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靖
善行，让我们的心灵溢满温柔的泪水。
这是一篇题为《心愿》的作文，曾荣获西北某市2000年中学生作文竞赛大奖，作者是一位名叫陈军的初二学生，当时我就担任他们这个年级的语文老师。这篇作文是这样写的：
“我的心愿，是希望他也和我们大家一样过一个真正的年。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从哪来，我只记得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冬天，他就趴在离我家不远的那条暖气管道的水泥盖板上，靠管道散发出的热量来取暖。从此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那个地方。我们这里的冬天非常冷，气温有时会零下30多度，我真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
当年我在批阅这篇作文时，看到这里曾经有点儿吃惊，因为他说的这个人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条暖气管道就在街道旁边，周围都是居民区，离学校也不太远，无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附近的居民，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那块水泥盖板上待了许多年。老师们平时都尽量避免提起这个人，因为提起来会让大家都感到尴尬，想不到这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竟将这个人写进了他的作文，并且还想要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的年纪我看不出来，好像比我父亲的年纪要大一些。他的右手没有手掌，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这是有一次我将省下的早饭放在他身边时发现的，他平时总将那只残手藏在怀里，不知是怕冷呢还是不想让人看见。他不像街上的那些乞丐，因为他从不向人乞讨，只是默默地趴在那里，有人给他送来一点儿食物时，他就点头致谢，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我怀疑他的嗓子也坏了，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来。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的身边，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平时倒不怎么缺少食物，因为附近常有人会给他送些吃的，街上有几家小饭馆，有时也将卖不掉的食物送给他一些。我觉得一年中他最难熬的是过年的那几天。那几天街上的小饭馆都关门了，居民们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也就都忘掉了外面还有一个趴在冰天雪地里的可怜人。记得是我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除夕，天气特别冷，当我们全家都在观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文艺晚会时，我听见窗外好像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推开窗子一听，果然是他在寒夜中哀号，高一声低一声的，让人伤心得不忍再听。我当时就转身对父母说：‘爸，妈，那个人在哭呢，一定是冻饿得受不了啦，还是让他到咱们家暖和一会吧。’母亲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一口气，父亲说：‘孩子，这件事咱管不起呀，咱家穷，房子又小，你让他来待哪里呢？这样吧，你去给他送碗饺子，再带上一锅热热的饺子汤，我们能够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那天晚上的电视节目我没有再看，在将饺子和热汤给他送去后，我又到学校去恳求门卫张大爷，希望他能同意让那个人到我们的教室里去待上一夜，可是张大爷不敢答应。说学校里有规定，他做不了主。离开学校后我又去找几个同学，但是他们也都没有办法，那个除夕夜我在外面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让他暖和一会儿的地方。当时我很难过，不知道这些大人们都是怎么想的。我想如果现在我有能力，一定要让他和我们大家一样过个真正的年。
“从那时候起，这个想法就成了我的一个心愿。每年除夕夜，我就幻想着他穿上干净的衣服，和我们大家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几年过去了，每年过年他仍旧趴在那里，我的这个心愿也一直没有实现。直到上初中后，我才知道有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请他在春节期间到街上的旅馆里住上三天，在那里过一个像样的年。我为此还仔细了解各家旅馆的价格和条件，最后选定一家，三天的总费用在120元左右。
“我开始为节存这120元而努力。去年一年我省下了全部的零用钱，加上年底的压岁钱还不到50元。我想这样下去太慢了，我决心在今年的春节实现自己的心愿，不将这件事拖到明年。我今年已经14岁了，他也已经在那里待了六年，我不能再这样眼看着等下去了。
“我决定利用课余时间出去挣一点儿钱，当小工、擦皮鞋、卖冰棒、捡破烂等等工作我都试着干过，可是收获都不大。这是因为不是别人不要我，就是我要上学没有时间。直到本学期开学后我才找到了一个既不耽误上学又能挣点钱的好办法：到公路上去帮别人推车。从郊外进我们市区的公路有一段很长的坡道，有一次我发现卖菜的小贩推一车菜上这个坡非常吃力，于是每天早晨天不亮我就跑到那个坡底下等着，帮那些单身小贩推车上坡。推一车菜到坡顶大约需要20分钟，可以得到2角钱的报酬。每天早晨我推过两趟后就快步回家去吃饭，然后再赶到学校里去上课。推车上坡虽然很累，但是这个学期我已经挣了30多元钱。想到今年过年他可以不必再趴在那块水泥板上了，我推起车来好像浑身都是劲。
“不巧的是，放寒假前由于厂里停产，我父母亲都已经先后下岗，看来今年的压岁钱可能要落空。不过我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寒假的第一天我早去晚归，一早晨推了五趟车，直到再也没有了路过的小贩才回来。现在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我要争取每天多推几趟车，一定要在今年过年实现自己几年来的这个心愿。
“这篇作文断断续续写了几天，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去推车，写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最后要说的是，昨天晚上我在睡梦中已经提前过了年。我梦见他坐在旅馆客房的沙发上看电视，身上穿着干净衣服，桌子上放着许多水果和食品，窗外响着鞭炮，一切都像我们平常过年一样，我高兴得好像在睡梦中都笑出了声。”
这篇作文推荐上去后，引起大赛评委会内部激烈的争论。为了慎重起见，他们派了两名评委到学校来了解有关问题。了解采取当面向作者提问的方式。为了免得被询问的人产生紧张情绪，临时决定仍由我以老师的身份来提问，两位评委散坐在办公室的另一边，只记录，不发言。
都准备好了后，我让人将陈军同学请到了办公室。按照评委会的要求，我向他提了第一个问题：这篇作文里有没有虚构的内容？
他有点儿腼腆，站在我的前面轻声答道：“老师，我没有虚构，我写的都是真实的事。”
我接着问：“陈军同学，听说你的父母亲都下岗了，你的姐姐还在上大学，家中经济也很困难。你这样将自己的辛苦所得都帮助了别人，事后不后悔吗？”
“不，”他摇摇头说，“这是我几年来的一个心愿，我不后悔。”
“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这样做？”我按要求继续问他，“你认为做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意义吗？在做这件事的前后你都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不知道，”他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他是残疾人，自己没有办法，我们应该帮助他，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重要意义。我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太小，他在那里待了六年，可是我才帮助了他三天。我想我长大了如果能挣很多钱，一定要为他们盖许多的房子，让他们都有地方住，生活都有人照顾，不要再流落街头。”
好！说得太好了！我正想大声称赞他，又觉得这不属于今天提问的程序，只好作罢。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他：“陈军同学，你在作文中没有明确，你的心愿最后实现了吗？”
“实现了，”他笑了笑说，“今年的除夕夜我们就是在旅馆里过的。我们一共去了四位同学，大家都从家中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我们在客房的门上贴大红对联、贴‘福’字，帮他洗澡理发，换上干净衣服。我们和他一起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文艺晚会，陪着他过了一个难忘的年。”
我有点儿感动，说：“祝贺你，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但是作为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推车了，你年纪还小，这样会影响你的学习和身体。我们可以通过社会的力量去帮助他，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努力。”
“老师请放心，我早就不去推车了，”他高兴地对我说，“那里现在有人在推车。”
“谁？”我很奇怪，“谁在那里？”
“就是那个大伯呀，”他答道。“当他知道我是用这个办法挣钱付的旅馆费，大年初四一早就让我带他到那个坡底下去，现在都是他在那里帮人推车。他还说等以后挣够了钱，也要买辆这样的手拉车去卖菜呢。”
“好！”这次我不但大声地称赞了他，而且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问题，就果断地结束了这场提问。还问什么呢？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们都做得远不如这个孩子，都应该觉得心中有愧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