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门沉重的开门声响起,在压力室中呆了整整一天的瞳,从里间走了出来时,三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向他看了过去。
与其说他是走出来,倒不如说是爬着出来的。整整20倍的重压,再加一整天的疲累,此刻的瞳早已是精疲力尽。他扶着铁门弓着腰,艰难迈开的双腿还在不住颤动着,他一步一晃慢慢的挪着步子,走出了压力室。
三人见状就想去扶,却被他伸手一挥,一一的挡开。瞳一言不发的转身关上了铁门,这才倔强的扶着习武场的木墙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我去看看!”看到瞳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塞丽娜着急的就想立刻追上去,却被贝托一把拉住,“算了,让他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大家都回去吧,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都累了。”
“可是……”塞丽娜还是不放心,咬着唇还想说什么。
“殿下,你放心,他没事的。”谢尔盖摆摆手,止住了塞丽娜想要说的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会因为这个就被压垮的,只是现在的他是真的需要时间平复心境而已。”
说完,他一把搂过贝托的肩,笑着说,“走吧!陪我去喝酒,整整一天一滴酒都没沾,渴死我了!”他又扭头向塞丽娜问道,“殿下要去吗?你不在,贝托太弱没意思。”
塞丽娜此刻还皱着眉看着渐渐走远的瞳,听到谢尔盖的问话,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脸迷糊的塞丽娜就被贝托和谢尔盖拉着走出了习武场,向着与瞳相反的方向走去。
十字广场上晚风很急,却早已没了深冬的寒意。是清爽,伴随着新草和嫩叶的味道弥漫在空中,沁人心脾。此刻还有不少的游人在广场上徘徊,可却只有瞳是独自一人,站在诺大的广场中央,望着鱼鹰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只是他这一站,就从日落站到了月明星稀,华灯初上。
当广场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这才垂下头,长叹一声后复又抬头。
而此刻他眼中终于又有了些神光,他望着头顶薄云之后阴晴不定的明月,轻声说道,“我一定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拥有自由来去的能力。到那时,我会来找你,从此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他向是在说给自己听,又更像是在说给远方的苏珊知道。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一直紧紧拽着的拳头。当他缓缓松开握着的右拳,露出掌心里苏珊为他包扎所用的方巾时,他眼中的光更是渐渐的柔和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因为,我答应过你……”
风还在吹,似乎想要将他说的话吹去遥远的北方,吹进茫茫的冰原之中。
而后的日子里,除了每天疯狂的练习,瞳都会在傍晚时来到这里,静坐到深夜。或是看看星月,或是听听风声。
偶尔贝托他们也会来陪陪他,也都只是安静的坐着,没有人会说话,也没有会问以后会怎么样。
毕竟这是两个人各自所选的路,再苦再难也得自己走下去,旁人终究都只是旁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仿佛一切又都归于了平静,不再会有波澜。
剩下的路,我想一个人独自走下去。
——帕拉丁·艾斯托费
春天,在这个仅存于卡斯兰才有的词汇和季节里。各色开满大街小巷的鲜花,在新绿的嫩叶里争奇斗艳。爬满古墙的爬山虎染绿了一整条又一整条的长街,而偶尔会有被春风带落的红白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四处飘散。明媚的阳光更是毫不吝啬的洒落在卡斯兰的各个角落,让那些或复古或革新的街道都晕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橡树街,位于城中十字勋章广场的背后。水泥所砌的宽阔大街,两旁却布置着白墙红顶的复古式建筑,而在街边,橡木桶所制的花坛里种满了紫色的风信子,将特有的花香融进风中,散满了整整一条街。
在这条颇具文艺气息的长街中段,顺着比街面低上两阶的石梯走下去,还有着一座圆形的小型喷泉花园。在这不大的街心花园中,此刻正有几个小孩在围着喷泉疯跑着。而沿着花园内圈修造的胡桃木色长椅上,稀稀拉拉的坐着休息的旅人,和看管小孩的妇人。
在花园角落的长椅上,此刻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旅人。粗麻所制的普通长袍下,他已将大大的兜帽摘下,露出了一头灰白相间的零碎短发。此时正是午后三刻,暖阳在微风和熙下懒懒的照在他菱角分明的五官上,金色的阳光爬过他高挺的鼻梁,映出了他右脸颊上一条淡淡的疤痕。
这时一名疯跑着的小孩没刹住脚,一头扎进他了的怀里,摔在了地上。他微微笑着将小孩扶了起来,伸手拍去小孩膝盖上的灰尘,笑着说道,“跑慢点,别摔了。”小孩抬起头看着他蓝色的眼瞳,裂开嘴笑着,点着头又转身跑开了。
当他看着小孩再次加入追逐着的小孩之中时,不由笑道,“当年,我们也是这样,在这里疯跑的。”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旧的项坠,项坠上镀着的金漆早已斑驳掉落,露出了底下的黄铜色泽。他将项坠从中掰开,里面竟是双面的相框,一面的照片早已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出那是六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人的合影。
而另一面的照片则是他和一位年轻美丽小姐的合影,他就像现在这样微微笑着,而那美丽的小姐则要笑得大方得多,皓齿红唇,星眸柳眉,还有一头栗色长发,隐约间竟和塞丽娜有着几分相似。
他笑着,轻轻抚摸着这面相片,眼中说不出的柔情似水,他轻声缓缓自语,“要是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说那该有多好……”
他这样说着,一滴清澈的眼泪竟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只是一瞬间,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红光,就将刚刚离开脸颊的泪滴凭空蒸发了个干净。他收起了笑容,将项坠合上放进怀里,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向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黑铁十字勋章看了一眼,随后拉起宽大的兜帽将自己的整个头脸都遮掩了起来,这才爬上花园阶梯向着街角走去。
此刻的他,一个人在宽阔的街上悠闲的走着,就像是每一个来到卡斯兰的旅人一样,好奇的四处张望,还偶尔在一些标志建筑物前驻足观赏。没有谁会觉得他与周围事物的不同,人们甚至会在插肩而过时和善的同他打一个招呼。只是,若是此刻乌延或是摩根在场都一定会被惊呆当场,这个灰袍旅人不是别人,正是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去的杰拉瑞·洛奇。
他越过了长街,走过了众多记忆中熟悉或是早已变了模样的街口。可当他踏上黑铁十字勋章广场上之时,竟是浑身一抖,莫名的激动起来。在他眼前,黑铁十字勋章冷寂的柱身依旧耸立,它切开了光在大地上投下恢弘的倒影,在这遮天蔽日的倒影下生存着的人,每一天都无法忘掉曾经的苦难,一日复一日的受着内心的煎熬。
杰拉瑞抬起头向上望去,在十字勋章的顶端密密麻麻刻满了的人名中细细找着。忽然,他的眼光停住了,接着他转而一笑,讪讪道,“没想到,我还能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这样说着,一步一步的向着柱身走去,直到他探出的手抚上了冰冷的精铁,才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在柱身缓缓拂过,像是在抚慰久未见面的情人,他让自己手掌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精铁的寒冷,努力的回忆着曾经留存在这里,或是这座城市里的所有记忆。
末了,他的手掌停在了自己目光所及的柱身上,他的猛的发力,只听一声吱呀的刺耳响声,黑十字勋章上竟被他深深的按出了一道掌印,足有指深。
他缓缓的抽回手,倒退着远离了柱身,可依旧没有摆脱十字勋章无边的阴影。他摘下宽大的兜帽,微微仰头,随着他张开的嘴,一声声呼喊就此从他胸腹之间迸发了出来。
这一声声的呼喊悠长绵密,声动云霄,竟然在卡斯兰城中不住回荡。
在圣徒大殿的各级习武场中,正在做着武技练习的圣徒们,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能力忽然全都消失无踪了,就像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些超人的能力一样。
同样在泰雅大教堂里,乌延流光四溢的教宗室里,原本凝立的流光此刻竟在呼喊声中闪烁不停,明暗不止。靠坐在高椅之上闭眼假寐的乌延,忽的轻咦一声睁开了眼睛。他静静的听着这一声声的呼喊,眼中的疑惑渐重,却更多的流露出了不可思议和悲伤惆怅。他的双手已紧紧的握成了拳,终于他猛的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门大步向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