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贾红变成了这样，从前的那个她哪里去了？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患难之中见真情的夫妻也大有人在，难道我们就配这样的结局？除了整天吵来吵去，还能做什么啊，让老娘跟着我们生气受累？一想到我的老娘，我就感到非常悲哀。她是来治病的，不是来看她的儿子和儿媳混战的，我想这时的老娘肯定比我还要悲哀，她不仅腿脚行动不便，还要承受儿媳一遍遍的旁敲侧击。这对于老娘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然而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事情来了，老娘需要一个可以缓冲的空间，可这空间在哪里呢？苦难可真是夫妻关系的试金石啊！聪明的女人总是顺势而为，而对自己缺乏判断的女人，却总是在困难面前丧失成色。
我必须承担起保护老娘的重任，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理想，但照顾不好老娘，却比往我的心口上捅刀子还要难受，她辛辛苦苦养育了我们几个，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但若想处理好老娘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先过好贾红这一关。老娘正是用人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显出儿女的重要。大哥是见不到面了，姐又刚回去不长时间，能指望的也就是贾红了，大宝小宝学习任务很重，我压根也没想过要她们来替我做什么事情，而贾红却又是这样，我只有自认倒霉。谁让我信誓旦旦地要救众人于水火呢，可现在众人没救出来，我这里却要翻江倒海把自己淹没了。
贾红啊贾红，你怎么这么没有觉悟呢，即使心里不乐意，你也不能表现在脸上，老娘毕竟是有病的人啊，她若不生病还会在这里看你的脸色？起码你得每天嘘寒问暖，即使不干也不要紧，千万不能失了面子。然而贾红却不以为然，她说要她照顾老人可以，单位的事她就不管了。这是什么道理，明显地不乐意养老呢。我知道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与我大哥大嫂有关，可你不能斤斤计较，也许有朝一日大哥大嫂比我们还有时间，那时候你怎么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十分迁就贾红，谁叫我大包大揽呢，大不了我自己全包了，不就是照顾老人吗！我从八岁就开始照顾病人了，这点事还难得住我？无非累点苦点罢了，自己的老娘有什么好叫苦叫累的，勒下头来怨自己脖子不结实。
我和贾红的对话到此为止。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是白费工夫，有这些时间，还不如我自己做点事情。我给老娘买了双拐，准备她去医院复查之后康复使用，可老娘说啥也不同意，说她用不着那玩意。我说：“娘啊，你就省点心吧，张嘴吃饭，伸手穿衣，你现在要学会这点，不然你会吃苦头的。”我故意说得危言耸听，老娘就没话了。她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多么迁就她，如果儿子不迁就她了，生活也就毫无意思了，她活着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尽管她的儿子中已经有一个不好使唤，可她却始终不在儿媳面前数落儿子的不是，这就是做长辈的高明。这年头，儿媳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媳妇了，多年的媳妇虽说还没有熬成公婆，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老一辈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婆婆”，掌管着一家的财经大权。空前绝后的参与热情把女人推向了前台，而一旦掌握了财权，她就要行使她的权力，以致所有的人都必须唯她马首是瞻，不然，生活也就永无宁日了。
复查前一天，我告诉，让贾红找一下她的同学，那个市立医院的外科主任，手术是他做的，复查最好也由他来看，贾红就有点不舒服，说：“你真以为你娘就生了你自己啊？”我说：“没有，老娘并没有生我，却比亲娘还亲。”贾红讥笑着：“装什么孝子贤孙啊？”
我说：“孝子贤孙怎么了，有的人想当还轮不上哩，你不说话能成哑巴？”
“我倒想成哑巴呢，可没人堵得住我的嘴，怎么着，你还真的让大哥大嫂置身事外啊？”
“你说怎么办，让大哥扔下他老丈人现实吗？”
“他们总不能不管了吧，我不反对养老，但不能都成了我们的事情，起码子女们都要承担责任。”
“大哥不是暂时有困难吗？如不是那头有病人，大哥会不管吗？”
“你太天真了，文天财，你以为大哥那边真像你想象的那样？大嫂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她那边老人早已经好了，她就是不让大哥过来。”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我犯不着得罪这个人。”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应该当场给她顶回去，歪风邪气啊！决不能给这种人市场。”
“说得轻松，你倒是做给我看看啊，依大嫂的说法，咱娘她是不准备管了，那意思好像是大哥成了上门女婿似的。”
“啥年代了，还来这一套，这是他的老娘，他说不管就不管了？他就是去了国外，也一样有他养老的责任。”
“那他怎么不来看老娘呢？”贾红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大哥没事怎么就没来看看老娘呢？回想贾红说得也是，现在的问题是老娘马上得去复查，急需用人，贾红要去办理手续，我一个人实在是挪动不了老娘，我马上把电话打给了大哥。
“哥啊，你在哪里？”
“啊，天财啊，我在学校啊，有事吗？”
“明天老娘复查呢，你是不是请个假到医院去啊？”我尽量地把口气说得非常婉转。
“没问题，几点？”大哥倒是痛快。
“八点前赶过去，争取早一点复查完。”
“好嘞，我一定赶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大哥的话令我很是感动，心中热乎乎的，尽管他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望老娘，但我丝毫没有怨他，他有他的事情，身为人父人子，总有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像我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
然而，第二天却见不到大哥的身影，电话都打烂了，就是没有人接。我想不是大哥把电话弄丢了吧，即使丢了，也该先来把老娘送医院啊，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一个人怎么把老娘弄上车？就在我为这事发愁的时候，大哥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我说：“哥，贾红早就去办手续了，你怎么才来？”
“别提了，我被你嫂子缠住了。”
“大嫂不是到学校去了吗？”
“她这人平常好好的，一到这事上就犯浑，唉，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回头我再跟你说吧，先把咱娘弄上车。”时间确实宝贵得很，我们没有时间继续讨论这些问题，我和大哥把老娘弄到医院的时候，贾红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因此老娘的复查没费多大周折就出来了。谢天谢地，结果还算是比较满意，临出来贾红的同学对我说：“康复主要是锻炼，要下地活动，不要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然就不会走路了。”
我连声承诺，心想老娘只要没有问题一切都好，剩下的事就是康复了，要多活动，可没想到上了车，聪明的贾红竟问了一句愚蠢的话：“咱娘回去上哪边去呢？”
大哥很是尴尬。我连忙抢过话来：“能上哪边去？回家呗。”
大哥看我替他解围，连忙对贾红说：“弟妹，先让咱娘在你这边住些日子，回头我搬了家就把她接过去。”
“对，回头再上哥那边去。”
贾红就不做声了。我知道她不乐意，但也没办法，哥嫂都上班，到那边去意味着让人家老人替咱照顾老人，有点说不过去，可不过去，贾红的心里那个结就永远解不开。
安顿好老娘，我对贾红说：“这个月形势不好，你先走吧，我与大哥说几句话。”
贾红还算知趣，知道这时候再纠缠其他已经毫无用处，便回过头来对大哥说：“哥，你们谈，我走了。”
大哥低着头，无力地点了点，算是回应。我知道大哥这次伤得不轻，当然伤他的是贾红。这个贾红总是有惊人之举，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大哥又不傻，什么事情他不明白，还用她去提醒，她这一说不要紧，大哥整个儿就耷拉头了。
我感到不是滋味，就说：“哥，贾红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再说，她说过了也就忘了。”
哥说：“贾红就是不说，我也明白，这些天不都是你们照顾老娘吗，指望你大嫂，一切都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哥？”
“本来我准备早点出来，你大嫂知道后安排我去给她爹买眼镜，我说一个眼镜什么时间买不了，可她非要今天买来，我不去，电话也被她抢去了。”
“大嫂有点不讲道理呢。”
“这倒是小事，咱娘出院时，我与她商量怎么办，她说养老可以，你到街上去租个房子，到时候你与娘一起过吧。”
原来是这样，我能体会大哥此时的心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些年大哥就是这样过来的。这也怨不得大哥，要怨就怨老爹和老娘吧，谁让他们给大哥找了个城区的媳妇呢。这似乎有点牵强，大哥当初找媳妇的时候，他丈人家那边穷得一文不名，连我们都不如呢。现在好了，人家交了华盖运，大嫂的地位扶摇直上，大哥却寄人篱下了。大嫂隐藏得真深啊，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媳妇哪里去了，一切都现原形了。我为大哥感到悲哀，就因为住在丈人家，就应该被人瞧不起，自己没有地位，一天到晚地活受气？换了我，才不吃她这一套呢，起码你得尊重我，不然，你就等着瞧好吧，我文天财别的本事没有，捉弄人还是有一套的。
这个时候，我才对大嫂刮目相看。别看大嫂其貌不扬，对大哥却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大哥一个堂堂的班主任又兼着学校教导处主任，管着那么多人，那么大块头，居然被大嫂收拾得熨熨贴贴，这不能不说她能力出众。然而，大嫂的能力却没有体现在应该体现的地方，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我准备把这遗憾尽量地抚平，可大哥却显得忧心忡忡。我说：“哥，你忧虑什么，我就是想给你出口气呢。”大哥说：“你大嫂也不容易，兄弟，是不是换一个办法，或者让你嫂子认个错什么的。”
“心疼了是吧？哥，不要紧，咱既要让大嫂对她的错误心知肚明，也要让她从此对你刮目相看。”
大哥笑笑：“都半辈子了，还什么看不看的，你尽量地给你嫂子留点情面吧。”
“行。”我痛快地答应着大哥，我想大哥是记吃不记打啊，我这里还没有行动，他心里就仁慈怜悯开了，真是秀才造反呢！
“只要你嫂子认识到她的错误，我就是受点委屈也无所谓。”我的大哥哎，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你真的就没治了吗？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啰里啰唆，也没必要与你去吵架，那样人家会认为我很没水平。其实，我只不过把我们老祖宗的一句话演绎了一遍，我大嫂就沉不住气了。你肯定特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吧，沉默是金。那天，我到大嫂的学校里去，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我说：“我找孙美芬。”拦我的人就问：“她是你什么人？”“我是她弟弟。”在我说了这句话后，保安就放我进去了，结果到办公室一问，大嫂上课呢，我就在她的办公桌前等，开始老师们还给我倒杯水什么的，也与我交谈，可大嫂一下课，大家都不言语了。看到我，大嫂就问我：“有事吗？”我说：“没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来看看你。”大嫂就笑：“我这兄弟也知道关心人了。”我也笑，就是不再与她谈任何问题。大嫂感到奇怪，说：“老二啊，没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里大家都要备课呢。”我说：“你们备你们的课，我又不打扰你们。”于是大家就嗤嗤地笑。我想这些老师们，平时都严肃得厉害，难得一见的笑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就说：“老师的生活真有意思啊，哪怕是让我当一天，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谁知大嫂却突然严厉起来了：“老二，别再这里干扰大家，让校长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校长？幸亏大嫂的提醒，不然我还忘记了她的头上还有一个校长，但我却不动声色，继续在那里磨，我想若是碰上校长可就热闹了。可我却没有这样的运气，因而，我的那点小高尚也就被大嫂击得粉碎。临近中午了，我忽然想起老娘要吃饭呢，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谁知贾红却先我一步到家了。贾红问我干啥去了。我说没干啥去，我出去溜达了一圈。贾红没再问，这几天小宝的学习成绩一再报警，老师不停地打电话找贾红沟通，她实在坚持不住了，中午就回家督促小宝完成作业，不然我也不会有这宝贵的时间。
到了下午，我依然到学校里去，临走我告诉老娘，让她不要剧烈活动，先在床上做做翻身运动，慢慢地身子骨能动了，再考虑下地的事情。老娘是什么人，一说就明白，可她也有一个不便说的问题，那就是小解，临走我就把一便盆放到一把椅子上，让她急了好有个准备。老娘说：“你又要到学校去啊？我说：“去，我非得给她把这个弯给扭过来不可。”老娘说：“我老了，什么也管不了了，你若干什么自己想好了再做。”我说：“娘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来关照，放心吧。”
我又来到了大嫂的学校。学校的门口有了公安，可能是这几天临县学生出事的事情让学校有了准备，对进出的人盘查得很紧。
“你怎么又来了？”保安问。
“还有点事。”我笑笑。
“你认识他？”公安看着我问保安。
“孙老师的弟弟。”
“进去吧，快去快回啊。”
这次我没有受到上次的礼遇。大嫂依然上课去了，没上课的老师们在埋头处理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搭理我，我一屁股坐在了大嫂的座位上。再没有声音，我想我就这样坐下去，直到大嫂明白了为止。一节课下来了，大嫂回到办公室，见我坐在她的位置上，就问：“天财，你怎么又来了？”我说：“我来看看你不行吗？”大嫂说：“天财啊，你得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现在学校里忙得很，你不在家照顾咱娘，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办公室里一片哗然。大家都把目光瞄准了大嫂这边。大嫂脸马上就红了：“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回去吧，别在这给我添乱了。”
“我没给你添乱啊，你干你的，我又不影响你办公。”
“你还要怎么影响我办公啊，天财，你再在这里闹下去，大家都办不了公的。”
“老师们，我没影响大家办公吧？”
一片默然。
“大嫂，听见了吧，大家并没说什么，是你自己太敏感了，你知道的，我也是没法办公才到你这里来的。”
“什么意思啊，天财，你不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我精神好着呢，即使出问题你也知道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怎么回事啊，天财，你若是乐意在这里待着就待着吧，我可要上课去了。”
话不投机，大嫂拂袖而去，不理我了。她何尝不明白我来这里的目的，人家也有父母，问题是人家没把咱的父母当她的父母呢，咱的老娘不是人家的娘呢，老大找这媳妇有个屁用！
办公室里却叽叽喳喳：“哎，你说孙老师他弟弟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
“谁知道啊，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哎，我来问问，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我就听到脑后一个声音飘了过来，“大哥啊，你跟你大嫂闹矛盾了啊？”
“没有，闹啥矛盾哪，我大嫂识文解字，通情达理，你看我们像闹矛盾的样子吗？”
“那你来这里找大嫂有啥事情啊？”
“我已经说过多遍了，我就是想来这里看看大嫂。”
“你这样是要影响她上课的。”
“她上她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哪位是孙老师的兄弟啊？”这时从外面走近一个胖子来，宽阔的前额，头顶上没有一根毛发，阳光下铮铮发亮。
我说：“我就是，文天财，文天祥的弟弟。”说着我站起来。我知道这是大嫂的直接领导了，看来她找了他。
“借一步说话可以吗，大才子，你们文家人才辈出，我可是久仰大名啊。”看着胖子已经光光的额头，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不然他不会把我从办公室引出来，我就问：“你是？”
“哦，我是级部于主任，有啥事情咱们到那边去聊聊。”于主任指着远处的操场说。
我与于主任来到了操场上的板凳上。一路打着哈哈的于主任这时对我说：“老弟啊，有啥事你就直接对我说，我可以转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