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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深深浅浅(3)

下面是无底的深渊,有人正使劲拉她下去。她看见了李禹正站在身后,拼命向他求救。李禹却冷冰冰地说:“你助子弑父,天地不容!”转身就走。而她被人一拽,跌下了悬崖。啊——宁国公主霍地坐起,冷汗涔涔。我正在做什么呀?宁国公主问自己。身为公主,怎么能相助逆子叛贼呢?这与不依伦常的野蛮人又有什么分别?越想越胆战心惊,宁国公主昏沉的头脑中只剩一个声音分外响亮:“你是文明之邦的公主!”

镇静片刻,披衣下床。宁国公主到帐口吩咐侍卫们加紧戒备,又命人传召人马。侍卫躬身道;“调兵须可汗或登里太子的手令。”宁国公主看看熟睡的可汗,叹口气走回去。她不敢叫醒他,否则可汗问起她如何知道,她这大唐公主还有立锥之地吗?两难之间,宁国公主只能点亮了灯,坐着发怔,等待未知的命运。

外面传来了兵刃相交之声,可汗腾地坐起。宁国公主与可汗四目相望,没有说什么,只是坐着不动。可汗伸手抽出了挂在墙上的腰刀。

帐帘一掀,一个人凛凛地走了进来,正是叶护。

可汗显然一惊:“你不是死了吗?”叶护长大的身影,在他脸上罩下一片黑暗。那是死亡的颜色。

“作为你的儿子,我早就死了。现在找你偿命!”叶护一刀震飞了可汗的兵刃,再一刀猛砍过去。

宁国公主忽然大叫一声:“叶护,不能!”扑到了可汗身上。

我一直在揣摩宁国公主当时的心理状态,难道她真是舍身去护卫可汗吗?或者,她明知道叶护是不会伤害她的?千年前的人该与我们的心态大相径庭吧。也许,他们一味的纯洁,反而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揣测玷污了这种纯洁性。

然而叶护的刀仍是劈下去了。宁国公主看见可汗突起的两只眼,头顶上的血如同熔岩喷发。

宁国公主跪下,痛哭。她的衣衫染上了可汗的血。

叶护笑道:“古怪的汉家女人。”正想抚慰两句,猛见宁国公主掏出匕首,向他刺了过来。

叶护一愣,开始他还以为公主是想自杀呢。此刻哈哈大笑,不闪不避。

宁国公主刺到一半,气先馁了,抛掉匕首,掩面大哭。

叶护摇摇头,站了一会,见宁国公主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就拍拍她的肩,叫了声“飞香”,出去了。

王帐的卫队肃清后,叶护立时派人去搜捕二太子登里。登里已不知去向。

叶护又派人持可汗手令去接管骑兵营。使者被斩。

叶护明白自己是被登里利用了。但他养精蓄锐多年,现又执掌了王帐,对登里也未必看得过重。

剿灭部分不服的势力,叶护开始准备即位典礼。他要忙的事太多,没有注意到宁国公主的反应,这样他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宁国公主这些天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里。她足不出户,总感觉自己的身上带了浓烈的血腥气,无论怎样都洗刷不去。

宁国公主害怕可汗的鬼魂,虽然可汗到死也没察觉她是同谋。可宁国公主仍然惶恐不安,直到登里的使者找到了她。

使者带来了登里的口信:只要帮助除去逆贼,就可放公主归国,并保证回纥永为大唐藩属,永不加兵。

归国、永不加兵……宁国公主沉吟了,这些都是她所渴望的东西。至于叶护……她是爱他的,可谁让他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呢?在君臣父子的大义面前,宁国公主觉得自己对叶护的爱情是多么渺小和无耻。

我对薛一弛的感觉也一天天恶劣起来,特别是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在一起吃冰淇淋。那天我本来也想进冷饮店的,但我走了。我犯得着为他这种人生气吗?他还不配。

薛一弛自己并不知道。但他对我越殷勤,我的反感就越深。终于有一天,我说:“别再烦我了。”

叶护宣布可汗暴卒,他以长子的身份继承汗位。百官见叶护死而复生,又气势汹汹,莫不缄口。

在登基仪式上,叶护一步步地走向王位。美中不足的,有一队骠骑兵至今态度暧昧。

忽然,场外一片喧嚣,骑兵们拥着一个人冲进了广场。为首的那人全身丧服,正是登里。

“你这杀父的凶手,你也配当可汗?”声音朗朗,充满了浩然正气。

叶护大笑:“不过是我比你先动手罢了。你若肯归顺,封你为皇太弟如何?”

登里正色道:“不必以利相诱。今日取你性命,以慰父亲在天之灵!”拔刀在手,却不上前。

叶护露出鄙夷的笑,身为回纥第一勇士,谁杀得了他?登里无非是自蹈死地。

叶护抽出宝刀,正欲发令,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在黑暗迅速地包围他之前,他看到的不是登里冷笑的脸,而是宁国公主酒杯中荡漾的笑意。叶护愤怒得想大叫,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写到这里我也感到一阵寒意。窗外雨丝交织,我仿佛看到了那位美丽高贵的公主向我投来的微笑,那笑容里含着无奈与苦涩。我几乎快要哭了。薛一弛正在楼下等我,快一个小时了,我却固执地不肯下去。传言让我恼怒,其实我最怕听的就是那句:“徐皖的男朋友怎么长得那样?”我真想向世界上每个人都宣布:“薛一弛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徐皖怎么会瞧得上那种人?”

薛一弛要等,随便他,不关我的事。何况他一直没有表示过什么,我真够冤枉。

十一

在登里的主持下,回纥为可汗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宁国公主已经哭得昏昏沉沉,多半不是为已经死去的,而是为即将死去的。但这已死的和将死的,都是她亲手参与断送,就像那两根被她扯断的草茎。宁国公主觉得自己卑鄙之极。她的怀里揣着那把小巧的匕首,屡屡地摸出来,拈在手中,又每次都放了回去。

帐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宁国公主没有动。

一个声音高声道:“帝德求见可敦。”

宁国公主一惊,连忙整饬衣饰坐好:“有请宰相。”

帝德走进来,虽是宰相,犹带昔日大将遗风。宁国公主感到扑面一阵杀伐之气。不由说话都有些发颤:“宰相来有何事?”

帝德躬身道:“启禀可敦,逆贼叶护已经审讯,判以极刑。登里可汗问可敦可有什么异议?”

异议?宁国公主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异议?就照登里可汗的意思办吧。”

“是。”帝德又道,“回纥偏远,素来仰慕大唐法典。登里可汗命臣下请教公主,弑父弑君的贼子该判以何种死刑?”

宁国公主心中绞痛,登里这一招将全部担子都推给了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凌迟。”

“遵命。”帝德答应,却仍不走。

“你还有何事?”

帝德道:“启禀可敦,依照回纥风俗,可汗归天,可敦应殉葬。”拍拍手,帐外走进一行人,手中或捧酒壶,或捧刀剑。

宁国公主冷笑起来:“好个依回纥风俗!按大唐体例,夫死,妻守丧三年,乃可再嫁,称为终礼。可汗万里求婚,你们也口口声声仰慕大唐,为何又要我殉葬?我倒想请教宰相。”

帝德出身行伍,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点头称是,终于率领众人退了出去。而宁国公主一番话语,也被载于史书,为后人赞叹。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怕死”与“热爱生命”之间的界限。

我终于下楼去见了薛一弛:“你怎么还不走?”

他沉静地说:“想问你一句话。”

我冷冷道;“请问。”

“你以后还想不想再见我?”

“这么小的地方,肯定会打照面。”看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我忽然起了一种温情,想找个台阶给他下。

“我只要你说想或不想!”他没有发现我已在软化,仍然一派严肃,兴许是等得太久了。

我的骄傲被激发了,这分明是律师质询犯人的口气。他,配?何况,我若说“想”,又是什么意思,岂不是授人以口实?我唯一的选择是“不想”,而且口气比他还斩钉截铁。

于是薛一弛说:“再见。”转身就走。

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不是再见,是永别!”以挽救我受到侵犯的自尊。

我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楼。在楼道里,我看见了满地银光闪闪的瓶胆碎片。

从一开始,我就看到了结局。

十二

叶护被凌迟处死那天,唐朝派来接宁国公主回国的车马到了。

宁国公主戴上四周垂满纱缦的风帽,立在帐外,最后地张望这片西北的土地。她只住了不到一年,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都死了或快死了。也许真如算命人言,她的生辰八字太硬。而肃宗当初的小小用心,也居然得以实现。回纥一场内乱,大伤元气,再构不成大唐的威胁。宁国公主为大唐真是立了大功。

叶护被押赴刑场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宁国公主,她是专门让车队停下等他的。叶护对宁国公主怒目而视,胸膛剧烈地起伏。宁国公主则只是慢慢地撩起了面纱。

一张布满刀痕的脸,是用的那把当初作为聘礼的匕首。蚯蚓一样蔓延的疤痕,分明组成一个血红的回纥语“叶”字。

叶护哈哈大笑起来,被押着走远了,那是垂死的野兽的背影。

宁国公主放下面纱,钻进了马车。留下蜿蜒东去的辙痕。

宁国公主再也没有见过李禹。听说李禹已经因为“谋反”被赐死了。文明人对待谋反的人并不比野蛮人的手段更文明。宁国公主不懂李禹那种人怎么也会谋反,但她不敢问。

从此,长安城宁国公主府宅里,供了五个灵位。摆在大堂里的,是她的三任丈夫,而另外两个,则置于幽暗的密室中。烛光摇曳,陪伴着一个日渐苍老的女人。

我也在慢慢地走向苍老。每个人从生下来起都在不停地走向苍老和死亡。我仍然在图书室里工作,偶尔也会碰见薛一弛。虽然心脏跳动加剧,面上仍是一副冰霜严色,比陌路还要陌路。他也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快结婚了,新郎是通过热心人介绍相识。

宁国公主的故事结束了,我和薛一弛的故事也结束了。前者是多么惊心动魄,令人遐想,后者却那么平淡无味,但它们都真实地发生过。只是千年之后,人们看二十四史时还会看见她,却不会有人凭吊我。就像沙滩上的足迹,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然而当初走过的人,曾经同样地鲜活,同样地落寞。

99年9月底

完稿于燕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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