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人间月圆之夜，明月亮眼，照于翠竹林中，夜色分外好看。那人虽然额间用蔽日朱遮盖，仍有光华外泄。以至不得不用法衣从头捂至脚，仅外露一脸。那人的面容在淡淡光晕中似散着光华的珍珠与天中明月皎相辉映，好看到叫我愤愤。
竹林中有个竹亭子，少有人打扫之故，亭中四处是枯落竹叶。那人很随意，就那么随意的在长凳上坐下，一手拿着那鸣凰册子一手支了额角不知想什么？那鸣凰册子到了人间，竟散发着淡淡金黄光晕。
林中寂寂，只有偶尔清风和竹叶的沙沙声。我不想同那人挨得太近，就到离亭子几十步开外的溪边看月亮。溪水上笼罩着蒙蒙夜雾，天中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明月，我捡起小碎石丢向水中那轮明月。看它破碎又圆满，圆满又破碎。
忽然轻微的脚步响，一句话悠悠传来，“明珠，芸芸众生为何有那么多苦难，烦恼？”
如此月明风清，良辰美景时，忽然飘来此等苍凉悲情之言，我一下狠狠的愣了愣才回过神，扭头去看他。他神色认真，虽然没了眼睛，不能看着我，但却是朝着我的地方也似在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问，“你在问我？”
他语声宁静，“自然是在问你。”
我遥看夜下远山，这是一个何等难以述说之大问。
竹叶飘着清美竹香，我心痒的随手摘了一片用门牙咬了咬，舌尖传来微涩甘甜，问他，“为什么要来问我？”
他说，“你知晓众生之心事，故而问你。”
我这心里顿起畅快之意，极天的老大爷也有讨教我的时候！
我看着他，有些昏昏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想法并一口说了出来，“弹首曲子来听，就告诉你！”然说出来就后悔了，虽然我们不对盘，但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问题，弹琴奏曲来取悦我……
可叹我竟干这种自找丢人之蠢事。
他突然伸手来拿掉了我叼在嘴里的竹叶。
我……
没了眼睛，我吃片竹叶都能感知？
随即他便自顾摊开手，一白玉身琉璃弦的瑶琴出现，琴身上还有好看的雪白摩尼花浮绘。
在我看来那人德行欠失，但他真真是极天创世元尊，极天老大，弹小曲之事，我都不知自己是哪里蹦出来的想法……
竹下溪边，玉琴横膝，那人白衣轻裳在清风中婀娜飞扬如薄烟缥缈不定。清澈灵光在他十指与琉璃琴弦间缭绕，然而他十指皆未着琴弦，深远，空灵，和悦之妙音便悠悠穿透天地山川而去。连溪流之水亦改了本来模样，随着他的琴声流淌，滴落在溪涧，林间之风更是来附和。似回荡在心间，似缥缈在天边，又是游弋在梦里。
我坐在溪边石头上，脚丫放在清凉的溪水中踩着脚底圆润的小石头痴痴听着……
直到一片白色袖袍飘过眼前，我才如梦初醒。他站在我面前微低头对着我，手里已没了琴。我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他也赤足站在溪水里，我的脑子狠狠卡了几卡，才彻底清醒。
我假意咳了咳，笑着拍了拍身旁石头，“此事说来话长，来坐下慢慢说。”
他依言在我身侧坐了下来，长长衣摆一些随风飘起，一些飘于水面，涓涓流水过，细小水珠像晨露在花瓣上滚来滚去却无法打湿他的衣摆。
我吞了吞口水，开始讲一个其实我讲不明白的话题，“万物于世，生，老，病，死，是不可免之苦，人有衣食住行，名利财色之求，求之不得，又放不下，爱恨别离，生种种是非烦恼。贫穷富贵，乃天生天定，命由不得已。三六九等命，命命不同，几人尊贵，万人劳苦，富贵门中暖裘酒肉，卑民饥寒暴尸野地，天道不公！人心何甘？纵然是飞禽走兽亦是弱肉强食，你不死我亦亡，如何能不痛苦烦恼！”我故作高深囫囵讲完，想他要说没听明白，我就叫他自己想！
他听罢静静坐着，半响不语。
我以为他正在想我刚才说的这些，忽然他朱唇微动，又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问了过来，“那如何能使世间生灵不再有诸多痛苦烦恼？心不生贪婪，邪执妄念，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
要使这世间生灵皆没有痛苦烦恼……没有贪心执念？那万物苍生不吃不喝死绝种算了，我吞了吞口水轻飘飘说，“小的才疏学浅，这个就不知道了！”
他静默坐着，不再言语，不知在想什么，我偷偷歪过头去看他的神色，他神情平静，眉宇间却有着坚定。忽然他的头微微侧来对着我问，“你看什么？”
我想了想，说，“你好看！”
他嘴角扯了扯，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情，默了片刻，平静说，“我好看你也不喜欢我。”
我说，“原本见着你时，挺喜欢，谁让你毁了我的一切。”
天地突然很静，连夜风与溪水都没了声响，只有他的声音低低飘着，“你喜欢的是祸方。”
我的心里忽然似被狠狠插了把刀进去，疼得厉害，一直便刻意的不去想祸方殿下……
这般被突然提起，心中竟如此痛，我说，“确实喜欢？可我已成了这模样，莫说与他在一起，连见他一面都不敢……”说到这，浑身都失了力气，身子竟坐不住顺着他的肩便无力倒去他怀里。
我心中如频死之人的绝望，没有力气，不想动，也懒得动，就这么栽他腿上。
那人却突然伸手轻柔抚了抚我头发说，“我说过以后不要再胡闹，等你转生之后就可以恢复容貌，与他在一起了。”
我没有再说话，朝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上咬了下去。他的血不是可以让我陷入昏迷么，昏迷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心就不会那么痛，我狠狠吞着他的血。
然过了好一刻，灵力消失殆尽，却没能晕过去，我依旧难受无比。
头顶传来他缓缓的话，“你要做什么？”
我说，“心里难受，想睡觉，你的血怎么不好用了？”
默了一刻，他悠悠说，“是不如以前好用了……不过睡觉，有药，本尊之血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