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老仆施祥尝曰：“天下惟鬼最痴。鬼据之室，人多不往。偶然有客来宿，不过暂居耳，暂让之何害？而必出扰之。遇禄命重、血气刚者，多自败；甚或符菉劾治，更蹈不测。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归耶？”老仆刘文斗曰：“此语诚有理，然谁能传与鬼知？汝毋乃更痴于鬼！”姚安公闻之，曰：“刘文斗正患不痴耳。”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庚，八岁即为公伴读。数年，始能暗诵《千字文》；开卷乃不识一字。然天性忠直，视主人之事偶买玩物。祥启张太夫人曰：“四官今日游灯市，买杂物若干。钱固不足惜，先生明日即开馆，不知顾戏弄耶？顾读书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收而键诸箧。此虽细事，实言人所难言也。今眼中遂无此人，徘徊四顾，远想慨然。
“译文”
我家的老仆人施祥曾经说：“天下只有鬼是最痴的。鬼占据的房子，大多是人不住的。偶尔有客人过来住一下，也不过是暂时的，你暂且让他住一住有什么关系呢？却一定要出来骚扰人家，碰上禄命重的，血气旺的，往往自己就甘拜下风；甚至碰上有用符箓来惩治他的，就更加不幸了。即使不是这样，那些屋子人如果很久不住，肯定不会修理它，时间一长，屋子就自己倒掉了，你又住到哪里去呢？”另外一个老仆人刘文斗说：“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教谁去告诉鬼，让他们知道呢？你简直比鬼还痴呢！”姚安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刘文斗就可惜在不痴上面。”施祥小字举儿，和姚安公同样大，八岁的时候就做了姚安公的伴读。过了几年，就开始能够心里念诵《千字文》，而打开书却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他天性忠厚正直，把主人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虽然被别人嫌弃埋怨也不躲避。那时我们家外面的事情就靠施祥处理，家里的事情靠廖婆婆安排，所以各种事情都井井有条。雍正甲寅年间，我十一岁，元宵节的晚上偶尔买了一些玩耍的东西。施祥报告给张太夫人说：“四官今天游灯市，买了一些杂物。花了一些钱，这倒不是值得可惜的，只是先生明天就要开馆教书了，不知道他还是想着玩呢？还是想着要学习呢？”太夫人点头表示同意说：“你说得是。”于是把我买的玩耍的东西收起来锁在盒子里。这件事情虽然很小，但是却说出了别人不会说的话。现在我身边没有这个人了，我来回地四处张望，回想往事，感慨颇多！
“原文”
老仆施祥，尝乘马夜行至张白。四野空旷，黑暗中有数人掷沙泥，马惊嘶不进。祥知是鬼。叱之曰：“我不至尔墟墓间，何为犯我？”群鬼揶揄曰：“自作剧耳，谁与尔论理。”祥怒曰：“既不论理，是寻斗也。”即下马，以鞭横击之。喧哄良久，力且不敌；马又跳踉掣其肘。意方窘急，忽遥见一鬼狂奔来，厉声呼曰：“此吾好友，尔等毋造次！”群鬼遂散。祥上马驰归，亦不及问其为谁。次日，携酒于昨处奠之，祈示灵响，寂然不应矣。祥之所友，不过厮养屠沽耳，而九泉之下，故人之情乃如是。
“译文”
我们家的老仆人施祥，曾经晚上骑马到张白。到了一个地方，四周都是荒野，空旷无人，黑暗中有几个人朝他们丢沙子和泥巴，马受了惊嘶叫着不肯走。施祥知道是遇见了鬼，叱责道：“我没有到你的坟墓中间，你为什么要来侵犯我？”那一群鬼用戏弄的口吻说：“我们自己找乐子，和你讲什么道理。”施祥生气地说：“既然你们不和我讲道理，那你们是想打架喽！”于是马上下马，用马鞭到处乱挥。吵吵闹闹了很久，施祥快招架不住了，马又跳来跳去牵制了他的胳膊。正是快要陷入困境的紧急时刻，忽然看见一个鬼狂奔过来，高声地说：“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要胡闹！”这群鬼听了，这才四散离开。施祥立刻上马飞奔回来，也来不及问那个人是谁，第二天他带着酒到昨天的那个地方祭奠，希望那个鬼能够显灵出现，但是周围很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施祥所交的朋友，不过是一些仆人，佣人，杀猪买酒的人，但是死了以后，还能像这样惦念着原来的好朋友，真是难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