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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宫门变(1)

两扇朱漆红门缓缓打开,欧阳箬身后跟着十几位侯府侍卫,紧张万分地望着渐渐张开的缝隙。苏将军一身银甲白袍,立在府门前,他的身影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威武挺拔如剑。

欧阳箬只觉得眼眶潮热,几乎想呼出他的名字。苏颜青立在门前,清朗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阴郁与杀气:“侯爷有令,擅入侯府者杀无赦!”声音不大,却是平平传入底下的每个人的耳中,想来是运了内力。

欧阳箬这才发现府门前,乌鸦鸦的京畿护卫的大队人马正个个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里。而外边,身着藏青色兵服的兵卒在外边,手持了长矛重刀,带着浓重的杀气。虽然没有着了明晃晃的铠甲,可是那从战场上磨砺出的气势,足以一敌百。沉重的朱漆红门已完全打开,几千双眼睛刷地看向门里出来的人。

欧阳箬定了定神,稳稳当当地走出来。在这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几千双眼睛猛得见走出一位风华无双的女子,都有些愣住了。她走到苏颜青身边,清亮的眼眸掩不了热切。

“苏将军,你来了?!”她的声音含着一丝觉察不到的颤抖。

苏颜青回过头抱拳道:“让夫人受惊了,属下奉侯爷之令,护卫侯府安危。请夫人进府中歇息。”

欧阳箬望着他清瘦许多的脸庞,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在暗自涌动,在这几千人跟前,她默默注视了他一会,才点点头道:“有劳苏将军了,万将军私闯侯府已被拿下,请苏将军定夺。妾身告退。”

她静静施了一礼,转身回了府中。而被捆成粽子的万将军被押了出来,底下抢出几位兵士想要抢人,京畿护卫军中亦是纷纷哗然。

苏颜青喝道:“谁敢上前一步,万将军就身首异处了!”底下才安静下来,苏颜青走到万将军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抱拳道:“万将军得罪了,为了侯府的安全,只能委屈将军了。”

说着扭了头对两边侍卫道:“将万将军绑在门前,谁想擅闯者,杀无赦!”说着冲扫了一眼底下众人才,转身进了侯府。

到了正堂,欧阳箬正坐在堂上独自出神,夕阳的余辉在堂上的青玉石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灿烂的金线,余光打在她身上,泛出美而虚幻的光来,更显得人惊若翩鸿,美得不似真人。苏颜青此时才发现她穿着富贵齐整,令人不可直视,她往常清冷的美如今像一朵怒放的牡丹,毫无保留而傲然地向每一个看见她的人散发出惊人的震撼。

在往后许多年里的夏日黄昏里,他都能忆起这样一个女子,纤柔美丽,似柔弱得让人不由想捧在手心中,但是她娇弱的身躯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坚定而强大。他就这样不合时宜地看痴了。

欧阳箬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却见苏颜青正立在堂外望着她。她一愣,忙起身道:“苏将军快请进。”苏颜青俊颜上红了红,忙入座。

欧阳箬按下心中千万思绪只问道:“接下来苏将军如何做?”

苏颜青皱了两道长长的剑眉道:“侯爷的意思是赶紧离开京城,去西北大营,但是外边的形势,恐怕连离开侯府都困难了。”

欧阳箬点点头,也道:“赵大先生也是叫我们走。可是,王妃与其他几位夫人怎么办?他们都在宫中!”

苏颜青抬头看了看她才缓缓道:“如今顾不得王妃了,这次宫宴上几乎请了所有大臣的内眷,子女。所以她们应该没事,只是被当作筹码困在宫里了。”

欧阳箬闻言惊得白了面色:“什么!苏将军的意思是,她们都是人质?!难道…”接下的话她不敢再往下说。

苏颜青盯了她的面色,似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欧阳箬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心不由地揪了起来。宫门内的繁华似锦,转眼间似乎就要变成修罗场,她几乎能闻到其中的血腥味。这场角力谁又是最后的胜者。谁又是最后的失败者?成王败寇,她几乎不敢想象楚霍天该如何解这场凶险之极的棋局。

苏颜青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担心性命安危,忙安慰道:“七夫人别担心,侯爷命我来带夫人出去。”

欧阳箬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她回过头去定定的看着苏颜青道:“苏将军这次带了多少人马?”

苏颜青一怔,比了一个手指,轻声道:“一千。”

一千?!欧阳箬几乎想要笑。在门外的京畿护卫军起码来了两千,若那给被捆起来的万将军不打诳语,三千几乎是有的。

以一敌三?!欧阳箬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

苏颜青见她面色越发灰败,只得道:“夫人放心吧。苏某自有计划。”

欧阳箬苦笑道:“苏将军一人自是万军丛中来去自如,可府中还有一位怀着身孕的林夫人,还有大大小小的管事,苏将军总不能将他们撇下吧?”

苏颜青犹豫了一会才道:“事急从权,只能带两位夫人先走。”

“不!”欧阳箬顿时站起来:“怎么可以?这府中上上下下起码有三百条人命,总不能留他们在这里!”

苏颜青亦是有些着恼:“他们只是下人,京畿护卫军那些人不会将他们怎么样。七夫人不必为他们担心!”

欧阳箬亦是怒了:“你敢担保么?!”苏颜青忽然冷然道:“苏某不敢担保,但是,苏某敢担保,夫人若是不肯走,过了今夜就走不了了!”

欧阳箬闻言,满腔的怒气顿时泻了,她颓然地坐回椅上,喃喃地道:“我不能丢下他们,姑姑,还有鸣萦,德轩…还有好多好多人。”

苏颜青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想安慰她,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长长的沉默笼罩在二人中间,而天色,亦是全黑了。

欧阳箬半晌才道:“林夫人身怀有孕,而且胆子小。这出府的计划苏将军有万全的把握么?”

苏颜青神色凝重,叫来一边的张管事问道:“这侯府外边四周你可知道有什么小道没有?”

张管事细细想了一遍才道:“按说是没有的,但是西北边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子,那边也许官兵会少一点,出去的话也能容易一些。”

苏颜青眼眸一亮,神色轻松几分,不由道:“如此甚好。”

欧阳箬见他神态,不由疑惑道:“难道赵大先生没授你出府妙计么?”

苏颜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满怀期盼的张管事一眼,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再说那时候赶过来什么情况都不晓得,那些府外的兵士也是临时拉来的。”

欧阳箬听了心又开始突突地跳,头也越发觉得痛了。

苏颜青与她商议了几个细节,末了,苏颜青对张管事道:“你们是定侯府的下人,他们不会为难你们,此次他们来就是想困住侯爷与一干内眷,如今我们走了,你们也安全了几分。如此道理张管事可明白?”

张管事自是见过世面的,听了苏颜青的一番话也明白了几分道理,忙点头应了。苏颜青又着他办了几件事,这才放他下去了。

欧阳箬又不放心,担忧地道:“苏将军,如此真的无碍么?”

苏颜青神色古怪地上下看了她一眼,才道:“方才夫人都能将万彪万将军一声不吭地给捆了,这时候怎么又突然胆怯了几分?末将还真是不明白。”

欧阳箬一愣,见他眼中笑意浓浓,似三月初雪将融,不由呀地轻呼,面上顿时红了。

匆匆用过了晚膳,欧阳箬与宛蕙抱了霖湘携了林氏悄悄地坐上轻便的小马车出了西北院门。林间竹子众多,又因未打理而十分难行。苏颜青时不时地下车推车,跟在马车两边的侍卫也纷纷帮忙。林间寂静,草虫似也被吓得躲了起来。林氏颤颤地拉着欧阳箬,几乎要哭了:“欧阳妹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欧阳箬掰开她紧扣的手指,勉强道:“林姐姐就信我一回好不好,什么也别问,就待在车里。”

苏颜青带她们出了竹林,看了看四周,手上劲力顿发,弹出一声响弹。“啪!”地一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过了一会在东南角“轰”地一声,一朵青色惨白的烟花升腾而起。苏颜青跳上马车,挥鞭拍马,急冲出去。

黑色的夜幕沉重而烦闷,欧阳箬抱牢了霖湘,紧靠在马车边。林氏将自己缩成了虾米,抱着一旁的宛蕙。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林氏正害着喜,忍不住哇地吐了起来。夜风呼呼撩了车门帘子灌了进来,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呼喝之声,夹杂着兵刃交加之声,苏颜青的马鞭挥得更加急了。欧阳箬闭了眼睛,似又回到了那日驿道上的埋伏,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又充斥着心口,她几乎想要吐了。霖湘乖巧,不哭也不闹,欧阳箬将她紧紧搂在胸口,她小小的身子似一团温暖的火,慰贴着她,让她心渐渐安定下来。

忽然苏颜青大喝一声:“都坐好了!”他手中长鞭猛地一挥,前面飞奔来的几个黑影顿时被他拦腰卷了甩了出去。马匹有些受惊,纷纷嘶叫着,开始狂奔。欧阳箬的头重重撞上车厢,啊地一声惊呼。林氏也是撞到了背,正哀哀地哭。苏颜青立在马辕上吃力地控制着受惊的马匹,渐渐地,山路渐渐开阔,马车行得越来越平稳,欧阳箬偷眼看去,大大的城门已然渐行渐近了。

夜色如墨,连天上的星子也隐去了身影,寂静而沉默的夜像一只洪荒的怪兽,张开大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楚京里的宵禁使得整个京城里静得像座无人的空城,急促的车轱辘声呀呓着向前,却像是碾在心上,越发令人不安。欧阳箬回过头去,从晃晃荡荡的车帘外向后望去,巨大的宫城像一座冷硬而毫无生气的坟墓,冷冷地立着。即将要逃出这座城了,但是她的心还是沉甸甸的,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过来,而城门处灯火晃动,人影憧憧,该如何冲过去?

楚宫中,楚帝寝宫却是一派死气沉沉,夜风从大殿里穿过,带来外间诡异而不详的气息。金盏琉璃灯挂在四面的墙壁上,烛光摇曳,照得整个内殿犹如虚幻之境又似幽冥所在,明黄黄的龙床上层层幔幔,一具臃肿的身躯躺在上面,时不时地咳嗽一声,胸膛起伏着,证明着他还是一具有生命的躯体,金猊龙兽铜鼎燃着安神的香,飘飘渺渺,更添空旷。

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忽然外边传来急促的扣门声,殿内不知藏在哪里的内监孙公公几乎是一跃而起,他年老的身躯在此刻却显得若某种动物一样敏捷如电。

他打开殿门一角,轻声怒喝道:“皇上正睡着呢,若是惊扰了皇上,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传话的小太监擦了把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没办法,皇后非要进来,奴婢…奴婢挡不住。”

正说着,远远的移动而来的宫灯一路逶迤,几乎可以看见那金灿灿的凤冠在灯火下闪着逼人的寒光。孙公公眼中寒光一闪即没,冷着脸挥退了小太监。那队人行得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殿门口。

孙公公跪着迎驾道:“皇后娘娘千岁,皇上喝了汤药,正躺着歇息呢。皇上说了,今夜谁也不见。请娘娘回去吧。”

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本宫有急事要找皇上商议,不见也得见。”

孙公公立起身来,挡在门前阴柔的嗓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皇上有旨,今夜不见任何人,请娘娘回宫歇息。”

皇后凤目一挑,“啪”地一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得他踉跄倒地:“该死的奴才,本宫要见皇上,你还敢来阻拦,不想活了?!”

孙公公还待挣扎起来,皇后左右两边的内侍早就蜂拥而上将他按住,其余的忙打开殿门让她进去。沉重的殿门飞快地敞开,带来浓重的药味,安神的香气亦是掩盖不了,只觉得让人如中欲呕。皇后掩了口鼻,眼中露出极度的厌恶,却还是迈了进去。殿门敞开带来夜间清新的凉意,龙塌上的人越发咳得厉害了,一声一声,似要把心非部都咳了出来。

“谁来了,皇后吗?”楚帝苍老的声音传来,疲倦而无奈。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略略低了身子,慢慢地道,长长的凤服拖曳而去,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她走到榻前,低下头,细细的看了看楚帝的面色。忽然柔声道:“皇上觉得身子如何?可否要再请太医诊治一番。”

“不用了…朕这个病,心里明白。”楚帝闭了眼睛缓缓道:“皇后硬闯进来可否有要事?”

“皇上,臣妾没有要事难道就不能来看皇上了么?还是皇上想看的就是贤妃,不是臣妾呢?”皇后涂了胭脂鲜红欲滴的红唇扯出一丝古怪的笑,声音却越发柔和。

“咳咳…你这么晚过来,不就是想看朕的身体好不好,撑得过明天后天,大后天…不是么?”楚帝终于睁开眼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抹痛心。

皇后闻言咯咯一笑:“皇上难道就这样看待臣妾么?皇上与臣妾二十几年的夫妻情份,最后皇上难道真的不再喜欢臣妾,不再相信臣妾了?”

楚帝长长一叹,挣扎着撑起了半身:“你若关心朕就不会到现在才来。朕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绝对忍不过明天。你生怕…生怕朕突然下了一道圣旨,你所有的一切心血都将白白浪费了,朕说得没错吧?”

皇后听了细长妩媚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来,直盯着他那苍老的面容:“是!臣妾是忍不住,臣妾忍不住要来看看皇上,生怕皇上病重糊涂,将我们大好的楚国江山送到那贱女人的手上,让她的儿子当上了太子,让她将本宫踩在脚底!”

楚帝面色不惊,只是老眼中露出可怜她的神色来:“你说错了,这楚国江山不是我们的,更不是你的,也不是她的。…是楚国百姓的。朕容忍了你二十年,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疯狂。是朕的错,朕一直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骄傲却善良的少女,一直说服自己原谅你。可是在三年前,朕发现错了,你的能力比朕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厉害…”

他咳嗽了一阵,才低头喃喃道:“朕错了。大错特错,即使要弥补也弥补不过来了。”说着长长一叹,复又闭上眼睛。

皇后听了再也忍耐不住扑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狠狠地摇晃:“一句错了就可以让我原谅你所有的错吗?当年若不是你宠信那个女人,我不会那般妒忌,那种滋味折磨着我夜夜不能安寝,日日噩梦。皇上,你告诉臣妾,她哪点比臣妾好?!她不过比臣妾生得美吗?可是她不过是小小的世族,她的出身远远没有臣妾高贵!”她的眼中越来越红,神情狰狞而诡异,带着莫名的恨与狂热,摇晃着这病入膏肓的皇帝,皇上面露痛苦之色,似已撑不住这般剧烈的晃动。

“皇后!”孙公公大惊,猛地挣脱按住他的人,扑上去拉开她:“皇上病重,皇后你怎么可以这般惊扰皇上!”

皇后被他推开几步,怔了怔,忽然冷笑道:“好,好,你会装死。可是今日,我来就是让你清醒地面对我。”说着她整整衣服,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冷笑道:“今日,你只要把这圣旨盖上玉玺,我就不再逼你。”

她慢慢靠近,孙公公只觉得心中发寒,她分明已经疯了。

疯了…

“皇后!你这是要逼宫吗?!”孙公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阴柔而苍老的突然高喝道。

皇后一愣,只盯着楚帝阴阴地笑:“逼宫?这哪里是逼宫呢?本宫只不过让皇上早下决断,立有贤能的皇子为太子而已。本宫可是为大楚江山寻一位正统的继承人啊。”

楚帝叹了一口气看向渐渐逼进的皇后:“拿来吧。”

皇后没想到他如此好商量,有些颤抖地把手中的锦帛递了过去。孙公公接过,楚帝并不看,对他道:“去拿朕的玉玺…”

“皇上!…”孙公公老泪纵横,跪地泣道:“皇上,您要三思啊。这大楚百年的基业…可不能毁在她的手上啊…”

皇后听了满腔怒气又要发作。

楚帝闭了眼缓缓道:“去拿来。江山与性命,朕还是选择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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