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瑞年坚决要回归国军一事,房东大嫂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今天俺就问你,到底是要投国军,还是投八路?你要是还一门心思要去投国军,现在就收拾东西给俺走人,爱上哪儿哪儿去,俺就当没你这个兄弟!”
大嫂拉开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让瑞年一时间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
大嫂虽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立时三刻地就要把瑞年和淑娟赶出去,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却着实没给瑞年他们好脸色看。
“你说,这共产党怎么这么厉害,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就认准了他们,连国民政府都不要了?”
瑞年实在是想不通,希望从淑娟那里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只可惜,淑娟也没比他高明多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房东大哥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回第十八集团军的人来。实际上当大哥把瑞年和淑娟的情况跟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的首长们报告之后,挺进纵队的首长们还是格外重视的,当即与张启华司令取得了联系,确认了俩人的身份,不过当首长们听说二人是主动脱离部队的,不免感到有些为难,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便把此事交给张启华来处理。这些内情房东大哥自然不会知道,他只告诉瑞年和淑娟说,过一段张启华司令会派人到高唐来。
“唉,”瑞年长长地叹了口气,脑袋都开始疼了,“算了,管他什么党呢,干脆,咱们还是先回了一大队再说吧,至少和部队在一起,踏实!”
其时这话淑娟早就想对瑞年说了,可一直担心他的抵触,没敢轻易直说,拐弯抹角地提过几次,瑞年也都没有正面回应,她也就只能由着未婚夫的性子,等他拿主意了,现在听瑞年松了口,格外高兴。
要面子的瑞年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去跟房东大哥大嫂讲,无奈之下淑娟只能自己去找大嫂,把瑞年的意思说了,乐得大嫂顿时笑逐颜开。
“你呀,早点这么想不就什么事都没啦,还至于让姐跟你翻了脸?”
大嫂说着,立刻跑去张罗着打酒买肉,非要好好地庆贺庆贺,闹得淑娟和瑞年愈发地尴尬。
房东大哥回来的第五天,中共高唐县委的同志受张启华和张宇光的委托,前来探望瑞年和淑娟,还带来了慰问品和三百元法币。县委的同志告诉瑞年,第一大队在张宇光的率领下,跟随张启华司令的第三十一支队离开范县后,一路辗转,最终到达了肥城,还没来得及休整,日军就开始向肥城发起了进攻,第三十一支队和第三十二支队两个大队被敌军数倍于我的兵力团团包围,激战数日,所幸随后赶来增援的原第六游击区的另外几支部队击退了鬼子,解了围。战斗结束后,张启华等几位支队司令商议决定,立刻遵照中共山东省委和鲁西特委的指示,除留下一小部分部队继续坚守肥城之外,主力部队将撤往大峰山区,展开游击战。得知瑞年和淑娟在高唐的消息,张宇光原本打算亲自带人来接应他们,但一来部队要转移,抽不开身;二来听房东大哥说,瑞年的伤还没完全好,考虑到大峰山一带条件比较艰苦,所以希望瑞年暂时留在高唐,等把伤全养好了再归队。
听到“归队”两个字的时候,瑞年的心里五味杂陈,又激动,又惭愧,又期待,又惶惑,脸上讪讪的。
高唐县委的同志走后,瑞年和淑娟很是感慨,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什么“高唐县委”,谁也不知道共产党什么时候在高唐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机构。
“共产党真是很厉害,走到哪儿好像都有他们的人,难怪十几年了,这国民政府不仅没把他们剿灭,反而越剿越多,越剿实力越强了!”
和张宇光取得了联系,瑞年和淑娟接连好几天都沉浸在兴奋之中。瑞年身上的那些伤口好像也跟着锦上添花似的不怎么疼了,身子也觉得格外地有劲了。这时,他又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
“过几天就是小年了,我想进趟城。”
瑞年一直没有把自己心里的纠结对淑娟明说,但他们都知道那个挽在他心头的死结早晚有一天是必须解开的。听说瑞年要进城去,淑娟当然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但她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原以为会冲腾而起的那份快感和欣慰却丝毫也不见踪影,反而是浓浓的惆怅和忧郁笼上了心头。抛开宇垣琴音的身份不说,单就她们都是女人,都是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这一点来说,她对宇垣琴音一直怀着一份强烈的妒忌,妒忌她捷足先登,带走了爱人的初恋;更妒忌她离开后,影子却一直牢牢地占据着瑞年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顽强地牵引着瑞年对她的恋恋不舍。但是当她一想到瑞年可能会深埋了他的初恋,深埋了他对宇垣琴音的那份感情,甚至亲手葬送了她那年轻的生命,然后带着一份永远挥之不去的遗憾和痛苦走完今生的时候,淑娟心里又不免充满了悸痛。无论如何,那都将会是一场悲剧,一场令人难以释怀的情感上的重伤,而且那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瑞年,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解决,也许你可以去感化她,让她放弃罪恶,只要她不再伤害中国人,我们也就不必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了,你说是吗?”
望着满眼凄楚的淑娟,瑞年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爱人的善良和至真,但他却别无选择。
“如果她能改变,如果她能被感化,那还会有今天吗?”
瑞年痛苦地望着淑娟,茫然地摇了摇头。
淑娟忽然觉得浑身冷嗖嗖的,战战地有些发抖。
腊月二十那天,瑞年和淑娟带着房东家的两个孩子进了高唐县城。
虽然是战乱时期,县城里却还是因为春节将至而格外热闹一些。在街上给孩子们买了些糖果和零食,哄得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雀跃不已,瑞年和淑娟便带着他们转到王家大院所在的街上来了。
瑞年是想借着带孩子们进城采办年货的机会,先来侦察一下王家大院的情况,仔细地查看一番地形,为即将开展的行动做个准备。一路上瑞年和淑娟陪着两个叽叽喳喳没完的孩子说笑着,极力显出一片轻松和祥和的样子,让人看了好像是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逛街似的。
远远地已经看见了王家大院广亮的大门了,瑞年的心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刚才还和孩子们喋喋不休的他,此时闭了嘴,眼睛一直盯着那已经高悬了一对大红灯笼,提前透露出过年气氛的王家大院。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依旧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们的“舅舅”,让淑娟忙不迭地应付着,生怕因此搅扰了瑞年的侦察,错过了什么要紧的细节。
王家大院的家丁们大多认识瑞年,为了避免麻烦,瑞年有意尽量把头上戴着的棉帽子压得低低的,牵着房东大嫂的儿子的手,慢慢地踱过大门前,飞快地瞄了一眼门里,大约是天气太冷,家丁们都躲进了门房,大门内外空荡荡的,冷清清的,见不到一个人影。瑞年停了脚步,弯下腰煞有介事地帮大嫂的孩子挽了挽拖到了地上的裤脚,借机向门内仔细地观望着。淑娟也收住脚步,一边有口无心地应对着怀里兴奋不已的大嫂的女儿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边也留心地往院门里看,觉得似乎哪儿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瑞年忽然有些异样的担忧了,直起身来,扭头去看身边的淑娟,后者的眼里也充满了狐疑。按理说,以王家在高唐,甚至聊城的显赫,新年将至,势必热闹非常,不说是天天高朋满座,日日歌舞升平吧,至少也不该如此平静,甚至平静到略嫌冷清了。
离开王家大院,瑞年和淑娟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一家路边的饭馆打尖。
“伙计,跟你打听个人哪!”饭馆的伙计把瑞年和淑娟要的饭菜送上来的时候,瑞年拉住了他,“你知道这城里王孝纯老先生家的公子吗?”
王家是高唐的首户,整个高唐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伙计自然也不例外,何况自古以来,饭馆的伙计,客栈的老板都是所在一方消息最灵通的人。
“那还不知道,王大少爷,俺们这儿常客呀!”
似乎是为有像王存嘉这样有头有脸的客人感到骄傲,伙计一脸自得地说。
“哦,那,这些日子王大少爷来过吗?”
伙计有些感到奇怪,看了看瑞年,又瞟一眼旁边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俩人对话的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