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当卡车经过一条防护林带,速度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不知谁喊了声:“老天爷呀!喷那么高……”
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只见夕阳隐没的天际背景中,一大片树影的上空,笼罩着一团厚重的暗黄色有毒气体聚集而形成的云雾,在云雾之间,一条龙卷风柱般的黑色油气流,跃出树梢,直射天空。间或还能听到井口和井架震颤时发出的可怕尖啸声,一股极大恐惧感顿时袭遍了车上的所有人。
“妈呀!这不是送死吗?”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他妈说丧气话。”队长大声吼了句。
于是,车厢上鸦雀无声。
卡车以惊人的速度驶入了井场,井场上的氛围更加恐怖。整个井场都被震耳欲聋的尖啸声、一团团黄褐色的有毒气体、以及漫天飞舞的油沫子包围和笼罩着。
从井口上抬下来已中毒的软弱无力或昏迷不醒的作业5队的工人们,躺在东南角一块冰水地上,几名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在他们中间奔忙,他们的白大褂与工人们的黑油衣,已经相差无几;拉着响笛的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但大多数尚且清醒或是浑身无力的工人们,同医护人员们撕扯争吵着,他们拒绝上车,以便休息一会儿之后,再继续返回井口。
井场的西南角,并排摆放着熄火停用的压裂车、锅炉车、水泥车、拉水的油罐车及其它大小备用车辆,车身已经完全被从天空飘下的油沫子覆盖了。
在井场的正中稍北一点,是罗马尼亚产T-148通井机,通井机的尾部以及14米高的井架,已经被喷涌而出的并堆积如山的原油,淹没了三分之一。井口上那股柱状由原油和天然气组成的强大油气流,尖啸嚎叫着喷涌而出,宛如一条怒吼的长龙,势不可挡,直射天空。14米高的井架在翻卷咆哮的“油龙”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无力、弱小和不堪一击,但它始终没有屈服和怯懦,而是不停地呻吟、挣扎和摇曳。
从空中飘散下的原油,堆积成了高高的环形山,在井口周围也就形成了一个很深的陷阱,工人们把这陷阱称之为:“死亡的陷阱!”
王卫田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骇人场景,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发抖了,牙也直打颤,师傅杨玉贵在身后拍了一下,说道:“沉住气,快下车!”
队长和指导员先跳下车去,工人们也随后一个接一个的跳下车来,就在车跟前列队站立,表情却十分呆板,不知所措。
队长看了一眼大伙儿,低沉着声音说道:“保持镇静,一切行动听指挥。”
此时,供应人员给每人发了一块湿毛巾,是堵嘴用的,因为人吸入天然气,很快便四肢瘫软,浑身无力,甚至昏迷和死亡。王卫田的大哥王卫国和队长唐恩茂就是因吸入大量天然气,而中毒牺牲的。
就在他们刚刚系上毛巾的同时,大队长李青山从井口附近朝他们快速走过来,他用棉纱扣了扣耳朵里塞满的原油,焦急而严肃的冲他们队长金喜忠说道:“老金,情况不妙,‘王八盖子’只穿了一条螺丝,气流太大,钢圈根本坐不上,你们要把人员分成两拨,轮流上去,每一波的间隔时间不能太长,要赶快把5队的人换下来,我去组织人员清理通道,传送工具,并负责接应你们,要快!”说话时他脸上的油水,不住的往下淌。
“是,请大队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队长和指导员几乎同声说道。
李青山走后,队长金喜忠转身冲工人们吼道:“二班做好准备,一班先跟我上井口,其余后勤人员负责地面清理和救援工作。”说完他转身就冲上了井口。
班长杨玉贵也没说话,冲身后的队员一摆手,紧紧跟上了队长金喜忠,快接近“环形山”的时候,杨班长回头冲王卫田小声说了句:“往后传,跟紧点。”
王卫田哆嗦着答应了一句:“是。”然后回头冲身后的工人说道:“往后传,跟紧点。”
于是,他们一个班共八个人,跟着班长沿着齐腰深的原油,向井口中心地带挺进。
在王卫田的身后,是一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瘦小的技校生,他一扯王卫田的衣角说道:“哥们儿,我有点怕!这一进去兴许就出不来了吧?”
他这话可把王卫田问住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另一名体型较胖的技校生笑了笑说道:“哥们儿,我也怕,可你知道不,井喷要是不制止,会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吗?是这,把你我都枪毙了也不值”。
“可我妈就我一个男孩儿呀!”瘦子说道。
“我也是我妈最小的,快走吧伙计!”胖子说道。
听着他们俩的说话,王卫田的鼻子直发酸。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技校生,发现他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
在王卫田前面的杨玉贵,似乎也听见了他们俩的说话声,他回头来吼了一句:“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加快速度。”
不久,他们在队长金喜忠的带领下,从“环形山”的一个缺口处,爬进了进去。
这一段油路走得极其艰难,不仅要克服心理上的巨大恐惧感,还要在齐腰深原油里行进,由于大庆地区原油普遍含腊较高,原油粘稠度极强,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消耗极大的体力,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甲烷气体,嘴里叼着的毛巾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没多大工夫,就都出现了体弱无力或呕吐现象,但他们就凭着坚强的毅力与英雄主义气概,终于在井口附近与5队的一个班会合了。
王卫田抬眼望了望5队的工人,尽管他们手里依然紧紧握着管钳、扳手、钢圈和固定螺丝等,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起身来,全都趴在油里,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
“赶快救人!”队长一把扯下嘴里的毛巾,朝身后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