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没弄清，当儿子换牙时，我为什么保存了他掉下的九颗乳牙！我把这九颗乳牙包在一张柔韧的白麻纸里，放在一个漂亮的装满各种衣扣的盒子里。为了怕翻弄扣子时不小心把儿子的乳牙翻丢，我在纸包上赫然写着“二毛的牙，不准扔！”我在“扔”字后面打了两个“惊叹号”，以示警告。于是这九颗乳牙一直保存了10年还将继续保存下去。
有一次，我在扣盒里找扣子，发现纸包散开，乳牙少了两颗，我一阵心惊肉跳，立即在扣盒里翻找，直到在杂七杂八、满满一盒扣子里找到了这两颗乳牙，我的心才从喉咙里掉到原来的位置。
10多年了，我总是时不时地打开这包白麻纸，欣喜若狂地端详着、拨弄着儿子的九颗乳牙，那凸凹不平、微微发乌发亮的乳白色嚼面，那附着铁锈色的、小小的尖利的牙根，那蚊斑样细细的“黑色虫眼”……每每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这些时，我就产生一种无法遏止的心灵悸动、震颤抑或是难以言说的甜蜜感和幸福感。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欢叫着丈夫和儿子：“快来看毛毛的牙，快来看呀！”好像这牙是刚刚从儿子嘴里换下来似的，一如当初发现儿子换牙时的一惊一乍！
每当这个时候，已经长得肩宽背阔、高高大大的儿子便走过来，用男子汉强健的肩臂搂着我的脖子，和我一起趴到床上，反复拨弄观赏这九颗乳牙——母子俩犹如观赏什么稀世珍宝或研究亿万年前的什么化石。然后儿子站起来，看看牙看看我，笑着离开。而丈夫呢，却总是站在原地不动，笑着嗔着地说我：“看看，又疯了不是？”再不就说：“你呀！一辈子长不大……”
真的，每当看见这九颗乳牙，我就想起那段很艰难、辛苦的哺乳期；就怀恋起儿子小时候一倒进我的怀里，就小猪崽儿般一边吮奶一边用小手揉搓我的另一只奶；就一往情深地迷醉起儿子小时候身上那种令我永远忘不掉的奶味儿、尿味儿、乳汗味儿……
难道是为了这些怀恋才保存了这九颗乳牙吗？一细想也不是。只是有一种感觉：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一个生命，而这些乳牙又是从儿子身上掉下去的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曾经有着我和儿子生命的信息，我看到这样东西，心里就特甜、特爱、特美、特女人、特母亲！
我这一生喜爱珍藏，珍藏石头，珍藏书籍，珍藏各类小小的工艺制品，但能让我产生心灵悸动和震颤、让我获得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爱与生命惊喜的，是我珍藏的儿子的九颗乳牙！
儿子长大了，要走天涯，而我的身边会永远留着那一包曾经属于我生命中的一样东西。
我视这样东西为一个母亲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