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遭到日军袭击的消息传到高唐，第三十二支队司令李有泉焦急万分，立刻决定派出第一和第二两个大队驰援聊城，同时命令第三大队迅速向东运动，袭扰从济南出发的鬼子后续部队，以缓解聊城一线的压力。
接到李有泉的命令之后，第一大队指导员兼大队长张宇光立刻率领部队火速赶往聊城，第一大队行进到距离聊城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时，张宇光接到前方侦察兵的报告，聊城失守了。得到报告后的张宇光沮丧不已，自责自己来迟了一步。
“不知道于大队长和范总司令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王天赐和郑宝仲。
“是啊，但愿他们已经突围脱险了。”
张宇光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忐忑间不安地向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请示部队下一步的行动，想不到通讯中断，和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突然失去了联络。
张宇光一边命令报务员继续联络，一边下令继续向聊城开进，并通知第二大队一道跟进。张宇光已经豁出去了，说什么他也不能坐视范筑先和瑞年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
下午三点，第一大队已经抵达了距聊城不足十里的地方。尖兵回来报告说，前方已经发现日军的外围警戒部队。张宇光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原地作短暂休息，而后向聊城攻击前进。
“大队长，你看，谁回来啦？”
张宇光正在和王天赐、郑宝仲等人商量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勤务兵欢呼雀跃着奔到了他的面前，顺着勤务兵手指的方向，张宇光惊愕地看到，几个浑身征尘和血污的国军官兵被第一大队的战士们扶持着向自己走来，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满脸沧桑的军官正是他昔日的搭档，也是从得到聊城被袭的消息后让他最为挂牵的瑞年。
“老于？”
张宇光叫了一声，丢下手里的地图，疾步奔向了瑞年。
“老张！”
瑞年也甩开了扶着他的战士们，扑向了张宇光，两个老战友紧紧地拥抱在了一处，那一刻，两个人的眼泪都在尽情地飞洒。
无论是瑞年还是张宇光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分别了将近两个月后，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重逢。
范筑先将军殉国的消息让张宇光和第一大队的弟兄们全都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杀进聊城去，为总司令报仇！”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顿时，围聚在瑞年身边的官兵们全都群情激昂起来，振臂高呼起来。
“大队长，下命令吧！”王天赐咬牙切齿地说，“俺们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总司令报仇雪恨！”
“是啊，大队长，跟小鬼子拼啦！”
郑宝仲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跳了起来。
张宇光看看群情激昂的官兵们，又看看脸色惨白的瑞年。
“老于，你的意思呢？”
瑞年的心里又何尝不想立刻就杀回聊城，为范筑先将军，为死难的几百个弟兄们报仇呢？可是，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事指挥官，他深知此时此刻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如果部队冒然进攻聊城，很可能因此陷入绝境，不仅不能为范筑先将军和其他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反而极有可能葬送了将近两千官兵的性命，那才是得不偿失，损失更大。
“老张，我们不能感情用事，部队还是应该立刻向端庄靠拢，等汇合了那里的部队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张宇光点点头，转向王天赐等人。
“弟兄们，范总司令殉国，我和于大队长，和你们大家一样感到痛心和愤慨，可眼下敌强我弱，冒然进攻聊城，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和不必要的损失，这笔血债我们先给小鬼子们记下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加倍让敌人偿还的！”
望着一个个泪光盈盈，仇恨满腔的弟兄们，瑞年也挣扎着在张宇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弟兄们，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报仇，而是争取保全最多的有生力量，端庄还有几千号的弟兄们随时有可能受到敌人的威胁，随时都会流血牺牲，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哪！”
众多官兵们尽管心存不甘，但张宇光和瑞年的一番话还是让他们慢慢冷静下来了。张宇光和瑞年商量了一下，立刻下令部队转道向西，直奔端庄。
张宇光让卫生员给瑞年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叫来担架队，安排瑞年和他从聊城带出来的几个弟兄上了担架，这才上了马，带着部队向端庄进发。
部队抵达端庄已是傍晚时分。见到前来增援的部队，事先转移到此的第一和第二两个支队部分的官兵们煞是激动。张宇光亲自去向第一和第二两个支队的司令报了到，两个司令听说范筑先将军在聊城殉国的消息后都很震惊和愧疚，自责间他们告诉张宇光，是王孝维策反了他们手下的主力部队，以至无力返回聊城解范筑先将军之围。张宇光闻之此事，愤恨之余，他愈发确信宇垣琴音是一个日本间谍，王孝维的所作所为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张宇光不由得替瑞年慨叹不已。
随着被服厂转移到端庄的淑娟见到受了伤的瑞年，又惊又喜，抱着坐在担架上的瑞年一个劲地哭，爱人肩头渗出的鲜血更是令她心如刀绞，以至于连刚刚见过两位支队司令赶回来的张宇光跟她打招呼都没顾得上回应。
吃过晚饭后不久，第三十一支队司令张启华也率领着他的部队赶到了端庄。和第一、第二两个支队的司令碰过头后，张启华特地跑到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的驻地，探望从聊城突围出来的瑞年。
一见到张启华，又谈到范筑先将军的殉国，瑞年不禁抱头痛哭，一旁的淑娟心疼地轻抚着他的背脊，眼泪也止不住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张启华的心抽得紧紧的，刀割一般地疼。
“是啊，聊城一战，我们的确损失惨重，可是，第六游击区并没有夸，司令部打光了，还有各个支队，还有几万抗日将士，只要还有一个人，一条枪，我们第六游击区就不会完，鲁西的抗日烽火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张启华的话令包括瑞年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由衷的振奋。瑞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盯着正气凛然的张启华。
“张司令，您说得对，我们第六游击区没有完，我们还要给范司令报仇，我们还要让王孝维、王金祥这些个败类付出血的代价！”
张启华用力点点头。
张宇光匆匆赶来的时候，瑞年已经在淑娟的服侍下睡着了，淑娟和衣倚靠在瑞年身边，眼睛迷离着正在打盹。自从聊城转移出来到现在，她几乎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为的就是那尚在聊城，生死不知的爱人，现在当她守在瑞年身边的时候，尽管惦记着爱人的伤势，但多少已经放下的心却再也无法抵挡那一阵紧似一阵袭来的倦意了。
张宇光满脸不忍地唤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淑娟，告诉她高唐失守了，三十二支队留守高唐的部队被打散了，支队司令李有泉目前也下落不明。张宇光的话让淑娟惊得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高唐我们是暂时回不去了，只能先和第三十一支队一块行动，等有了李司令他们的确切消息再归建吧。等天亮了你跟老于说一下，我现在还要去找张启华司令。”
张宇光说完，又探头看看睡梦中的瑞年，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转身走了。
淑娟的倦意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无影无踪，愣瞌瞌地凝望着身边的瑞年，心里没着没落的。
拂晓时分，日军从济南向聊城增派的后续部队已经接近聊城了，为了防止敌人可能对端庄的突袭，张启华司令命令部队马上转移。
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和第二两个大队以及从聊城撤出的第一、二两个支队的残部随第三十一支队一道撤离了端庄，向范县一带转移。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部队到达了范县县城以东的孟楼，这里是第三十一支队奉范筑先将军之令西进后的临时驻地。
在孟楼安顿下来之后，军医又来看过瑞年的伤势，给他换了药，所幸是冬季，所以虽然受伤后没有立刻得到治疗，伤口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染，淑娟终于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一天一夜，虽然是在担架上度过的，可对于受伤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瑞年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稍微吃了点东西，淑娟帮他洗过脸和脚之后，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安顿好了瑞年，淑娟也终于撑不住，歪在瑞年身边睡着了，一觉就睡到中午，张宇光重新派回来照顾瑞年的勤务兵李春进来给他们送饭时才醒来。
淑娟把李春端来的饭菜摆在瑞年床头，沉吟了一下，看看依旧沉睡的瑞年，很是不忍，轻轻地拍拍他的身子。
“瑞年，起来吃饭吧。”
梦中的瑞年呓语一声，却是一句淑娟听不懂的日语，淑娟不由得吃了一惊。
“瑞年？”
淑娟的手上不由得用了劲，瑞年一下子醒了。
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窗外射进来的刺目的阳光，瑞年这才看清面前的淑娟，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讪讪地红了。
“你怎么了？”
淑娟关切地俯下身去，问。
“啊，没什么，做了个梦。”
瑞年含混着想要坐起身来，淑娟和李春赶忙上前扶持。瑞年坐起身子，淑娟把被子叠好，塞在他身后，让他倚靠着。
“谢谢！”
瑞年谢过淑娟，端起晚来吃饭，神情中却还有些莫名其妙地不自然，让淑娟不禁有些狐疑。
“说，是不是梦见她了？”
等瑞年吃晚饭，李春收拾过碗筷走后，淑娟关了门，一脸严肃地盯着瑞年，大有不弄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的架势，害得瑞年心里连连叫苦。
瑞年知道淑娟所说的那个“她”指的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宇垣琴音，但他的这个梦却真的没有旧梦重温的甜蜜，有的只是一种哀伤和悲凉，因为，在梦中，他梦见自己正举起手枪，在昔日恋人的满面泪水中，颤巍巍地扣下了扳机，那一刻，他呢喃着呼唤她的名字。
幽幽地淑娟叹了口气，望着神情凄凉的瑞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张宇光从第三十一支队司令部开会回到驻地，顾不上吃饭，就跑来找瑞年了。一进门，他就急不可耐地把今天上午张启华召集的大队长以上的军官会议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瑞年。
在此次军官会议上，张启华向与会者传达了刚刚接到的中共鲁西特委转来的山东省委的指示和国民党山东省政府的命令。中共山东省委指示张启华收拢此次第六游击区被日军打散的部队，向肥城一带转移，在大峰山一带建立抗日根据地，依托大峰山区，与敌人展开游击战；国民党山东省政府的指令则是，命令第六游击区所属各部队即日向张秋一线靠拢，接受山东保安司令部的整编，整编后的部队随驻守在张秋一线的山东地方保安部队一道行动。
与会者都对中共山东省委的指示表示支持，于是，张启华最后宣布，部队在孟楼作三天的休整，而后向肥城开拔。
“什么，向肥城开拔？那张秋呢，不去了，省政府和保安司令部方面怎么交代？我们是国军，违抗省政府和保安司令部的命令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呀？”
尽管瑞年对国民政府，尤其是对一直以来对范筑先将军和第六游击区极尽排挤的山东省政府心存不满，但瑞年毕竟是瑞年，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都令他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归入正统的国民政府阵营中，在他的概念中，国民政府才是中国唯一合法的政府，抗日战争也只有在国民政府的领导下才是师出有名，才是万众所归。共产党的确是一支抗日战争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共产党的部队也的确在抗日战场上屡屡建立殊勋，但他们在瑞年的眼里毕竟是非主流的组织和军队，让他这样受过正统教育，正经八百的国军军官脱离国军和国府的指挥领导，糊里糊涂地就追随了共产党和八路军，此时的瑞年感情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不行，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不能跟他们走，我们不是共产党！”
瑞年和张宇光争论了几句，也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北大哲学系高才生的对手，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却暗中打定了主意，张宇光刚走，他就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淑娟。
“你不是说范总司令的死，山东省政府和沈鸿烈他们都脱不了干系吗，怎么你还一定要去投靠他们呢？”
淑娟对瑞年的决定还是无法理解。
“可是我始终都是一个国军军官，任何情况下，我都必须听从上峰的指令！”
虽然嘴上是这样的坚决，瑞年的眼里却流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
“那，我们也该和张宇光打个招呼吧，你们可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啊！”
望着淑娟那一脸伤感的样子，瑞年的心里也感到酸酸的，满是难舍难离。和张宇光搭档的那段日子里，他们早已成为患难之交，生死相随，荣辱与共，特别是这次和张宇光的重逢更让他更感到他们之间那份战斗友谊的深厚，真的一旦分别，日后天各一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瑞年的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然而，他却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