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鹅毛雪下,寒风凄冷,远处却有一片喜庆红,羡煞人眼。
炊烟飘散。
气派的丞相府屋檐下的雪花还未曾落地,就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带走了,门前带刀将士,面目威严矗立两旁,倒是门中,站了一位稍有年纪,略显圆滑之人,一直作揖状对着来往的人点头哈腰,各色脚步声不绝于耳。
正堂中。
端茶。
倒水。
放暖炉。
正堂里头,里里外外的都是紫衣蓝裙的丫头,一切都有序妥当。
一脸气宇轩昂,头戴束发金镶玉冠,穿着银白衬缎暗红兽图袍,下颌蓄胡,位坐中央的便是秋朝的当朝丞相南川千里,他正与前来贺寿的来客相谈甚欢,细瞧过去,他手旁的客人倒都十分精简,十几号朝中人物着了便衣两边坐着,看似行云流水中,却更觉谈吐严谨。
官宦之人当中越发显得这赵老先生,与旁人截然不同。
瞧他面容和善,长白的胡子,身上裹着一身素黄袍子,便知晓一二,更甚他已年有八十,说来,赵老原是翰林院当家,与南川家素有交情,五十那年突退位举贤,举荐了南川千里的好友曲江,退位后便迁去苍山寺,修行为方丈,南川千里的掌上明珠南川锦金的名字便是他给的。
“锦金去哪儿了?这会儿都不见影儿,我可是得考考她的学问,不知道这两度春秋过后有何长进了。”赵老放下手中的热茶,四顾环下,操心道。
南川千里不再与旁人闲谈,淡然一笑,语气笃定道:“便知道赵老惦记着,虽说这锦金,平日总觉顽劣些,可也算是个听话的,好玉还需精心琢,又非拙儿,定有长进,来人,传话请锦金小姐来前会客。”
谈笑风生的南川千里人生进暮,已是头掺白丝,老来得女,加之他本是肃人,自对锦金在疼爱中更多了几分严加管教,这也让妇人铃葵氏与他有些不满。
旁边的人迅速得话退下。
屋中窗帘后头隐蔽处另站着一女子神色紧张的赶紧抽身去了后面,瞧她碧色褶裙,时不时露出淡粉绣花鞋,左右交替中匆匆的穿了两条细长廊,走进一处院子,到了门前,跟外头的两个丫鬟嘀咕了几声,扭头抖抖身上的雪花,才推门进了屋。
合了门碎步到了内屋门口,小声禀道:“夫人,前头喊小姐了。”
音落,屋里头马上有了声响,只闻踱步声,门吱一声,一个略有岁数,面容却是白皙嫩滑的妇人踱步出来,翠绿的高级新绣花丝缎夹杂着金丝,宽大的衣袖,袖口是略浅色的捏褶蚕丝,手工绣出梅花样子的收腰,脚上一双紫缎子绣花鞋,脖领围着白色的狐狸珍珠扣子皮草,万花盘头上,带着锦金花簪子,语气略促道:“这会子找金儿?未开席怎便找了?金儿呢?何处去了,书叹呢,可都见着了吗?”
这丫鬟快些上前搀扶,好生回道:“回夫人,方才命人去寻了,一会儿便有回信的。”
铃葵氏将淡月丫头的手一推,道:“老爷的性子,淡月你可是不知?若是久了,定要急了, 那些丫头我不放心,你快去寻来,断不能让贵客苦这等,失了礼数。”
……
四处寻找的身影,纷乱的脚步,晃动府中刚刚点亮的红灯笼,荡着喜气。
在交错闪过的光影中,隐约看到红灯笼下,“苍生亭”那边,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依栏而立,只匀息低目,看着脚下的湖水,风吹到这儿,卷了发丝,冷了,紧了紧身上的狐毛银雪披风,借着平静的湖水,便瞧见了她的模样,插了两朵银花簪子点缀的双髻在耳后盘起,齐薄的刘海下头是一双乌亮的丹凤眼,只眼珠却是纹丝不动。
“ 锦金……”
脚步声匆匆奔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子边喊着到了跟前。
“书叹哥哥” 锦金闻声转身,眼神波动,嘴角不经意的相互用力抿着,说不尽的委屈。
“我猜你便是在这处躲着,这里可冷,你偏在这里,身子受的了吗?快随我回屋玩去。”书叹
年十四比锦金长了两岁,虽非同年,却是同月同日,是追随丞相的书文成将军之子,性情温和,于锦金更是两小无猜。
锦金半簇着眉头,一直揣在披风下的手慢慢露了出来,原那手里握着一本崭新的诗词,叹了一气,带着几分撒娇抱怨道:“这话也只敢与书叹哥哥说起,要是爹爹知道了,便又要责骂锦金了,哥哥看这些诗词,可苦了金儿了”
书叹心中偷乐,自小锦金的事儿他没有不顾全的,这会儿过来便是故意逗趣,愣是装着全然不知,语气平稳道:“以为有何大事,原是为这,方才便瞧着赵老先生来了,敢情不是来给丞相贺寿,是来考你学问了,这有何难,你背不下,便哭给他们看就是了,可不是捡了你最拿手的?”
“你……”锦金被这一气,红了脸,“白白跟你说了,你不可怜金儿半分,反倒嘲弄,那比这诗词还让人觉得可恶几分。”
淡月带着一行丫头紧衣四寻,知道锦金偏好这处,远远也就看见了 “大小姐……”认着众丫头在后头跟着,她自己疾步奔了过来道。
“淡月……”
“可真真的是我的好小姐,好公子,幸好这里算是好找的,这大冷天的,寒风瑟瑟,书叹公子也就认着她这么胡来?”说着,从身后的檀盘中取过白狐围领,轻手系在锦金脖颈上,整理了片刻。
锦金这才觉得手冷的发了木,便揉搓着,“还是淡月知道心疼锦金,不像有些自以为是的人 只晓得幸灾乐祸”娇嗔的白了书叹一眼,又道“这位相貌英俊的公子,你说是不是呀?”
众人皆乐,书叹不语只在一边吱吱笑。
“ 好了,偏就书叹就了大小姐的性子,端茶来,喝杯茶暖暖身,前头老爷可催促了,让大小姐快点过去!”身旁丫头打开盅盖递上红茶。
“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咱们快些走,可别让爹爹着急”锦金碎语着,一口喝下茶,一行人快步回了。
月色如绢,映在丝窗棂子上,红木妆台,半打开的香木盒,丫鬟取了红梅簪子插在锦金发髻上,胭脂唇,茉莉粉,那淡绿水裙外罩着一件粉橘狐袍,铜镜中,只窥见仙子恍如。
往正堂路上,前丫鬟手中十几盏灯笼悄声引路,雪声已无,左右掀了门帘,跟里头报了名。
“夫人,锦金小姐,书叹公子来了”声落地。
各位贵宾均抛下红木雕着白鸟图的坐椅,客气起身问好,铃葵氏一一点头笑过,锦金书叹给贵客行礼,后归位。
赵老手慢条斯理的着摸着椅把上放置的白鹭,捋捋白胡子,眉开眼笑的望着锦金,说:“南川锦金,可是不记得大伯了?”
锦金只怯怯望了一眼,不敢表露任何的情绪,均匀了呼吸,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紧紧攥了一下,才慢慢起身,低眉恭敬道:“赵老伯您身子可好?”
“哈哈”赵老得意,笑道:“两年未见了,不仅娴静淑女,更越发的知书达理,你爹爹可是夸你学问大有长进,可容老朽考你几句?”
锦金依旧谦恭,答曰“敢请赵老伯。”
“赵老先生”书叹徒然站起,抬手恭敬道“小辈偏知您老喜好诗词,只小辈心里头想着,若是您老想要讨些文字来考,倒是让书叹也一起,也算给长辈助助兴如何?”
赵老片刻怔愣,接又恍然,额首微过笑道:“后生可畏呀,如此甚好,甚好呀!”
众人这边文字为乐,谈古说今,铃葵氏便眉目过低声吩咐淡月,传了后面开始温酒上菜。
“最后,就用这茶来考你们,这前头的都是古人所做,祭奠的是古人的风花雪月,故国情怀,身为后人,
你们用这玉茶来一首,一人两句,如何?”赵老瞧着丫鬟端上了圆滑的你玉杯乘上的醇厚的饭前茶,以此出题。
书叹只端起茶,神情自若,字句铿锵有力对众人敬道:“热茶送怀心暖意,贵客盈门皆欢喜。”
众客端茶还礼。
边上的锦金一听,甚喜,心知肚明这可是首贺寿诗的模样,前头铺的简明,后面倒是伸展自如了,沉思片刻,锦金随之大方起身,缓步端茶上前,字字珠玑语:“小女为爹把茶上,只为爹爹永安康”
“ 永安康……”众人起身,再端茶,齐声恭贺。
堂中,一片热闹祥和,“我南川千里有此一女,此生足矣!”南川千里满眼疼爱望着锦金,小声说道,锦金也撒娇的扑在了爹爹怀里,这会儿几乎要忘了规矩,仰头嘻笑道:“我南川锦金有此爹爹,三生皆足矣,爹爹,金儿是不是略胜一筹?赢了爹爹?”
“是是是……金儿比爹爹还要足智多谋”
父女情长,可就此时,众人只觉耳朵窝里一阵生疼,伴随着脚下天翻地覆的晃动,“爹爹……啊……”锦金的身脚瞬间失重,略过苍白的浓烟,各种嘈杂的声响,“哐……”整个身体跌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