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段将所有青春耗尽的年华。
花园中,那棵我念念不忘的白果树已经凋零,可它不远处,几株红梅却开得正好,花香夹杂在凛冽的寒风中,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出了花园,沿着洁净的道路向东便是公子的寝殿,这一路上没有花花绿绿的草木,有的只是十几个造型怪异的石头。
我记得,公子曾说过,这些石头是活的,现在不动不代表它们不会动。
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假,我还在其中一个边上做了记号,可几经观察都没有任何发现,久而久之,便将这件事抛于脑后,直到那次离宫归来,才发现这些石头不见了。
那时还只当是有人趁着公子不在,处置了这些,夜里看起来毛骨悚然的家伙,现在想想也许并没那么简单。
待进得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几个箱子,它们由大到小的摞在一起,像是一件大型的工艺品。
而那箱中的东西则是我幼年时,渴望长大的唯一动力,因为公子答应过,我每涨一岁便能打开其中一个。
那时,我一直以为时间足够,足够我查探完公子所有的秘密,可到头来,始终有一个合着的箱子,如心结一般盘踞在我的记忆里。
绕过箱子就是一条单薄的条案,那上边永远摆着当天最好吃的点心,枣泥、豆沙、五仁……
那些我曾经坚信,已经腻到永远忘不了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如果有来世,一定要再尝一尝。
绯色的身影无疑就在这里的某个位置。
他藏在柱子后,待我偷拿点心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斜睨着我说:“阿峋,你又偷懒了?”
他端坐在书案前,认真地说:“阿峋,你过来,给你看些好东西。”然后待我走近便扔出条青虫,旋即笑得眉眼弯弯,两弯新月乍现。
他隐忍着愤怒,伸臂来抱我,却在听到我的低语时一下爆发,双眸喷火的说:“叫我名字。”
我对着满室的虚影淡淡一笑,第一次认清了自己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不是那所谓的“求不得”,而是深埋心底的“放不下”。
放不下这段连自己都是配角的回忆,放不下那个侵占了我所有记忆的人。
一道白光将寝殿照亮,四下晃动的虚影一个接一个的,走向了光亮的源头,然后消失不见,耳畔似是有人在蛊惑,“走过去,走过去……”
这大概就是魂魄离体前的征兆,只要走进去便可超脱苦海,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亡魂。
我抿了抿鬓角的银丝,与前赴后继的虚影一起,缓缓行了过去。
距离越近白光越是刺眼,最后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再看不到其他。
“之前以为是个硬骨头,还担心会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跟过来了。”充满魅惑的低哑嗓音响起,可语中的不屑却大煞风景。
我费力的睁开眼,朦胧中就见床头坐着个一身黛色的女子。
“勾魂使中还有女子?”大概是久不曾言语,此时我的声音就像是病鸭子。
那女子身形一僵,然后转过头,用那双我似曾相识的桃花美目瞪了过来,“呸,本尊何等身份,哪里是那些低贱的勾魂使可比,你这一觉是睡傻了不成?”
我勉强撑起身子,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线,待瞳孔聚焦后才惊出一身冷汗,“尊上?怎么是您?”
桑若不屑的“哼”了一声,边把玩着一把墨染般的青丝边说:“有个神族用自己和一条消息换了你的命……”
我根本就听不进她后边的话,连滚带爬的下了床,疯了一般向门外冲去。
混乱中失了方向,待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跑出了不知多远,身后是一片灰雾缭绕的森林,而前方则是一座与此间风格大相径庭的赤色宫殿。
通往殿中的甬道上,每隔丈许便漂浮起一团炙热的火源,殿门口立着两个披麻戴孝的童子,而那殿中,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两个童子见我一边摇头一边走近,便恭敬的行了一礼,开启殿门后分立两旁。
“这里是哪儿?主人……是谁?汝等为何穿着孝衣?”不管如何克制,我此刻的声音仍是颤动不停,比那风中摇曳的火源还不稳定。
两个童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斟酌着字句说:“此处本为魔族供奉圣火的魔焰神殿,几年前主人路经此处,见这里火元素甚浓,且因亿万年不灭而透着份古朴,心喜之下便在此定居。我家主人复姓墨台,前些时日……泯灭了——对了,殿**奉着衣冠冢。”
我脚下一软,险些再次晕过去,待推开上前搀扶的童子,便大步的冲进殿中。
昏暗的空间里,几豆长明灯孱弱的闪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满屋披麻戴孝的人在看到有人夺门而入时,就惊得没了章法,胆大些的擦着门边逃了出去,胆小些的就三三两两抱作一团,躲在阴影中打着摆子。
或许是空气不流通的原因,此时殿中还残存着我熟悉的味道,只是那烈阳的气息变得沉默,再不复往日的张扬。
明明只有三两步的距离,我却颤巍巍的走了十几吸,一步一顿,仿若戏台上的优怜,动作滑稽可笑。
天长地久都有时尽,更不消说这三两步的距离。眼底的影像从针尖大小逐渐放大,最终清晰呈现出面前石棺的模样。
那石棺整体呈青灰色,四四方方,就如万千深埋地底的石棺一样,找不到任何特别之处。
此刻,那石棺安静地躺在我面前,用不属他的谦和姿态欺骗着世人。
似乎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剪断,我疯了一样的去推那棺盖,而那重达百斤的棺盖,竟真的被我以肉身之力推了开来。
随着棺盖的开启,内中酝酿许久的炙热猛地涌出,将我暴露在外的皮肤灼得生疼,可当我不顾皮肉之苦将石棺全部开启时,等待我的却不是那副俊逸而冰冷的身体,而是一个小小的箱子。
那是盘踞我心头的结,是使我渴望长大的一个秘密,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里面是什么,可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
伴随着铁板煎肉的“呲呲”声,那炙热的源泉终于被我打开。
狂暴的赤红包裹着一株焦黑出现在我面前,赤红的是离火之精真身,焦黑的是一株荀草。
本应化为灰烬的荀草,与离火之精交融在一起,明明那么痛苦,却依旧彼此纠缠。这称得上自寻死路的行为,倒是被它们演绎出了另一番滋味。
也不知是荀草主动摄取,还是那离火之精强行侵入,总之,撞入我眼中的,便是一丝丝赤红顺着根茎进入了荀草体内。
大部分根茎因承受不了这种灭顶之灾而崩裂,可崩裂过后又迅速地生长出来。此起彼伏,周而复始,直到无尽岁月后的相辅相成。
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妒意。
凭什么?凭什么连它们都可以有希望,而我却要扎根在无尽的黑暗里?
我一把打翻石棺中的箱子,任火焰蔓延到殿中的各处。
“五百多年!五百多年!我行尸走肉的苦熬了五百多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可你就这么死了,哈哈哈——墨台浈!你即便死也要将我算计进去,以为我还会姑息着这条早该送掉的性命么!你休想!这次我再不会如你的意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响彻在神殿的每一个角落,滔天的魔气将我笼罩其中。
从今以后,三界中再也没有墨台浈,那么,从今以后,三界中便再不需要阿荀、阿峋、墨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