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站在竹棚下的老人略有些惊讶地打量面前这个保持着古怪姿势的少年,虽然手不曾从腰间的刀柄上放下,但刚才散发出的那种可怕威势却少了几分。
老人心中满是惊讶,虽说他们此次行动所要营救的女人和神殿有很大联系,可之在行动之前也得到过消息,因为巫国凶猛,凉州战事吃紧,再加上他们将去营救的这个新教宗亲手所封的圣女在凉州战场上失手被擒,神殿中那些被教宗所压制的狂信者骑士长们的势力又有抬头的趋势,此次行动,虽然说神殿新教宗各方面都安排的极为妥当,可在配合人员上一直表现含混,多动用的是北凉在巫地埋了多年的资源,可此刻却莫名出来一个神殿中人,让他如何不觉得古怪?
可这圣光却做不得假,即使他老图鲁不小心走了眼,可众人怀中新教宗那边交予给他们的煌玉坠在少年刚才那阵圣光下所产生的颤动却来的真切,巫国与神殿彼此仇视攻杀多年,平日里巫蛊师们在与神殿中人交手中却从来不用他们擅长的惑幻之术,多半便是这种被大多数人称为“真视之眼”的煌玉的功劳,新教宗所提供的煌玉坠又是一等一的货色,极少能有巫蛊师有手段可以瞒过,更别说是能幻化出使得煌玉坠共鸣的金光了。
如此这般,却又莽撞不得了,老人虽然把刀间的杀势泄了,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些什么,他与身后的同伴都不是善于处理此类事情的人,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沉默,老图鲁的眉头越皱越深。
“神殿。”王启年却是开了口,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他在记忆没开始恢复之前浑浑噩噩在长木寨活了几年,却幸好没活傻,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对所说的“神殿”多半没有什么敌意,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翻找有关于神殿的一切消息,一边对面前的众人施展他在长木寨中的招牌混饭技能……他那人畜无害的淡淡微笑。
这个无心的举措更加坐实了老人对他的判断,在他见过的神殿中的骑士们都笑成那种鸟样,整天摆着这一副世人皆罪我独净的样子,讲究一个目光怜悯笑容慈悲,吃饭拉屎睡觉砍人被砍无一不端着这种臭架势,世界上能让他们翻脸的只有巫蛊和魔族。
但老图鲁并不准备就这样轻易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不想冒这个险。
他出了刀。从腰间拔出,很普通的一记横斩,直直切向王启年的颈间。
他的刀很慢,完全不似之前与王启年交手的那个蛊奴般凌厉暴烈,甚至都不如一般的刀客来的迅疾,那刀就像一个老夫子,朝着王启年的颈间装模作样地缓缓踱步。
可王启年却脸色一片惨白。
他躲不开。
这把刀斩向他的颈,这把刀斩进他的眼,这把刀斩入了他的脑海,这一把刀,这无数把刀斩进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让他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像一头等待被屠宰的牲畜。
在那一瞬间王启年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水被这一刀迫了出来,他眼睛血红,脑海中凌乱的记忆在那一瞬间疯狂地翻动起来,像无数把细碎的利刃在他的脑袋中搅动。
他不想死!!!
地面上少了一个跪坐的少年,多了一个深陷在地面上的手印。
借着拍在地面上一掌的反震之力的王启年猛地跃起,扑向老人怀中,他的指间窜出一抹金色,他撮指如刀。
他并没有去试图阻拦那把他拦不住的刀,他只是向着老人的颈间,抬手直刺!!!
挂在少年面上的那些痴气全然不见,一股本该属于他的,即使身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的狠劲顺着血液涌到了脸上,在这生死一瞬,本能将脑海中那扇由无数混乱记忆浇筑而成的巨大铁门撞开一丝裂痕,渗出了一些本来的记忆来。
…………
下一刻
一道黑影,一片响。
王启年身后一溜竹棚摇晃着倒下,支撑着竹棚的粗木桩在撞击下歪斜裂开,几根搭棚的竹竿旋转着被甩出,插进四周竹棚的草顶上。
那溜棚子尽头一垛巨大的稻草堆打喷嚏似的突然喷出了漫天的稻草,飘飘摇摇落下,落在那个被砸进稻草堆的人身上,头上。
被砸进稻草堆中的王启年还有些眩晕,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刚才那一下太重,他脑袋有些晕,却没有掉,身上也没有挂红见伤,只是浑身无一处不痛。
他支撑着尝试着爬起,却又跌倒在草垛里。
……
老人在最后一刻翻转了刀刃,变斩为拍。
生死关头,无人作伪。
他看着那个在稻草堆中挣扎坐起的少年点了点头
“的确是神殿”老人对身后众人说道。
“搏杀本事相当差劲”
“不过……好胆色”老人随口补充着,顺手将刀收回腰间鞘中,向后挥了挥手,身后众人开始各自撒开,收拾物件,走向马匹准备出发。
“得罪……”老人冲着草垛中还在挣扎的王启年抱了抱拳,可脸上神色却全然不像致歉的样子,这个佝偻了一路的草原老人在出了这一刀后似乎便高大了起来。他盯着王启年,声音不大,却和他的刀势一般,透出一股无法拒绝,也无可阻挡的感觉。
“神殿好意……北凉司刀图鲁心领。”
“不过北凉自有行事办法……”老人再次冲着在草垛抱拳“就此别过。”
老人回头走向拴着的马匹,可却忽然顿住,他回头,眯眼,眼光落在棚市尽头那座长屋上。
那是棚市里唯一四面不透风的建筑,作为棚市大宗交易的交易区,往往还要存一些银财和贵重货物什么的,所以这木质长屋修的极为结实,甚至窗户也修的很小,更像是在墙壁上开了一溜略大些的气孔。
他们一行人进棚市休整时便去探过,长屋中出奇地的干净,不要说没有什么尸体血迹,连人来往的痕迹都没有,地面与桌椅上都蒙着淡淡一层灰,但是因为在长屋中视野实在不开阔,众人便没有在长屋中休整。
可此刻……老图鲁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多年来在战场被血淬出的锋利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雨还在下着,冲刷着一切,可老图鲁还是从空气中觉察到了一丝丝的气味,即使它被雨水冲刷的极淡。
那是火绳燃烧的味道。
被雨水浸泡到湿软的地面突然炸开,多了一双脚印。
化作一道残影扑向长屋的老人临空挥刀,本来垂直落下的雨丝在刀势催动下改变了方向,化作千万支透明水箭直射在长屋上,啪啪作响。
长屋的木墙上忽然多了许多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半随着一串爆响,碎木,硝烟,以及无数发致命的铅弹从长屋中喷涌了出来。
那片密集的铅弹化作一道死亡的长墙。
对着扑向木屋的老人直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