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大惊失色：“莫非你是鬼？”
“非也！”
“难道你是人？”
“也不是！”
空空还要再问。那人叹息道：“非人非鬼，只是遨游在天地间一缕不消散的怨念而已。”
“一缕怨念？”
空空自言自语，然后沉默了。
它忽然意识到，这是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和人交流，当然这种交流并非来自于语言。别忘记它可是一只未修成人形的狐狸，根本就不会开口说话。
这是超越于言语之外的心灵对流，没有言语的束缚显得那么自然而然。以至于它都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说话。
空空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突然兴奋起来的内心。
一百多年了，除了自己的内心，它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和人对过话。时间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寂寞了一个世纪。
而眼前这个人，确切来说这个灵魂。早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人正是已经死掉了的天狐族的狐王。
狐王外貌上看来约莫30多岁，肤色白皙，身材修长，气质潇洒出众，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空空问：“它为什么不敢下下来？”
狐王眸子纯净清澈，眼神之中有着世人看不穿的悲哀。
“这里死了太多的修行之人。那一战鬼哭神嚎，流血成河，山川地脉为之改变。天狐族轩辕谷本来是神秀钟灵之地，现在却只好用四阴绝地来形容。”
听他这么一说，空空打了个冷战。果然觉得这里阴风愁惨，寒意渗人。
“稍通灵性的生物，都会选择避开这个地方。你难道没有注意这湖周围数十里根本见不到什么生物。”
“是啊，湖里面连鱼都看不到两条。”
空空转念一想：“不对啊，那我怎么没事。”
“就算沧海桑田变迁，这里还是天狐族的生息之地。这只能说明天狐族的列祖列宗在眷顾你。”
“死狗！你出来啊！你它娘的给老子出来！”
野兽哥哥的骂声从岸上遥遥传来。湖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浓雾。从这里已经看不到岸上的情形了。
狐王怒目一嗔：“想不到连阿猫阿狗都敢来这里撒野了！”
狐王性子看似柔和，其实却刚强。那一夜死伤无数，倒有一半是狐王的功劳。
空空无奈道：“都怪小子无能。这畜生也太难搞定了，一直死咬着我不放，都快变成我影子了。”
“你是无能。”狐王说的很直接。倒让空空脸红的心都没有了。
狐王看了它一眼，神情索然。
“会不会游泳？”
空空谦虚道：“勉强还凑合？”
狐王一皱眉：“凑合可不行。”
空空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潜水一顿饭的功夫差不多。”
“你一顿饭多长时间？”
“还算行吧。”
“那就行。”
狐王点了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狐王在前面飘飘荡荡而行，忽然就不见了。空空看见他沉水底下去了，忙跟着潜了下去。
看着狐王在水中潇潇洒洒无视水压无视物理体积，空空竟有几分羡慕起来，想不到鬼魂竟然有这样的好处。它现在头晕脑胀，全身的血液都顶到了脑门上，鼻血都流出来了。
“还没到啊。”
“快了，快了。”
“还有多久？狐王。”
“快了，快了。”
狐王用这句快了快了敷衍了空空三次，带着空空不断下潜。
感觉四周冰凉幽暗的湖水，空空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
完蛋了，这什么狗屁狐王不是水鬼来找替死鬼的吧！
“到了。”
狐王停了下来。表情很是严肃，非常严肃。
老实说这幅认真的表情让空空感觉很不好意思。
“你去把那颗珠子捡起来。”
不用狐王提示空空也看见了，珠子在幽暗的水里闪着光。
“然后？”
“把它含在嘴里。”
“不是吧！”
“你可以不这么做，那么过两天你就可以蹲在这里找替死鬼了。”
空空无奈，将珠子依言含在嘴里。
狐王招了招手“走吧。”
“你现在可以呼吸了。”
空空感觉身上压力陡然一松，鼻子果然能呼吸到空气了。
惊喜道：“这难道就是避水珠？”
“避水珠与这个比起来就是小孩子的玩具。”
空空大喜：“谢谢狐王赐宝。”
狐王笑声有点苦涩：“说是宝贝倒也勉强。这是我刚凝成不久的玄牝珠，神幻万端、妙用无穷。你以后可以慢慢体会。”
“玄牝珠？”
狐王点点头：“我年前才修成六尾，凝成玄牝珠。喜悦的心情还没过，祸事就来了。狐族一战而毁。而我在这世上只留下了玄牝珠。”
空空嗟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接口。
“你是不是想问，像我这样的游魂还有多少。”
空空点头，狐王仿佛有看穿人心的本事。
“据我所知，这里只有我一个。”
狐王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悲。
“人族至尊、当世无敌。这句话不是白叫的。我就算有六尾也只能勉强和他们其中之一斗个不分上下。无奈之下，使出了与敌携亡的招式。六尾齐爆、玉石俱焚。这是天狐族禁传绝学，一生只能释放一次的大威能。释放完之后魂飞魄散，与这个世界从此两不相干。”
“那么狐王您…”
狐王露出思索的神色：“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狐王叹了口气：“整个狐族灰飞烟灭，而我这缕孤魂还在这片坟墓飘荡。”
大概忆起死前那一幕，狐王的语调甚是荒凉。
空空将话题带了回来：“用过这一招的人都死掉了，活着的人绝对没有用过这一招。这一招是生死的分界线。就像是人们常说的口头禅，见鬼！但是谁又真正见过鬼。”
狐王狐疑看了它一眼：“你难道不知道眼前就是一只鬼？”
空空自知说漏了嘴“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种只能经历一次而无法获得反馈的经验，本来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也许典籍上的经验记载有误。”
狐王讶然看了它一眼：“这可不像是修行中人该说的话。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魂飞魄散办法不只一个。这门绝学由历代狐王传下来，一直慎之又慎。若无事关全族气运的大祸，不得使用。”
空空一时语塞。
狐王微微一笑：“当然有原因的。而且原因你马上要知道了。”
一狐一鬼在水中边行边心谈。
“灭我族的凶手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空空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完全没有头绪。
“他们不是人！是一群魔鬼，是一群杀千刀的畜生！”
狐王的语气陡然拔高。过于白皙的脸色变的铁青，在这幽暗的水中更显得诡异十分。
狐王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在空空看来很搞笑，因为一只鬼是根本吸不到什么空气的。
“天狐一族世代隐居于天脉山，不问世事，与人无争。却莫名遭此大祸。我虽身死，心有不甘。”
空空赶忙表态：“空空既为狐族一员，自当查明真相，拼死也要报了这血海深仇。”
狐王目光如电，直刺到空空的心里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空空所言，发自肺腑。如有半句虚假，让我永生永世都是一只野生狐狸。”|
狐王收回目光，扬手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志气就够了。狐性狡诈，狐族的人发誓只能当是狗屁。”
空空有些不悦：“您老不相信我。”
“听其言而观其行。做与不做是个人的事情。我相不相信没什么用。”
狐王见空空提起灭族之事如话家常。心道，它如果不是天性凉薄，就是内心足够坚忍。
四周压力忽然大了起来，水流变的有些杂乱无章。
“跟紧点。”
空空凝神跟在狐王身后，半步不敢或离，擦过了大大小小几个漩涡之后。来到了一扇石壁前。
空空暗叹，它方才感觉这湖底暗流如此奇怪，宛如迷宫阵法，若是闭上眼睛只怕八辈子也找不到这里。
石壁倒是寻常石壁，只是上面的纹路显得有些不寻常。
空空问道：“这上面好像是文字？”
狐王点头：“不错，有点眼力。是上古文字。”
吟哦道：“轮回镜前无生灭玉藻水府证长生。”
空空惊道：“好大的口气，莫非是仙人洞府。”
狐王一笑：“仙人只是传说，但是这里的确有神异之处。原本我以为自己将魂飞魄散，这里却又一股无形的吸力将我锁在这里，让我的魂魄不得散逸。”
狐王深深吐出一口怨气：“六尾齐爆对于灵魂的损伤不可逆转，不可能改变。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只被撕碎了又重新组合起来的纸娃娃。离开了这座湖，必将消失不见。”
空空明白了狐王对它说的非人非鬼是什么意思。一代狐王下场如此凄凉，空空心中有些发堵。
然而他一抬头，狐王不见了。
空空左右四顾。狐王的声音遥遥传来：“进来。”
“门在哪里？”
“大道无门，千差有路！”
空空呆了半晌，心中怒骂一句：靠！
都把它拐到门口还打机锋。
空空将石壁仔细端详一阵。
上古文字走龙画凤苍然笔意直破壁外。
空空凝神看了一阵心中好不烦闷。所谓外行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文字由道心所磨，岂是凡人能随意观看。
但是空空还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笔锋起承转合之势隐隐含着某副图像。
不错是一只狐狸，是一只九尾妖狐。看清楚几只尾巴之后，空空浑身气血翻腾，一口老血涌到了嘴边。这玉藻洞肯定与天狐一族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只狐狸没有眼睛。空空想了想，将嘴里的玄牝珠吐了出来，将这只眼睛给镶好了。
空空退后两步：“这样就好看多了。”
狐狸眼珠子一转好似活了一般，微微打了个哈欠。空空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石壁波光微澜。自己已经不在水中。
眼前强光刺眼，空空抬头一望，头顶一块巨大的水晶悬在半空中，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球。光芒就是从那里放射出来的。
狐王的声音传来：“不要乱动，这是照妖法眼。千万不要心生抵抗之心。”
狐王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心情颇为激动。
照X光吗，要照多久啊，会不会有辐射啊。
空空无奈蜷在地上。
“现在该怎么办？”
空空刚这么想，头顶那只照妖法眼已经闭上了。
“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狐王站在它身前，仔细将它一阵打量，神情里多了几份喜悦之意。
空空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我哪里不对？”
狐王一笑：“再也没有比这更对的事情了。其实对于遇到你，一开始我有些失望。”
空空苦笑：“其实我对于自己也很失望。”
狐王来回踱了两步：“首先你很特殊，长得一点也不像一只狐狸。”
“对。”
“其次天狐族的化形天赋你也没有。”
空空惭愧：“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究竟是不是天狐族的血统。”
“不但你是这么认为，几乎所有见过你的天狐族同类都这么想过。而且就连我也看不透你。你或许不知道，我也暗中观察过你。”
“你们都把我当异类。”
“这也不能怪大家。毕竟你是这么不同。”
说到大家这个词狐王有些伤感，现在大家就只有他们两个。
“就算是刚才我都还在怀疑，你是不是一只冒牌狐狸。但是现在我确定，你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狐狸。”
天呐！一百多年了终于有狐给它证明，还是一只狐王。
“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
狐王微微叹息：“难为同类疏离了你一百多年，幸好你健健康康熬过来了。”
空空顿时有热泪盈眶的冲动，为避免失态，违心道：“虚度岁月并不算为难。”
狐王定睛看着它：“你的与众不同是你磨难的根源。但是恰恰相反这也是你将来纵横天下的资本。如果我没看错你是一只天生圣狐。”
“啥？天生圣狐？”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让空空脑子里乱做了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