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路,从山脚下行莫一里地,便可看见一座座院子坐落两旁。再约莫步行一里地,抬眼就可以看见一块黝黑的长木板被钉在两丈高的木椽上,其上镌刻着“刘记木坊”四个红色大字。长木板之后,就是一座院落。
此时,一名身材显瘦、容貌姣好的中年女子正倚门张望。
中年妇女姓王,本是邻村数十里外的人,知书达理,颇有贤名。后经人介绍,嫁给“山神村”木匠刘旺。刘旺有一门上好的木匠手艺,因而刘王氏嫁给刘旺倒是不曾担忧吃穿,生活略有盈余。木匠刘旺正是刘千古与刘心儿的父亲,刘王氏自是兄妹二人的母亲。
“娘!心儿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
未进家门,千古兄妹二人就已经看见自己母亲站在门前,当下小跑着抱住她,两张小嘴甜蜜地叫唤着。
“回来便好!”望着眼前回归的子女,刘王氏面露微笑,心底十分欣喜。自己膝下有如此乖巧的一双儿女,又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呢?轻抚兄妹二人的小脑袋,刘王氏又道:“走吧,进屋吃饭!”说着将兄妹二人拉进院中。
“刷!”
“刷!”
……
尚在前厅,便遥远听到一阵刨着木屑的声响。待入院中,只见一位样貌略黑、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推动刨具,手下一块门板已经慢慢成型。刘旺放下手中刨具,转身望着千古兄妹二人,淡淡说道:“回来啦!”
刘旺言语简单、不带丝毫色彩,而且始终保持冷冰冰的脸色;就这般站在那里,却是让千古兄妹二人如坐针毡。即便是与刘旺共同生活十余年的刘王氏,面对自己丈夫,神态有时亦会显得不自然。
千古兄妹二人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回来了便去吃饭!”说着刘旺抬步向厨房行去。
望着离开的父亲,兄妹二人长舒口气。刘心儿抬头看着自己哥哥,俏皮的眨了眨眼,随后与母亲刘王氏一块儿向厨房行去。
餐桌上,刘王氏看着千古兄妹二人埋头吃饭,一言不吭,少了几分平时的活跃。双眉微蹙,刘王氏心下想道:“这两个孩子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少顷,刘王氏决定打开话匣,望着刘心儿,笑道:“心儿,今天私塾又发生什么趣事?说给娘听听。”
刘心儿霍地停下碗筷,神态有些不自然,连忙说道:“没…没…没发生什么趣事。”言罢快速拾起碗筷继续埋头吃饭。
见自己女儿这般神态,刘王氏眉头锁起,愈发肯定心中的想法。而端坐于首位的刘旺亦是双眉微皱,手中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方才恢复自然。
刘王氏放下碗筷,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你们兄妹二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讲?”
“娘,真没发生什么事儿”刘心儿心中仍旧觉得刘虎一事是自己的过错,连忙放下筷子说道。语毕又转头向自己哥哥眨了眨眼,言下之意自然是告诉他不要讲那件事情说出去。
刘心儿的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刘王氏的双眼,刘王氏又转头看向刘千古,道:“千古,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千古放下碗筷,深吸口气,打算将事情完全告诉母亲,毕竟事情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当下说道:“娘,其实就是……”
然而,千古方才吐露几字,门外便传来一阵叫骂声,“刘木匠!刘木匠!你那儿子打了我的儿子,你到底管不管了?打小就这样无法无天,长大了还了得!”
须臾,一位体态肥胖、穿的五颜六色的中年妇女领着泪渍未干的小胖子闯进了厨房。小胖子正是刘虎,而中年妇女便是刘虎母亲刘李氏。
这刘李氏是山神村有名的泼妇,少有人待见她。村中更有传言,“某家三岁小娃终日啼哭不止,听闻‘刘李氏’三字立时止哭。”刘李氏“威名”可见一斑!当然,这只是传言罢了。但是,刘李氏确实让村中很多孩童甚至成年人害怕。
刘旺停下手中动作,看了刘李氏一眼,便再次夹菜吃饭,并未说什么。对于刘李氏泼妇之名,刘旺又岂能不知?虽然刘李氏找上门来,但其中一定有猫腻。若与其理论,则必然会纠缠不清,反倒不如不说话,静等她说明来此目的。
刘王氏见自己丈夫并未说话,当下起身拉住刘李氏,劝道:“李大嫂,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想来一定有什么误会,只要……”
“你让开!”刘李氏见刘旺自顾吃饭并未搭理自己,心中大怒,挣开刘王氏,随后拉出身后的刘虎,手指刘千古,大声叫道:“是不是这个小野种打的?”
刘虎方欲点头,忽见刘千古盯着自己。想到刘千古是个吃人的怪物,刘虎周身不由打了个哆嗦。如果眼下将他得罪,说不定他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将自己吃掉。刘虎连忙摇头,肥嘟嘟的脑袋如同一个拨浪鼓。
见自己儿子被千古吓怕,刘李氏登时手指千古跳脚大骂:“小野种,直到现在你还敢吓唬我儿,我儿要不是你这小野种打的又还能有谁?”
“今天我便代你爹娘好好管教你!”说着刘李氏拎起胳膊打算教训千古。
“砰!”
就在这时,一道响声传出,屋中瞬间陷入寂静。
千古、刘心儿兄妹二人身体豁然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藏于刘李氏身后的小胖子李虎,周身打了个哆嗦,脚步悄悄移动,脑袋完全被他母亲刘李氏挡住。
刘王氏亦是神色顿住,转头向发声之地看去。而已经拎起胳膊的刘李氏手掌停在半空中,仿佛被一股巨力箍住,无论如何都难以落下。
显然,几人都是被刚才突兀的响声震住。
厨房中,刘旺已经起身,手中的饭碗不知何时化为碎片放在桌上。刘旺双眼盯着刘李氏,目露凶光。方才刘李氏口中“野种”二字宛如一根刺扎在他的心脏上,当下开口质问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刚才左一句野种右一句野种是在骂谁?”
言罢,刘旺又转身望向千古,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为!千古,你来说你到底有没有打刘虎?”
千古不知何来的勇气,双目注视着自己父亲,道:“爹,我没有!”
刘旺点了点头,又是转头看着刘李氏,道:“我儿既然说没有,那便没有。至于如何教导我儿,那是我的事情,不需你管!你还是打哪来,就回哪去,不要耽搁我们一家人吃晚饭!”
“好!好!你们父子二人串通一气!刘木匠,你有种!你给老娘等着!”
见自己在这儿讨不到丝毫便宜,而且刘旺是附近百里村落中有名的木匠,不能轻易得罪。刘李氏只能放下狠话,望着畏畏缩缩的儿子,拉着刘虎快步离去。
望着刘李氏离去,刘王氏面浮忧色,看着自己丈夫,道:“他爹,那刘大善人可是本村地主,手底下有十几个家奴,得罪他可不好。”
“哼!”刘旺冷哼了声,道:“老子在附近几个村子里也算是个名人,还不曾怕过谁!他刘大善人虽然有几个家奴,但还不敢明面上对我出手。”
千古兄妹二人见自己父亲如此豪气,双眼崇拜地看着他。
见千古二人注视着自己,刘旺赶忙说道:“看我作甚?菜都快凉了,还不吃放?”说着坐在自己座位上,并未去过问方才之事。
……
是夜,千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又是翻了个身,千古忽地发出痛呼声。从身下取出膈应自己的物什,正是千古自小便佩戴的玉佩。
玉佩通体碧绿,并未雕刻神佛画像,只是刻着一副图案。图案既像个字,又像个标识。左刻右画,却又浑然天成。因为这块玉佩,刘旺曾找人想要给刘心儿也打造一块,结果城里的玉匠无论如何也难以打造与之一样的玉佩。直到现在,刘心儿脖颈儿仍旧挂着一块样貌不伦不类的玉佩。
双目紧盯着玉佩,千古不由回忆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身体无故涌出一股巨力将刘虎震飞,千古心底有几分害怕。毕竟,千古年龄不过十岁,对于未知怪异的事情,心底有几分抵触与害怕。
然而,忆起晚上饭桌上父亲大发雷霆的样子,千古不由面露微笑。千古忽然觉得父亲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严肃而不可靠近,相反,父亲有几分可爱。千古第一次觉得父亲是那般亲切,那般可敬。不知不觉,月亮悄然跃上树梢,千古随之沉沉睡去。
屋外,不时传来猫头鹰啼叫之声。夜风习习,一道冷风透过窗子吹进屋内,千古感到后背凉飕飕的,不自觉地紧了紧被子,身体蜷缩成一块儿。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凉风,千古半夜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到处都是尸骨,有自己爹娘,有刘虎与他父母,还有其他村人。除了自己,整个村子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千古想要打破那个梦,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
梦……是如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