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峋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打开手中的药膏,小心的帮公子涂抹在伤处。
公子的面色从巾纸般的白,变成与他衣色相近的红,阿峋起初还不明所以,可又过片刻便都明白了。
“你出去吧。”公子淡淡的开了口,隐忍中透着决绝。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的使命是什么,而显然,阿峋也并不是他该娶得对象。
他虽不将世俗礼教放在眼里,却也明白,名分这东西于一个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他既给不了,就不该给她希望。
阿峋轻垂眼眸,对着他淡淡一笑,那笑是他从没见过的苍白。
也许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这拒绝是出于对她的嫌弃,也许让她这样离去,就再见不到从前那个阿峋。
他如是想到,人就变得急躁起来,而这时的阿峋已经转身,仿佛是鬼使神差,他一把抓住了即将消失在他生命中的女子。
“你不准备回避一下么?”我对着身旁肆无忌惮观看的巫族说到。
大概是惯性思维使然,他还在等待有人来破坏好事,所以当我此言一出,他便“唰”的红了脸,转过身去再不敢做声。
火塘里赤色的光,将阿峋眼睛照得很亮,亮得连公子也不敢直视。
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放手,可阿峋却没他这般犹豫。
她主动的贴到公子身上,直到那火热的气息让他失去挣扎,丢盔弃甲。
于阿峋而言,公子淡蜜色的皮肤,要比那盒药膏还有杀伤力。她也曾在午夜梦回之时被这片淡蜜色拥抱过,但那梦中的温度绝比不上眼前这般炙热,仿佛碰触到哪里,哪里就被燃起一团火,烧得她通体燥热。
阿峋看到几滴汗水自公子胸膛渗出,沿着微微虬起的肌肉一路滑下,然后滴落在她身上。这种满足与幸福的感觉,就算是立刻死去也再无遗憾了吧。
“公子……公子。”阿峋的手扒在公子背上,轻声地呢喃着。
初尝禁果的疼痛让她身体紧绷,但她的手却不敢用力,仿佛是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掌破坏了那完美的肌理。
原来爱慕一个人可以如此小心,小心到卑微的程度,这多少有一些病态,但此时的阿峋却毫不在意。
我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记忆力如此不好,原来它们绝大多数都用在了一段回忆上,即便这段回忆被打包扔在了角落,但我却小心的封存着,舍不得遗失分毫。
“公子,咱们哪儿也不去了,好么。”阿峋近乎梦呓的言语过后,屋内变得一片沉默。
公子停了动作,将下巴放在了阿峋的颈窝里,不知是漠视还是默许。
“我叫——墨台浈。”过了很久,公子才缓缓的开口。
这是阿峋头一次听到公子的名字,往日里,王和王后只唤他“侄儿”,而奴仆们都称呼他“大公子”,至于阿峋,她已经将“公子”这个称谓视作了他的名字。
墨台浈,墨台浈,阿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努力将它烙印在心上。
为了方便就近治疗,阿峋用自己唯一的玉佩,租下了季蔼隔壁的院子。
千万别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东西,在这个半隔绝的村子中,价值都邑一套宅子的大甲只能当做摆设,若不是房主任婶被公子的美色所惑,他们八成就要流落街头了。
为了不让公子出卖美色,阿峋开始跟着村民们进山打猎,每日里早出晚归不说,还得防着时不时来她家挖墙脚的人。
阿峋很郁闷,这大姑娘小媳妇喜欢公子也就罢了,可为何叔伯兄弟们也喜欢有事没事的往她家里跑?
我定格在她上方微微苦笑,这真不能怪他们,别说公子那般的人物,就是那时自己中上的姿容他们也没见过,一个个都觉得这家人来历不凡,想着法的把自家没婚配的姑娘往这里送。
二人在经过半个多月的适应后,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热情,这些村人虽说动机不纯,但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且对他们十分照顾,而最重要的是,这些村人太淳朴,淳朴到把公子的杀气当霸气,在热情之中又添加了几分崇拜,来往的人不减反增,于是乎,他们家门槛就被那些络绎不绝的脚步踏烂了。
这日,阿峋早早收工回村,才一踏进村口,就看到两个姑娘交谈的场景。
“你说墨大哥为何这么早就娶妻了?”姑娘甲略带些幽怨的问到。
一旁的姑娘乙小嘴一张,露出满口大黄牙,一脸不忿的回:“还不是那‘狐狸精’勾引的!也不知墨大哥看上她什么,要说生娃还是我这身板最好。”
姑娘甲刚想驳斥她两句,忽然看到村口站着的阿峋,于是便捂住脸,招呼着同伴跑了。
狐狸精?这是在说自己?阿峋有些激动的想着,因为在她心中,狐狸精可是传说一样的美人。
她从十岁开始就一直活在公子“猴子峋”与丑丫头的鄙视中,如今这“狐狸精”与其说是骂她,不如说是在变向的夸她,因此,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脚步轻快的蹦跶了起来。
这种蹦跶一直持续到家门口才停下,阿峋看着打十里外密林处跑来借针线的张猎户妻子,那心中的郁闷就别提了,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韩伯骂自家女人时,含沙射影的话,于是便脱口道:“墨浈,你活儿也不干,饭也不做,只顾着跟人说话,怎的?是嫌我老了不成?”
张猎户妻子被她这番话说得老脸发烧,哪还敢再坐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便一溜烟的跑了。
公子只是淡笑看着阿峋,突然觉得这女人现在的样子,活像只小狗崽,凶狠的呲着小牙,如守护领地般的驱赶着入侵者。
其实,阿峋在话出口的时就已经后悔了,她大概是被那声“狐狸精”骂的太得意,竟然敢冲公子大喊,这回真的完了,她在心中为自己默哀了一把。
公子支起了拐杖向她走来,阿峋想去扶,却又不敢动,直到公子走到身边,她才很没出息的揪着自己耳垂,然后如念咒语般,飞速地重复着:“公子,阿峋错了,阿峋再也不敢了……。”
公子缓缓的弯下身去,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委实有些困难。
阿峋看着心疼,想去搀扶,却见公子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然后拆开,对着她的足比了比,有些无奈的说:“还是大了些,本来想让张氏帮着改改,却被你给吓跑了。”
阿峋看着足边的靴子,人有些懵了,片刻后才在公子诧异的目光中,一把抢过靴子,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回换成公子懵了,在没有预知作为保护的时候,他只能通过现象去猜度人心,而人心本来就复杂,更何况是女人的心。
以前的阿峋他还能看透几分,可如今,他是半点也看不透了。
因为他们遭到伏击前,阿峋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后来为减轻马车负重才让她骑马,所以她至今穿的都是履,而着履对于入山打猎很不方便,这点从她每日归来的狼狈就能看出,于是,他便生了弄双靴子给她的想法。
靴子的材料是在那晚坠马之地,马匹身上剥下来的,皮质很好,又轻软又结实,张氏还在上面绣了几朵花,虽然绣工不甚高明,但也勉强能入眼了,不该是嫌难看。难道是那日忘记换下,被染了血的新衣让她发现了?这也不该啊,自己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正准备明天托隔壁任二娘洗,如何会被她发现呢?
公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坐到了地上,皱着剑眉开口问道:“阿峋,你到底怎么了?”。
阿峋没有回答,准确的说,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难道要她说,公子,对不起,是阿峋让你受委屈了。还是说,公子,阿峋一想到你拄着拐杖走那么远的路,亲手做那些最低贱的工作,还要陪着笑脸求那些村妇帮忙,心就像是被钝器捶打,疼得血肉模糊的。
这些话如果说出来,公子一定会很难堪吧。
前两样阿峋确实料对了,可第三样……,我牵了牵唇角,借以掩饰自己酸涩的表情。
“你不想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么?”身边巫族突兀的开口,打断了我沉浸已久的思绪。
我没接话,只默默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仙族的身份,平凡快乐的与他做一对普通夫妻,可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很可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性命,而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敢太贪心。
待阿峋意识到公子还陪着自己一起坐在地上时,才勉强睁开一双泪眼,试探着说了一句她原先想也不敢想的话,“墨台浈,让我抱抱,好么?”
公子愣了一下,这是阿峋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虽然声音很小,但他却听得特别清晰。
他知道,这对于阿峋来说是个很大的进步,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开心的,于是他便很是慷慨的放出了腮上两弯,久不见天日的新月,又将胸膛献给了阿峋。
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这样甜蜜的画面。你一定不知道,只有在这时间,这空间下,你才是墨台浈,未来三年直到你们主仆缘尽的时候,你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