了生命。而生命对于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
"我们正在发明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到那时，战争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什么武器？"
"我们准备将它命名为'原子弹'"，霍文耀不无得意地说："这种武器只要发射一颗，就会使几十平方公里内夷为平地，根本不需要投入那么多军队，就会让战争对方俯首称臣。"
霍达惊得弹跳了起来，"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
"这是兆丰大帝亲自负责的一号先锋工程。"
霍达倒吸一口冷气，"这那里是武器，这是战争恶魔，那将会有多少生命丧生于你们那颗原、原子弹呀。"
霍文耀轻声笑了一下，"战争是不能考虑什么人道的。这个，爷爷比我更明白。"
"不！"霍达手指着霍文耀的眼睛，"战争也必须以人道为本。你，你们马上停止这种研究，马上。"
霍文耀目光躲闪着霍达的指责，摇摇头道："没有兆丰大帝的指令，研发不可能中止。"
"你们为什么不能搞点别的发明创造呢？譬如人工造雨，譬如能促进粮食生产的有机化肥，还有有效治疗癌症的药物......"
"很遗憾，那不是我们的研究范围和研究课题。"
"你完全可以改变你们的研究课题吗？为什么只研发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呢。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战争吗？"霍达气得浑身哆嗦，脸色苍白。
霍文耀仿佛不为霍达的冲动而感到不安,他从容地回答道："爷爷有所不知,即便我们不去发明原子弹,其它国家的科学家也会研发这种核武器，到那时，大秦在战争中就会失去主动，就会亡国亡种。"
霍达一时怔住了，但他很快恨恨地说道："所有的国家都应该停止研发这种可怕的武器，彻底销毁这种东西。"
霍文耀摇摇头，不无遗憾地道："科学是无法中止的，即便我们这一代不去研制它，下一代人也会开发的。科学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像脱缰的野马，没有谁能拦得住。"
霍达有些气馁地摇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可以退出么，你应该是个有良知的科学家么。"
霍文耀孩子般地眨着眼，然后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战争，我只知道科学。我在研究中发现了原子，发现了重水、发现了铀、就发现它可以制造一种新型武器，至于别的，我并没有多想。"
"一个有道义和社会责任感的物理学家是应该反对把这种发明运用于军事目的。"
霍文耀似有所悟地垂下了那颗硕大而毛发杂乱的头颅，良久，又抬起来道："爷爷的话，我记下了。但从事这项研究的并非我霍文耀一个人，即便我退出来，仍然会有别的人继续这种研制。魔瓶一旦打开了，就很难把它再收回去了。"
霍达知道霍文耀说得是实话。其实，早在他回京都主政以前，兆丰大帝就从国家预算开支中拔出一大批款项，并抽调一大批科学家研发新型武器，而且一直由皇帝本人督查。其它人是无缘知情的。
"科学也是双刃剑哪，"霍达又重新坐回到石炕上，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们人类只看到科学技术有利于社会发展的一面，而对它必将对人类造成危害的一面常常视而不见。照此发展下去，我们人类也会毁灭于科学。"
霍文耀耸耸肩头，怪笑一声道："这是社会学家研究的课题。"
"不！"霍达猛地抬起头，眼里有火花闪烁，"一切科学家，不，所有的人都应该思考这个问题。"
列图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拍了拍霍文耀的肩膀，"霍先生，你不能耽搁得太久。"
霍达随即道："文耀，你回去吧。感谢你来看我。但我刚才讲的话，希望你能想一想。"
"我会认真考虑的。"霍文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像孩子似地用衣袖抹擦着眼睛和鼻子，"爷爷，你要多保重！"
"我现在只求速死。"霍达断然道。
霍文耀大声道："不，大秦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霍达不无悲凉地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我们是帝国时代呀，纵有十个霍达，也无力挽天。好了，你走吧。"
霍文耀已是泣不成声，"我会请求皇上，释放你的。"
"你不必去了。圣上不会听你们的。"
列图把霍文耀连推带拉地领出牢房，然后将牢房铁门关上了。
霍达长久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一般，过了很久，才失重似地倒在石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