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满屋静寂。
公孙瑶和乐堇二人显然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怔怔的看向门外。
“在女子峰客栈做了这么几天,还是第一次发现林老板有这等听墙角的癖好,着实叫在下觉得诧异。”愣了一晌,公孙瑶知道现下情形,反而也不遮掩躲藏,只起身笑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彼此彼此,林某这些天......也是未曾发现公孙小姐还有偷窥之好。”林掌柜也不恼,笑的愈加温润,慢慢踱进耳房,左肩上赫然停着公孙瑶方才提到的那只海东青。
海东青这种猛禽飞行速度极快,生的鹰鼻鹞眼,此刻陡然逼近,便是公孙瑶胆子再大,也是吓得一个哆嗦,更莫要提乐笙之类没出过闺阁的弱小女子了。
“小......小姐。”被恐惧侵袭的乐笙全然抛却了之前的伪装,死扯着公孙瑶的衣袖,小女儿神态毕露。
“不怕。”公孙瑶定了定神,安抚道,随即开口,“阿生怕这等凶禽猛兽,烦请......”
“哈哈哈哈,看来林某不曾猜错,你,果真是前几月皇上亲封的谨宁皇后公孙瑶。”仿佛是猜对了灯谜的孩童一般,林掌柜朗声而笑。
他这一笑,叫公孙瑶有些捉摸不透——笑得倒是开心,却不知道他这笑容背后是藏着刀还是抹着蜜。
不对,倘若他早就看出端倪,为何不尽早阻止她,为何一点儿不妨碍她,为何要在门前将她那一番分析如数听完呢?
再仔细一想,公孙瑶一双倾国倾城的桃花眼泛起了喜悦之色,素手轻轻握拳,定神道。
“林掌柜猜错了。”
“哦?”林掌柜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别人看不出来,他可是自她们所谓应聘的时候就瞧出了端倪,现下这女子被他道破了身份,竟还想扯谎不成?
原本还以为能从轩辕无伤手里逃出来,又能骗过这许多人眼的女子不甚简单,这才对她起了兴趣,不成想......
林掌柜如是想着,眼中精光一闪,既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蠢女人——
“小女子乃是当朝罪臣之女公孙瑶,并非什么谨宁皇后,林掌柜如此乱加定语,真真是折煞我了。”公孙瑶笑看着林掌柜,不愠不火,不慌不忙地道出这一番话。
有意思,林掌柜一扫之前眼中的不屑,看向公孙瑶的眼神似乎多了一分赞许。
“是林某嘴拙。”一拱手,一躬身,已然叫公孙瑶看出了他的示好之意。
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没猜错,这个林掌柜不同于寻常人,在央玥,大多男子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然而,今日种种,却叫她觉得他仿佛十分欣赏有才的女子,如此这般,她耍了一个小聪明,先是否定自己的身份,令他心生不屑,接着在不卑不亢地说出一个更符合自己此时处境的形容,反而令自己在他心中的好感倍增。
这个小聪明,看来没耍错。
欲扬先抑,有时候还蛮好用。
“无妨。”公孙瑶亦是拱手一笑,“倒是林掌柜大义,肯收留小女子这么多天,小女子感激不尽。”
这下可好,林掌柜既然欣赏她,那她便要努力维持自己德才兼备的光辉形象,断断不能与女子峰客栈为敌,还要极力拉拢这里的关系,最好能长期呆在这个地方。如此一来,不光她和乐氏姐妹的温饱不愁......
更重要的是,人家这可是专业的情报机构,能跟他们攀上关系,想必与兄父联系不成问题。江南离京城甚远,林掌柜又跟当地官府颇有勾结,兴许还能罩她一罩。
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公孙瑶竟忘了掩饰脸上的欢喜。
“原来被人戳穿计谋,道破身份,于公孙小姐竟是这样一桩值得开心的事。”公孙瑶一番严肃行事之后竟忽然露出笑容,又有些出乎林掌柜的意料。
能让他这个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谓阅尽人间百态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出乎这么多次意料的女子,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所谓戴罪之女,前丞相的千金,公孙瑶了。
......
半个时辰后。
“白念啊,你说这掌柜的,我等在这客栈虽未干多长时间,却也总比你们几个时候长不是?怎的我们平日里见都见不着掌柜的,他却独独往你们住的耳房跑呢?”切草料的伙计一脸促狭,笑的猥琐。
乐堇神色恍然,微怔一阵,“王师傅真是说笑了,我们三个何德何能,掌柜的哪里就独独往我们那里跑了。”
“你可别不认账啊,我半个时辰前明明亲眼看见掌柜带着他最宝贝的海东青进了耳房,唉,我看你们三个都是斯文人,掌柜的也是斯文人,想来是找孙......。”
话音未落,乐堇面色已经苍白如斯。
“白念,白念你怎么了?”草料王疑惑了半刻,随即促狭道,“难不成你们孙大哥和掌柜......”
“我们孙大哥常和掌柜聊些风雅之事,为了也听听这些风雅之事,我,我还是先走一步了,壶里还有些余茶,王大哥你自己斟吧!”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乐堇说完便向耳房走去。
别人不清楚内情,她还不知道么,小姐为了不惹人注目,向来不愿意同客栈男子有过多接触,林掌柜大晚上的前往她们的“闺房”,保不准是看出了什么问题才如此动作,小姐她,可别有什么危险啊......
事实证明,乐堇着实有些多虑,待她匆匆忙忙赶回耳房,哪里还看得见林掌柜和海东青的影子?之间公孙瑶和乐笙二人已然恢复了女子打扮,二人皆是喜笑颜开。
“阿生,孙......孙大姐?”纠结于称呼的乐堇此话一出,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了——孙大姐,只不过改了一个字而已,竟生生把自家小姐叫老了十几岁。
“孙大姐,还朱大哥呢!”乐笙捂嘴笑道,起身将乐堇拉至炕前,“来来来,快还我们美丽的阿念姑娘原本模样......”说着,乐笙三下五除二地乐堇束发的布条,三千青丝瞬间垂至肩背。
“阿生,你这是作甚,若是叫旁人看了去,知道我们是女儿身,麻烦可就大了!”乐堇惶不知情,此刻一脸的不解与恐慌。
“孙,大哥,你快看看阿生......”
对上公孙瑶盈盈浅笑的桃花眼,乐堇恍然大悟,“难不成,林掌柜已经知道了?”
“不错。”公孙瑶点头道。
“他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林掌柜对小姐你做了......”
“坏丫头,想什么呢,我们现已经与林掌柜达成同盟了。”公孙瑶佯装嗔怒地拍了拍乐堇的手,“就知道胡思乱想。”
“啊?”
.....
乐堇的一脸茫然逗得乐笙咯咯直笑,直到对上了自家姐姐隐含怒意的眼。
“额,是这样的。”降低嗓音,乐笙缓缓道来,“小,孙小姐无意中发现了这女子峰客栈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情报屋,咳咳,林掌柜此人便是情报屋的头头,上识天文下晓地理,将所有地区的情报网梳理得井井有条......”
“阿生,你也有点......太过抬高林掌柜了吧。”公孙瑶嘴角一抽,对乐笙这个骨灰级别的花痴女甚是无奈,方才林掌柜彬彬有礼的地走了个过场,她便开始肆意美化他的形象。
“不过是抬高了那么一丢丢而已。”乐笙回头笑道,接着对乐堇说,“林掌柜可真是人中君子,其实人家早已勘破我们的身份了,只是碍于好男不跟女斗,所以才放任我们在客栈这么多天。”
若不是亲身经历了方才许多,公孙瑶怀疑自己都会被乐笙杜撰的言语蒙蔽,不过看在她也没在主要情节处造价,暂且便由她好了。
“孙小姐总说人家方才是听墙角,我却觉得不然,那样高尚之人怎会做如此勾当?全然是因为这耳房太透风,这才令我们方才的谈话传入他耳朵里,得知我们身份之后,他这般明察秋毫的人自然相信我们家是被冤枉的,于是便大发慈悲,许我们留在女子峰客栈,还答应帮忙从白塔获取情报!”
说到此处,乐笙已然把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
“你说,这样作为的人,岂不是君子里的君子,好人中的好人?”
“......果真是好人。”
乐笙能有如此想法,全是因为她在自己心中将林掌柜美化了一番,说得这么好听,其实不然,林掌柜大致听了公孙瑶所说的一切因由之后,主动提出让她们继续留在客栈,表示要帮助她们联络身在白塔服刑的公孙丞相和公孙将军。
高兴了一阵子之后,公孙瑶觉得有些不对,转而十分直白地问林掌柜是否也有求于她,林掌柜狭长的丹凤眼一沉,随即笑着给出了答复——这笔人情你且欠着。
这样一番话听在乐笙耳朵里,是林掌柜好心帮助她们,公孙瑶却在他的神色语气中看出了玄机,偌大一个情报屋的首领,定然是少不了有许多花花肠子,怎么可能有多菩萨心肠?
此刻说要她欠他一个人情,便保不准这个所谓人情什么时候要还,还在什么地方了。
总之,是要还在刀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