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若丢了魂般,一路摇摇欲坠的回到了三清洞,直到人趴到床上,才有一种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太久没有不依靠神通去和人打心理战了,这种消耗当真是比打一架都来得累。
我费力的翻了个身,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强撑起精神将脑中混乱的信息一一整理,最终定格在临行前魔女的那句话上——桑若还没死。
“桑若、桑若。”我一边念叨,一边屈指将书架顶部,将那本落满灰尘的三界编年史招到手中。
冗长且枯燥的史书,仅被我粗略的翻看过几次,虽然表面落满灰尘,但内里却还是新的。
我毫不费力就在几次仙魔大战中找到了这个名字——魔尊桑若。
据传,其前身乃是与天地同生的神木大椿,后因镇压魔始祖黟皇而兵解,其身体碎片散落三界各处,形成了如今草木繁盛的世界,而其残存的意念也附着在其中一块碎片上重新长成,化作了人们口中的扶桑若木。
这若木与建木等神木同出一源,不归属于任何势力,本应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不知为何竟自甘堕落归附魔族。
为数不多篇幅,将这位魔尊描绘的阴险狡诈,且入木三分,而其屡施毒计挫伤以仙族为首的正义联军,更是叫人愤慨。
我看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鄙视,这历史是仙族自己写的,只要是敌对阵营的人全都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他们也不想想,人家前身自行兵解镇压魔族,如今再帮魔族出点力怎么就成自甘堕落了,更何况,谁会不分缘由的帮助一方势力,这其中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鄙视过一阵之后,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仙族的一员,无奈之下,只得调整好心态,继续向下看去。
很快,几个独立的大字便映入眼帘——败于西王母手,卒于乱军之中——之后就再没有关于她的记载。
我将书合上扔到床头,若说没有震惊那是不可能的,可这消息太过重大,并且我也不愿扮演揭开惊世秘闻的角色。
前世今生的种种让我明白,离核心秘密越近,就越是危险。所以这只是场梦,那安魂灵玉是我不小心弄丢的,丢在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去的地方。
如此一番安慰之后,我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睁眼时已是金乌西坠。
洞外禁制的波动,让我瞬间便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
难道是那姑奶奶被抓了?这是我此刻唯一的念头。
所以说“做贼心虚”这句话真的不假,当我看到洞外天空上没头苍蝇般乱转的少卿时,不禁对自己的心理素质狠狠鄙夷了一番。
“出什么事了?”我边问,边在禁制上空放开一条通路。
少卿飘飘悠悠的落下,看神情已是累得不行,这会儿连怒斥我的力气都没了,“冥君……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什么……歹人……找到了,请你速去。”
我对她这种敬业的态度给与了几句口头嘉奖,并委婉的提醒她,以后这种事可以送张传音符进来。
没办法,这孩子心眼儿太实,这回是我发现的及时,万一下回我出去十天半个月,难保她不会累死在这里。
目送着羞愤交加的少卿走出洞府,我再次将禁制封闭,一路疾行着向幽冥界而去。
三界中一向以实力为尊,像鬼族这种弱小的种族,一直以来都是仰仗仙族鼻息生存,所以其势力内的地形地貌,在仙族中便不是秘密。
为避免碰到不想见的人,我就没有通知冥君,只依靠记忆中的地图,一路拣小道窜来绕去。
没有宴会庆典的幽冥界,恢复了它原本的阴森可怖,而我鬼祟的模样,也成功将路上零星几个游魂吓得四散奔逃。想来,在他们眼中我定是比歹人还像歹人。
在距离刑讯房十几丈远,就能听到鬼族所特有的凄厉嗓音,“兔崽子!东西藏在哪儿了!别以为你不说就会没事,看见这些没有——再不说,这些刑具就都让你试试!”
我抖了抖瞬间布满全身的鸡皮疙瘩,顿觉鬼族真是最适合审讯犯人的种族,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如我这般对声音敏感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房间中沉默了片刻,紧接着就响起一声足以刺穿人耳膜的尖叫。
我迅速堵住耳朵,颇为厌恶的一脚踢开大门。
屋内,两个看守犯人的鬼族差官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摸武器,却在感受到我气息的瞬间,换了副嘴脸,“小的参见仙尊大人!”
跳动的青色鬼火将屋内晃得忽明忽暗,我的视线扫过一众刑具,落在最深处,那团渺小而单薄的影子上。
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忽的浮上心头,“抬起头来。”声音出口却是自己都无法抑制的颤抖。
幽暗的阴影中,两道凶戾的寒光缓缓朝我射来,我却只被那颗生于眼角的红痣吸引了所有注意。
“仙尊,这就是我们根据线索抓到的歹人,您看人对么?”许是看不出我的态度,其中一个鬼族差官小心的问到。
我收回久久注视的目光,将嘴角牵出一个极凉薄的弧度,“二位觉得如此幼童可以使我受伤?难道说我在鬼族眼中,就是个废物?”
那两人都没接话,此时静谧的空间中只听到牙齿撞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我已将杀意酝酿至实质的时候,一个含混不清的稚嫩声音打破了沉寂,“恶人,都是你害的。”
我被这句“恶人”叫的百感交集,索性就真摆出了一副恶人应有的嘴脸,“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恶人,今天我这个恶人就给你上一课,什么叫识时务。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继续留下来受罪。”
那小身影先是一怔,旋即恶狠狠将我从头到脚的打量,就在我开始为那份熟悉的决绝而头疼时,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这曾经在一人身上最奢望的答复,现在终于被另一人说了出来,而我,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疑惑,她这个性格,究竟是像谁多些。
“仙尊饶命啊,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位……这位小仙尊不是鬼族中人,我等也就是威吓而已,并不敢真的拷打。方才那声是他叫的,不信您看。”那个看起来机灵些的鬼族差官似是明白了我的意图,再不敢装聋作哑,一边解释,一边去扯身边同伴的袖子。
我看了看那尚留着绿色血液的牙印,又看了看嘴角残留着同样颜色的孩子,心中的杀意渐渐消了下去,同时也得到了一个结论——狼崽子再小也能咬死人。
在给冥君留了一张满含斥责的传音符后,我便带着那孩子重返了三清洞。
看她那单薄的小身子,以及不自觉中,对食物流露出的渴望神情便可知,她从前过的并不好。
“过来坐。”我指着面前的蒲团示意她坐下说话。
她却对我的话不予理会,兀自打量着洞府。
我沉下脸,继续做恶人状,说道:“你既然跟我回来,就该知道,以后凡事都要听从我的命令,现在才故作姿态,未免晚了些。”
我知道,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委实有些重,可为了日后的相处,我接下来的话还会更重。
“你该知道,害你被抓并不是我的本意,而作为补偿,我大可以让他们放人,然后任你继续流浪,可我没这么做,我将你带回并给予你生活所需,所以对你来说,我不该是仇视的对象,相反,你该感激我。”我顿了顿,为自己如此诱骗一个孩子感到耻辱万分,可除了这样做,我再想不到别的,能让她对我消除仇恨的办法。
她看着我,面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似乎是在考虑挨饿与受气哪个更痛苦些。
最终,无尽深有体会的挨饿岁月,还是打败了幻想中寄人篱下的痛苦日子。
她快速的走到蒲团前坐下,一言不发的等待着我训话。
我满意的点点头,为这第一课——学会识时务——做出了总结性陈词,“你记住,这世上没人有义务要对你好。别人对你不好是很正常的,因为目前的你什么都没有,而且还不会讨人喜欢。”
她听到这里,目露不屑之色,想要反驳却又极快的意识到什么,硬生生闭上了嘴。
我抬了抬眉,语带讽刺地说:“别一脸不屑的样子,想讨人喜欢就要分析别人表情,了解别人喜好,这都是用心学来的,而你什么都没做,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行了,看你这张苦瓜脸,所以说别人对你不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太在意。相反的,如果别人对你好,你就要特别注意,他为什么会对你好,是你讨好了他?还是他对你有所图谋。”
我说完这些,便在心中长出了口气,似是已将自己付出无数代价才明白的,最黑暗也是最真实的道理,一口气灌输给了她。
“小业!”看到她惶惑离去的身影,我下意识的脱口唤道。
她转过头,目中充满了疑惑,却不知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还是因为这一声“小业”。
“没事了,以后我就叫你小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