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你姐在外面嘀咕什么？”当我回到病房，老娘马上审犯人似的质问我。
“没嘀咕什么啊。娘，你怎么这么敏感啊，我与姐说几句话，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俩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不会吧，你姐她是干什么的，这几天你们不是天天打照面吗？”
“娘，你肯定多想了，我与姐商量着出院后怎么办呢。”
“不会是我的病有问题吧？”
“看看，又来了，你都胡说些什么啊，你的病有问题我们不知道啊？”
这时我姐从外面进来了，我说：“姐，咱娘说她的病有问题呢。”
“什么问题？”我姐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吃病吧！”说着自己竟哈哈地笑起来。
“死妮子，拿我开涮啊。”老娘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
“娘啊，你盼着你的病有啥问题啊，是不是没问题想闹出点问题来呀？”
“是啊，姐，咱娘恨不能找出点问题来，你就给她找找嘛。”
“那你想什么问题，娘，癌症？”
“可能吗，跌打损伤能磕出癌症来？”
“那还有什么，除了癌症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你就不能想点好，乌鸦嘴。”
“我倒是希望想点别的，可你那思路却让我顺着你想的走了。”
“我说娘啊，你这点病还算病啊，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刚才跟姐说了，等你出了院，咱们就快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真的？”老娘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还有假，这些天我们准备装新房子呢。”
“这么快，不是前些天才交的钱吗？”
“那是二期，一期我们早交了。”
“这下你们又要忙起来了。”
“忙了好啊，省得没事闲得慌。”
“那就好啊！”
“你放心了吧，娘啊，你好好活着，以后我们得好好地孝敬你老人家呢。”
“油嘴滑舌。”
我笑着，没有什么比逗老娘开心更轻松的了，姐也跟着笑，同室的病友们在一旁凑趣，我老娘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了，然而这时，病房的欢快却被我的手机打断了，我摸出来一看，是贾红。
“说吧，有什么事？”我边问边往门外走。
“社保局的来了，你能不能抽点时间过来一下？”
“他们去干什么，你不是说税务局的要去检查吗？”
“那边还没来呢，这边就赶上了，抽查。”
“他们抽查什么？”我有点不耐烦地问着。
“能查什么啊，还不就是关于职工保险的事情。”
“这倒是个好事，我正有个想法与他们探讨探讨。”
“那你抓紧时间过来吧。”
我挂掉电话，对姐说：“公司那边有点事情，你先在这边值一会儿班，我过去看看。”
“去吧，天财，有话好好说。”
“姐，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会好好说的。”
姐笑着：“你别得理不让人啊！”姐还真说对了，这个时候我还真有点愤青的感觉了。虽说都是企业不错，可这些年谁把我们当人看啊，除了交税就是交费，其他的事没有一个人看得见你，就是在路上碰上又怎么着，没有人会去正眼看你。那时节我就像一个罪犯啊，好像犯了什么大罪似的，人家搭腔就像落了嫌疑，我们也有尊严啊，起码我要从他们这里，把尊严给找回来。我不就是搞着个小公司吗，大不了不干了散伙，有什么好怕的。
一番身心俱疲的应付，总算打发过去了。如果不是临近中午了，检查的领导们执意要走，我或许还想不起自己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做，他们倒是很想与我继续谈一谈，特别是当他们知道我就是文天财后，这种愿望更加强烈。可我却不能在这里再耽搁一刻钟了，我的老娘躺在病床上，两个女儿也快要放学了，我必须赶回去，先医院后家中，晚一刻秩序就要乱套了。
我在返回医院的路上狂奔。我知道这一刻老娘肯定还没有输完液，就在路上买好了午饭，想尽量地省点时间，好给两个女儿留出饭后休息的时间。
医院里没什么变化，我把饭放下后就往家中赶。说实话，这几天姐受罪了，如不是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来。贾红是没法指望的，公司一大摊子呢，哥嫂更不用说，一天两头都见不到，我只有慨叹自己的命了。老娘毕竟有三个子女啊，三个子女还是感到不够用的，你说这是为什么啊，那些多少年后的独生子女呢，那就更不敢说了。我们都有自己的岗位，就像一部机器的某个部件，少一个都不能运行，长此下去怎么能行？汽车还要带个备胎呢，人的备胎又在哪里？
这个阶段我感到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早上起来总是感到睡意绵绵，晚上更是不敢加班，即使是加班也不敢超过十点钟，只要超了这个钟点，第二天起来绝对是精神全无。到了这个年龄，方知道这都是身体透支惹的祸，若不是身体长期处在一种被动挨打的状态，也不至于长时间恢复不过来，不知这是怎么搞的，我还不至于油尽灯枯了吧？
打开房门，大宝第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爸，你怎么才回来，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哇塞，什么东西好香啊？”小宝突然笑嘻嘻地冲了出来，“老爸，我就知道你中午回来会买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屑地把买来的饭扔在桌子上。
“第六感觉吧。”小宝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就要打开袋子。
“去去，若不是你妈说中午回不来，我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我故意生气地说。
“老爸，你也太缺德了吧，家中有你的两个女儿啊，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你们都大了，应该替父母想想了，像吃饭这种事情，我们就是回不来你们也应该完全能自己料理。”我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谁说不能料理了，你不是没说话吗？再说了，你们不回来我们咋知道。”小宝总是得理不饶人。
“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快吃饭。”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她才好。小宝说得有一定道理，前些日子，我们有时候回不来，就特意给她俩留点钱在那里。可是，久而久之，钱没有派上用场却不见了，后来一问，是小宝把钱买了零食，你说这钱以后还敢给她们吗？
“老爸，我奶奶怎么样了，是不是要在院里住很长时间？”小宝问。
“估计一个多月吧。”我随口扔出了一句。
“哇，这么久啊，姐，看来咱们还要好长时间没人管了。”小宝不停地做着鬼脸。
“老爸，礼拜天，我们去医院看奶奶行吗？”还是大宝这闺女懂事。
“行啊，你俩也不小了，礼拜天若没有什么事，你们可到医院里看你奶奶去，顺便也替替爸爸。”
“哎呀，老爸啊，你这么自私啊，看我奶奶就看我奶奶吧，怎么你又让我们去值班呢？我不去。”小宝似乎表现得很是生气，稍不顺心马上就表现出来。
“去不去由你，这可是你们表现的好机会啊。”我故作神秘地说。
“有什么好处？”小宝像条鱼儿似的又游过来了。
“没有好处你就不去了？人要讲良心，你到医院去向你奶奶汇报汇报你们的学习成绩，让你奶奶高兴高兴，人一高兴，心情就好了，身体自然就恢复得快。”
“老爸，你不是遇到什么打击了吧，怎么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奶奶的病恢复得快慢与我们有啥关系，你怎么动不动就打我们的主意？”
“不去也罢，将来你奶奶出院，看你们有什么话说。”
“老爸，你能不能闭上你那乌鸦嘴，想点好事好不好？五年级的时候，你就说五年级一百分，六年级九十分，七年级八十分，现在好了，都叫你说中了，真邪门。”
“我那是激励你，既然你相信这些，那我现在重新说一遍，八年级八十分，九年级九十分，高一一百分，高二一百二，高三一百四，行了吧，不要怨天尤人嘛。”
小宝就笑了，笑嘻嘻的，看那个样子，就知道她从没有认真地想一想她应该去做什么，倒是大宝这孩子让人省心，成绩好不说，也稳重。可现实给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学习好的缺乏一种敢破敢立的气势，而学习差一点的则要妄言去改造世界，这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啊！
我不敢在家中多待，大姐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晚上回去天已经黑了，家中也顾不过来，今天说啥也要让她早点回去，都有一个家，都不容易，对不起了，姐！
但是大姐却不想回去，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倔强而又顽强，无论怎样劝她都难以让她改变主意。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姐难道家中无事？还是她与姐夫发生了什么？
我不敢猜测，姐是那种一言九鼎的人，别看她是一个小小的百姓，可说出话来句句在理，这一点上她可谓是老娘的化身，难道她就不怕耽误了家中的事情？她可是拖老带小的一大家人啊，一个物件可以不吃不喝，一大家人若是不吃不喝怎么了得？
“姐，既然你不回去，那我可要到新房那里去了，这几天说要装修的。”
“你去就是，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姐的话令我轻松不少，既然早晚都脱不了，那就赶紧去装修吧，然而，贾红那里却遇到了状况。贾红说：“房子的事你不用管，人我都找好了。”
我问：“找的谁？”
“回去再说，电话里说不明白。”贾红说完挂掉了电话。我只好又回到医院，这时候我才感到自己无处可去，老娘在医院，我唯一能去的也就是医院了。我就像一辆飞速奔跑的小车，突然间停顿下来，真有点难以适应，成为贤（闲）人的滋味不好受啊！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被剥夺了正常权利的人。在单位，在医院，在家中，我都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地地道道的配角，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不是大家感到我在某些事上还能够抵挡一阵子，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个文天财，不是吗？单位有事想起来了，医院陪护想起来了，家中没饭吃想起来了，唯独想不起来的就是在大家欢声笑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愿意大家打扰我，想自由自在地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这时我却没有静静思考的权利。我开始考虑如何掌控权利的问题，不能这么早就靠边站。五鼠闹东京的时候，老人过了六十就要被杀，而我现在才五十多一点点，再说这也不是那个年代，社会发展了，人也越活越年轻了，离退出舞台还远着呢。
我努力说服了大姐，她的亲兄弟不会害她，这点她还是明白的。不明白的是大嫂，要知道大嫂到现在还没有来医院看过老娘一次，即使再忙你总该有点时间吧，可她没有，似乎老娘前生欠了她的，她自始至终没有到过老娘的病房，老娘也不怨她。大嫂不仅不来看老娘，还阻止哥来医院值班，也不知什么原因，大嫂突然就不让哥来医院了。我感到奇怪，那天下午我劝走了姐姐，却迟迟见不到哥的身影，我想也许是哥有事耽搁了，就一直在医院里坚持，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我那亲爱的哥哥。吃晚饭的时间，大宝电话问我回不回家吃饭，我说：“你大爷没来呢。”大宝就说：“你在医院里吃吧，爸，别再来回地跑了。”我说：“行，你大爷来了，我就回去。”还是大宝懂事，这个孩子与别的孩子有点不同，也可能是她个性温和的缘故，我们爷俩从来没红过一次脸。
老娘晚饭吃得比较早，吃饭后我给她剥着香蕉，老娘说：“你哥到底有啥事啊？”
我说：“可能有点事情来不了，我待在这里就是。”
“你呀，没白没黑的，就是铁人也受不了。”
“不要紧，娘，三天两天的，没问题，只要你好了病，我就是在这多待几天都没问题。”
“是不是你嫂子那里出了问题？”老娘的思路就是不着边际。
“娘，你别胡思乱想啊，大哥可能确实有事。”
“有事也得打个电话啊，你看都几天了，哪有这样做事的。”
我极力劝促老娘休息，老娘始终不肯入睡。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我想可能是贾红，她说过晚上回去跟我说事的，现在我回不去，她肯定着急了。
我把手机掏出来，听筒里果然传出贾红的声音：“文天财，你到楼道里听电话。”
我看一看老娘，心想什么事背着老娘呢，于是不动声色地往门外走，贾红的声音更响了：“你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去吗？”
“为什么？”我不明就里，不好妄断，大哥不来总有他的原因吧。
“是大嫂不让他去。”贾红恨恨地说出了原因。
“什么，大嫂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老娘这是住院啊，不是走亲戚。”
“小超他姥爷病了，大嫂要大哥到那边去值班。”
“去就去吧，这边有我呢，还有姐呢。”
“哼，你是木还是笨啊，文天财，大哥不去意味着大嫂不让他尽儿子的义务呢。”
“不是凑巧了吗，百年不遇的事情，让他去陪陪老丈人吧，她那边又没有男子。”
“你想得倒好，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大嫂心里不平衡呢，说白天你跟姐两个人，晚上大哥自己，她心里不平衡呢。”
“你胡说些什么啊，大嫂是老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你还不信怎么的，这是我下午与大嫂的一个邻居碰上才知道的。”
“我不信，你感到我白天值班时间多了是吧，别瞎猜测。”
“不信你就走着瞧，看大哥会不会到医院替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