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原始森林的树木和十六原先所见的那些多有不同，高大异常不说，顶部一簇簇紧密的枝叶，是月光难以渗透的。
周遭静谧的可怕，除开虫鸣和马儿刨蹄子的声音，十六还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归……翎？
万花少年小心的靠紧马匹，好让自己不至于身后空荡没着没落。他缓慢的转动眼球，借着萤火虫的晃悠光亮，比方才更加细致的打探起四周来。
“兵蛋子？”
试探性的小声问询，并没有得到回答。
“归翎！”
第二次问话，几乎是被十六吼出来的，吓得周围的虫声都打住了片刻。
哒。
极其细微的声响，就在十六耳畔。并且伴随着响动而来的，还有不知什么，从空中落下的东西，不偏不倚的点在少年肩头。
蹭蹭蹭！
连续的腾空后跳，万花少年转瞬间离方才的位置已有好几丈远。他没去仔细探究落下的是何物，毕竟十六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好奇心旺盛的愣头青了。警惕比好奇先显露出来，使他的身体自己做出规避反应。
十六以手撑地，抬眼看去。那个落下的东西，或者说垂下的东西更为妥当，像是一条……绳索？
“干什么呢，快上来啊！”
归翎的声音带有十足的遥远感，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她在上面？
十六抬头，努力辨轻位于枝头的那个模糊影子。有漏出来的月光打在熟悉的银枪上，是归翎没错。
万花少年走回几步，伸手握绳。就在他刚抓住的当儿，一个猛力自上而下接住绳索传来，十六眼见着身边的景物迅速下坠，等再回过神时，他已经和归翎一起站在树顶附近了。
上下扫视一番，确定对方没事儿后，十六撇嘴打趣道：“还以为你被妖怪捉走了。”
“切，”归翎不屑的揉乱十六的头发，话音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不然呢，一声不吭的就没了影！”
“行啦行啦，上去吧。”
打断十六抱怨的军娘，边笑着边腾身几个空翻，踩踏之间已然钻出密密的枝叶，翻到最高处。万花少年依样画葫芦，紧随其后的翻了上去。
夜风不盛，缓缓好似流动的河。有月照拂，树顶上视线极好，一目看到百里外都不算什么难事，反倒是近处被叶子遮蔽的地方，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在归翎的示意下，十六就站在他们上来的地方不动，军娘自己却是走到不远处，和一个少年没见过的陌生男子开口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十六也能听见，想来是并没有避开他的意思，只是省去介绍的功夫而已。
两人的交谈内容，听起来大多和黑龙沼无甚关系。这男子的言语之中，基本都是在告诉归翎苍山洱海的恶人动向，而关于此地的情况，仅有只言片语。
根据此人所言，分散在苍山的恶人，像是最近都接到命令即刻向黑龙聚拢。不仅如此，男子还说，根据他的线报，包括融天岭和无量山，只要是南疆范围内的恶人势力，不管是多小的分部，都在近几日开始往黑龙收缩。
从这些情报里不难看出，恶人是想要和位于黑龙沼的，西南最大的浩气据点决一胜负。
不算太长的交流中，归翎只负责听，除了开问询几处详细位置外，她并没怎么多说话，到最后也只是简单言谢。
沟通完毕后，陌生男子看起来没有久留的打算。他走远几步，从绿叶边缘跳下，很快就隐没在树荫的黝黑中。
与此同时，面向十六走来的军娘，神情很是轻松，她浅笑着对十六说：“看来和江徒墨供述的一样，西南边的恶人，的确是打算和浩气干一场大的，地点也就是黑龙沼。”
“那……是恶人图谋铲除浩气据点在前，还是浩气盟先想讨伐恶人的？”
听十六这么问，归翎很是不解，不过还是耐心作出解释：“这有什么打紧？不过你刚应该也听到了，恶人这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从昆仑派人来执行收缩的命令。只是前面的使者压不住地头蛇，近来新换的人手段残酷铁血，他们的收缩行动才加快速度。”
在归翎这么分析一番后，十六像是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早在各门派齐聚浩气之前，他们就开始了？”
“没错。”
“那……按你原先所说，浩气和恶人在各处的实力相差无几。明明僵持那么久，怎会突下决心做个了断……”
“他们种人办事，有什么理由可言。不过是些罪犯和疯子，哪能用常理来评判这种人的行动。”
闻言如此，十六只得将剩下疑惑吞进肚子，不再言语。
归翎拍拍十六的肩，安慰似得说道：“放心吧，就算对方放弃蝇头小利，先行收缩战线，我们既已得知此间动向，浩气盟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此次还有各门派高手参战，恶人就算想聚，也有法子让他们聚不起，各个击破便是！”
和军娘高昂的兴致截然相反，十六听罢，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面对这种冷僻的反应，归翎的手僵在少年肩头没挪动，她知道十六这一路都不太对劲儿，沉默寡言许多，也不知是因为离了十五，还是在离开浩气前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
“这人跟你那晚，在百草药炉吵架的那位，算是一伙儿的？”？！
搭在十六肩头的手轻颤了一下，虽然幅度颇小，但万花少年还是感受的到。
周遭河流般的夜风，还是不急不缓的前进着，流淌过腰间、流淌过脖颈，温柔的很。十六抬头看天，眼中盛着孤月无星的景致，他轻声如耳语：“在离神这么近的地方，说谎可是会被发现的。”
归翎收手攥拳，转身即走不看对方，只是毫不客气的留下一句：“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午夜的谈话是不欢而散的，可第二天清早，归翎却不知为何，竹筒倒豆一般跟十六交代了个干净。
少年前些日子听到的争吵，始作俑者是归翎和裴悠然。裴悠然算是位三重间谍，他身为神策军中之人，在浩气盟的家门出身却是天策府。这即是说，这家伙是神策的探子，在潜入天策后，又被派到浩气盟。
归翎直言，她自己在天策府的人缘不算太好，原先和这位同袍的交情也并不是很深，然而在到浩气后没多久，此人便主动找上她。
“我没有打算背叛天策府或是浩气盟，上次请他拷问江徒墨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既然神策军有心在清剿恶人之事中插一脚，借力用力也没什么不好。”
话到此处，归翎抿唇停顿，很认真的看了会儿十六后，毅然决然的开口：“我有一定要达到的目的，有一定要报的仇，这次双方交战，只能胜不能败！”
如同卸去了身上的担子，军娘目光灼灼，在簇新的蓝色战袍承托下，整个人犹如现下初升的旭日，豪情就是倾洒的光线，带着驱走暗夜的霸气。而在十六眼中映出的军娘，还是身处凌烟阁时的模样，红袍银铠背着光催促少年快来。
面沉寡言多日的少年，终于咧嘴笑了。
我帮你。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谁都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