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砰！哗啦——
嘎吱——砰！哗啦——
……
巴陵镇镇口的那座水车，在春夏两季的白日里，几乎是不停不休的舀着夜雨河，浇灌周围的田地。十五就坐在水车旁的平台上，赤脚晃荡着小细腿，扒着栏杆，看向南屏山的方向。
唐鸢拎着个食盒从镇子里走出来，三步并两步蹦上平台，把午饭放到十五身边后，便拿走早上的空盒子转身离去。
两日来，除了给江徒墨施针，她一直守在此处，望着他们来的地方，今日是第三日。
回到小驿站的唐家弟子，看到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叶刃耀，还有坐在窗边男身女装的江徒墨，不禁扶额。
两天前，他和叶刃耀胁迫十五不成，反倒被小女孩唬住。十五告诉他们，除了自己，没人能止住江徒墨的疯症。
这万花姑娘也的确不打诳语，外针内药，一天下来江徒墨已经不再用别人的声音说话，叫他本名，他也会冷冷的盯你一眼。不过，脸上的皮，他是再也不肯蜕下，昨日竟连穿着打扮都和一般女子无二。也不知他个半疯之人，是怎么从叶刃耀那小子那里偷到的银两，还趁人不备置办出一套女装的。
给凝云的信还没有回复，唐鸢不敢擅自妄动。
原本要是江徒墨直接死掉还好说些，他和叶刃耀这会儿就已经在去往黑龙沼的路上，到了黑龙再协助叶景濂和蓝初。现在倒好，万花青年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底是舍弃还是一并带走，唐鸢没权利定夺。
外加上十五这个“意外惊喜”，唐家弟子更是觉得前路堪忧，倒不是觉得小姑娘会变成拖油瓶。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凝云其实早就料到这个丫头会对“恶人的人”有点兴趣，但依照道长的推测，那得是在黑龙一战之后。
那个神经质的道长很少看错人，这次意外不知会带来什么结果。
唐鸢在心里念叨了一番后，伸手揭开桌上另一个食盒的盖子，摆好筷子碗在江徒墨面前，自己只是提溜了一只鸡腿出来。他把鸡腿拎到床前，绕着叶刃耀的鼻子转了一圈。
床上的藏剑青年皱眉，撅起嘴就要去够，可眼睛还是闭着的。
看到叶刃耀口水连天的样子，唐鸢一收鸡腿，直接咬下一口，靠近还在梦里的家伙，嘴对嘴喂了过去。
本来感觉香味远去的青年，忽然觉得香气又转个弯儿，回来了。就算是在梦里，这个贪吃鬼还是憋足劲，一口咬了上去。
……！！！
“瓜娃子，你属狗的？”唐家弟子用手指碰碰嘴唇，带下不少血。
“瓜娃子你奶奶个腿！唐鸢你干啥呢！”
“吃饭咯，还能干啥子。”
唐鸢说完，并不多看面红耳赤的叶刃耀，径自坐到桌边，看起来很是有滋有味的啃着剩下的鸡腿。其实嘴上的伤，一扯就疼……
有气没处撒的叶刃耀，翻个白眼走到桌边，自己坐稳当后一脚踢飞唐鸢的凳子。但唐家弟子早有准备，并没有如对方所愿的摔个仰八叉，而是直接扎马步起来，吃的还是很愉快。
叶刃耀啪一拍桌子，两只筷子当即冲唐鸢戳去。唐家弟子灵敏的左右偏头，其间还不忘再夹块肉放到对方碗里。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半真半假的过招，一顿饭吃的是鸡飞狗跳。
净手、漱口、喝茶，叶少爷的规矩还是不少的。待饭后一切注意事项都妥帖，他百无聊赖的摇着那柄黑纱扇，挑眉看向正在擦拭机关小猪的唐鸢。
“我说，还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
“小丫头要三天，今天是最后一日，凝云的回信也该要来了。”
“真的带上那个芽菜？”叶刃耀斜眼瞟了一下吃完饭继续发呆的江徒墨，不自然的靠近唐鸢小声说：“这边还有个半疯的呢，还要再带一个小拖油瓶？”
“拖油瓶其实就你一个。”
“你？！”藏剑青年气结，缓了半天才继续说道：“哼，竖子不足与谋！”
一语毕，拂袖而去。
饭后百步走，刃耀晃悠到镇口，水车哗哗响，芽菜吃饭不见长……
叶刃耀抡起重剑借力用力，轻功飞到十五身边，金色的剑影亮瞎了地里偷菜的猿猴。
“等的这么望眼欲穿，我看你的小情郎是不会来的。”
“是师弟。”
“哎~~，”话音拐了几个弯，叶刃耀一屁股坐到芽菜身边，抱着重剑看着她，“今儿可是最后一天诶，他要是不来呢？”
“不来便罢，强求不得。”
“也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那看你这样，是想加入恶人谷？”
“不想。”
“啊？”叶刃耀有些糊涂，他前天听完十五的描述，还以为是芽菜想加入恶人，芽菜二号想加入浩气，所以两人才会起争执。可面前这个又说自己不想加入恶人谷，究竟是何道理？
费力八叉想了半天的叶刃耀，还是没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只得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江徒墨？又为啥救了他还跟着我们？”
“他还没好彻底，我有话问。”
“哦……”
讪讪住嘴的藏剑青年，现在才开始觉得，身边这个芽菜有些不好惹。
而站在水轮上，边踩边“偷听”的唐鸢，同样也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十五。
不来便罢？还真是当断即断。
想心如明镜，一丝疑惑也不能忍？还是……
不管怎样，对这种人，交心要谨慎。
恐怖。
唐鸢手伸进怀里，掏出个小哑雷，砸向叶刃耀。
“唐鸢你他娘的还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吗！”
“你来啊。”
“咄！”
藏剑青年一个玉虹贯日直冲上去，唐家弟子却张开滑翔翼，挑衅的笑着飞走了。叶刃耀抡起重剑就追上去，剑影明亮划出好看的弧度。
映秀湖弯弯绕绕，浅滩颇多，淤积的泥沙肥沃，滋养着滩涂边的桃林。虽然现下还远未到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时节，不过此处的桃花已经开了不少。风拂鬓影花微颤，唐鸢只得感叹西子湖畔的风水养人，他见过的藏剑弟子大多是气质斐然，剑法超群。
不过，倒也有叶刃耀这种傻二缺的性格，也更符合唐家弟子的胃口。一逗就来，简直不能更好玩。就像现在这样，一路追来却又找不到人的藏剑小伙子，正在桃花林中气得摔剑。
“死瘸子你给小爷我滚出来！”
“滚滚会滚我不会，可惜这次没带它出来。”
叶刃耀闻言，警惕的扫视四周，似乎是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其实唐鸢就隐身站在他旁边，一边慢慢的绕着他走，一边继续说：“要不你干脆嫁我？我肯定天天让滚滚滚给你看。”
滚滚是唐鸢养得竹熊，这种动物在中原没有，蜀地独存，他离开唐家堡时带走了一直幼崽，养在黑龙沼。
对于这个稀奇物种，很多人甚至以为它是以铁为食的，叶刃耀头一回见滚滚的时候，就在它面前讨好的堆满铜钱，也是让唐鸢哭笑不得。
不过，藏剑青年确实是很喜欢它，在摸清这家伙喜欢竹子，偶尔吃肉后，都不消正牌主人操心的，短短一年光景，叶刃耀就把它养得膘肥体壮，完全看不到原来那种可爱劲儿。
已然成为大家伙的滚滚，此次两人去昆仑汇报自然是没法带上的，随后又是有几重任务在身，也没法子早些回去看它。
像是自动过滤掉唐鸢调戏的话语，或者是思物伤情？总之叶刃耀不像往常一般，嫌弃的咋呼什么“两个大男人，你还说这话”之类的句子，而是突然安静下来，也没再四处探查，感觉还带着点沮丧。
这情形，看的唐鸢直揪心，他褪去浮光掠影的伪装，从身后环住叶刃耀，贴在他耳边说：“很快就能回黑龙了，小叶子别急。”
叶刃耀温柔的攀上唐鸢的手，随后猛地一拽，来了个过肩摔。毫无防备的唐家弟子，自然是被摔得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上当了吧！”叶刃耀笑的灿烂。
“我甘之如饴。”唐鸢答的淡定。
看见地上躺着的人，丝毫不介意摔得那么狼狈，叶刃耀只能悻悻啧嘴，金色一晃，他已经往驿站方向飞去。
唐鸢躺在地上，并不去追，而是思考着饭后凝云来的命令，只有“都去”两字。
云散聚，日沉升，唐家弟子竟是直接在这里躺了一夜。他起身折下枝头上，迎着晨光第一朵绽放的桃花，回到驿站。
叶刃耀、江徒墨、十五，都已在门口整装待发。唐鸢笑着上前拿过马鞭，偷偷把花簪到某人头上，赶马而去，阳光正好。
十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清晨。
那夜在江边吹了整晚的风，而自打赤马山宴饮前就被劫持的他，这些日子是都没好好休息的，更别提吃喝了。归翎一走，少年就倒地不起，随后被恰巧路过的令帅董耀天搭救。
然而少年一直高烧不退，直到得到消息的归翎，抹下面子去请慕青云医治，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少年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日子了”。在得知，离十五追着江徒墨而去后，已然五个日夜。十六再次闭眼，沉沉睡去。
其实这几天半梦半醒间，十六脑内都是过去的事。自然也包括他被劫走，又亲眼看到江徒墨缩骨描眉，变成自己的样子，少年对他是百般厌恶的。
身中唐家软筋散的十六，没法逃走。但他相信，十五一定能认出冒牌货，然后揭穿江徒墨找到自己。
可没料到，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师姐是军娘。不过不要紧，军娘告诉他，十五是被挟持所以没赶来救他。
那正好，师姐啊，看来这次，还是得我救你。
可真到见到十五的时候……她为何说，是自愿跟江徒墨走的。
你的道，到底是什么，道上又有没有我的位置？
十六再次续梦的，梦里的他和十五，从来都没离开过万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