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月纱寒山影，江湖飞贼又一村。我坐在一株枯萎的大柳树上，摇晃着从不穿鞋的双足。
离我七八步处一群匪贼正举刀亦步亦趋的靠近，飞贼手中刀在月下闪着冷光，看得我心甚喜欢。
前段时日游荡人间，心情一激动，救下一美人，顺手再甩了那欺负美人的凡人几个耳刮子。哎，难得心情好，只甩了他几个耳刮子，然后我就被重金悬赏了，且要活捉了我回去。
我便被这些飞贼追了一村又一村。
贼人中，一个脸有一条大刀疤的匪头道，“小丫头，今夜你插翅也难逃了！识趣的就乖乖跟我们走，老子的耐心已经没有了，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笑了笑，软软说，“各位好汉，你们就放了我吧，放了我，我就送你们一大箱金子！”我张开手臂比划出水缸那么大的箱子。
一群飞贼相互看了看，刀疤脸阴险一笑，“好啊！大爷们也是求财，大爷现在就答应你了，你若是给出一大箱金子，就不抓你去领赏钱了，你若是今夜给不出一箱金子，就拿你来给大爷们解解乏，捉你捉了这么久，都没机会碰女人！”
我急急的挥手，“小女子怎么敢骗各位好汉，金子就在这柳树下，是我爹生前埋的！不信你们挖开看看就知晓了！”
领头的刀疤脸同一独眼互换了几个眼色，刀疤脸道，“谅她一个小丫头也不敢耍花招！”于是朝身旁几个飞贼使了个眼色，几个飞贼便朝柳树下走来，动手开挖。
我朝天望了望，问，“各位好汉，你们说这月光第一次照见之人是谁？”
挖金子的只顾挖金子，那领头的刀疤和独眼听罢恶狠狠的笑，“还问甚月光，要是没有金子，老子就把你脱光！”
我没有吭声。
很快，飞贼自柳树下抬出一个大木箱子，一群匪人瞬间目光雪亮，刀疤脸一刀砍开箱子铁锁，嘎吱一声，箱盖翻开，一大箱黄金在月光闪耀着动人的光。
一群飞贼个个望著黄金瞬间都痴了，忽而那刀疤脸同独眼对看一眼，怪笑道，“有了这箱金子，我们还要什么赏金呢！我们就要人呢！”刀疤脸怪笑着朝离我近的几个飞贼使了个眼色，一个贼人探手便朝我抓来，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啊啊惊叫着抱着树干使劲往上缩，贼人使劲往下拽，几番拉扯之下，贼人扯断一条东西摔在了地上。
然后所有贼人看着那贼人手中抓着东西惊得愣住，那是一条没有骨头的皮肉，是被抽去骨头的腿。
贼人的目光刷朝我看来，我的一条腿只剩滴着血的白骨。
我也看了一眼我的腿，然后我惊慌失措，“啊！我的腿，你们怎么把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皮囊给扯破了！”
贼人震惊的看着我，又去看箱子里的黄金。
但箱子里只有人头，一箱子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人头。
一群贼人呆了一瞬，终于回了神，“鬼……啊……”转身要跑，但是却没人能跑动一步。
此时，箱子里的人头，一个个开始用头发爬出来，爬向贼人，爬上他们的身躯，用发缠住他们的四肢。贼人惊恐的看着，却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七窍流血的人头嘻嘻笑着，疯狂的撕开他们的血肉，咬断骨头……
一群贼子满地打滚，痛苦的嗷嗷惨叫声响彻荒村，将此处的那些孤魂野鬼都吓得逃去了十里外。
我笑了笑说，“各位好汉说月光第一个照见得人是谁？说对了，就放了你们，说不出来，就让他们吃光你们。”
这些匪贼已被咬得死去活来，哪有力气回答我。
我又说，“不回答，可就让他们吃光你们哦，走喽……”
我嘻嘻笑着飘走了，让夜风拂过我的脸，感受夜的微凉。
其实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记得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男人，他手里拿着把大刀。我来不急看清自己，只见眼前血红一片，我的脑袋滚落在地。那是一个男人的脑袋。很死不明目的瞪着眼。
但是我并没有死，而且变成一个女人。手上脚上绑着铁链，一个男人用刀刺进我的肚子里，挖出了我的五脏，我好疼，好疼。
我眼睁睁看着，血淋淋的……
好疼，好疼，感觉自己死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是个小女婴还在襁褓中，那个叫爹的人把我从叫娘的人手里抢走，抱着我出了门。
大雪纷纷，我被扔在荒野雪地。很快一头野狼来了，野狼张开大口，尖牙嘴利咬进我的脖子。我满身血……很疼，但如今我知道我是弄不死的。只是这次死完了，再变个模样再死。
浑浑噩噩的，我的日子是这样的，死完，变个模样，又死，死后，变个模样，又死，又变个模样，接着死，无休无止，各种死法。
有时跳河，上吊，有时被人砍手砍脚，有时被人剥皮抽筋，饿死，病死，烧死，……
死的时候很痛苦，但我不会真正的死。
我有很多很多的身份记忆，有农耕商贸的布衣小民，有王侯将相，有江湖侠客，有悍匪贼人。有时还是神仙妖魔，虫子鸟兽，太多了，很多生灵。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是雌是雄，身在何处？我每时除了经历死亡，眼前还有其它景象。
有人在读书，有人在习武，有人在吵架，有人在打铁，有人在卖豆腐，有人在睡觉，有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太多了，浮生万象。
我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以操纵他们……
我耳朵里很吵很吵，有很多人在讲话，哭闹，咒骂，千千万万般没有一刻安宁！我悟了很久，给自己揣测出了个身份，我应该是魔。
但是我的眼睛看不见眼前之物，耳朵听不见近处之声，所知晓的一切只能靠探知附近其他生灵的心，他们看见了什么，心里映着什么，然后我就能知晓我在哪里，有些什么。如果附近没有生灵，就辩不清楚了。
因受着刀杀火烧的种种痛苦，我真是既疼又无聊，便时常看些众生那些风流艳情事，来打发无聊与痛苦。
这日南临郡的郡守在一玉器店，看上了万家的小姐万瑶，那郡守已有众多小妾，被他折腾死的也不少。万家小姐才十三岁，私下里恋慕她那老师楚子华。
我还记得他们不少过去。
那年皑皑山雪，红梅绽放于雪原。
红梅下，身穿蓝衫白披风的温润男子，膝上横着黑檀木金流云瑶琴。幽幽妙音正自他指间流淌。旁边穿白色锦裘的小女子蹲在他身边为他撑着杏色油纸伞遮住落雪。豆蔻女孩发如墨肤如雪，额前金步摇上的流苏静静垂下。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男子。
一曲罢，男子修长的手指离开琴玄，指尖轻触上少女握住伞柄的手：“瑶儿，看你手凉成这样，回去吧！”少女闻言厥起红色小嘴：“老师，我们南国少有这样的大雪，更难得的是爹爹许我出来，就再逛一会回去可好？”
“哎，你呀！老师回去又得替你挨训。”男子宠溺的说着抱琴起身。
少女甜甜娇笑：“谢谢老师。”
男子身量比女孩高大很多，站直身体后，少女只得高高举起伞才能为他挡住落雪。
“老师来撑伞吧。”男子道
女孩摇摇头模样乖巧：“该学生为老师称伞才是！”
男子温柔的看着少女，然后抚去她发上的雪花：“那辛苦瑶儿了。”
女孩的笑容直比娇艳的红梅还要娇艳：“孝敬老师是天经地义之事，哪敢当辛苦二字，老师折煞学生了。”
“你呀，要是在你父亲面前也这么乖巧呀，老师也可少挨你父亲的训。”
……
有情人难成眷属，那万老头子要将女儿嫁与郡守做妾。
我的记忆里也有很多时候也是做人婢女小妾，最后悲愤冤屈而死。
我极是愤怒！
我用魔力迷惑万家那老不死的老头将女儿嫁给了楚子华。
没想新婚之夜，那南临郡守带着兵杀去万府，将楚子华挖眼割舌，挑断手脚筋，拖了一地的血。
可我看着并不觉得惊心，比我受的差远了。芸芸众生，六道轮回之中，这状况实在平常得很。
我看着万瑶被摔在新房床上，撕裂了衣服……这种事我也有无比多记忆与经验，我感觉得到万瑶的痛苦也感觉到郡守的快乐，心绪很复杂……
终究我还是喜欢快乐！我看着，跟着南陵郡守一起快乐。
最后万瑶撞床头死了。
她的魂魄一离体，便去寻她老师。
寻到时楚子华被高高吊在城墙上，满身血污，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万瑶不知他是死是活。其实已经死了！万瑶飘到他身前，撩开头发，见满脸流脓的伤口，被剜去双眼的眼眶黑血凝结……
那万瑶痛彻心扉，转身而去。
十天水有座花君庙，传说千年前有人在山中见过百花繁绕的仙人。以为乃司花之神灵，故立庙供奉。千百年来多多少少还有些灵验，百姓故而深信。
花君庙内，神案上燃着香灯，供奉满当季鲜花。香烛的香气混着花香，庄严俊美的花君神像端坐神龛之上。万瑶半侧脸鲜血淋淋，头发蓬乱，身无寸缕的在庙门外苦苦哀求猛磕头。希望那花君能救楚子华一命。
那花君也不是什么花神，不过是一山魅，此时正在山中喝茶。听了有人在自己庙里哭冤。颇是同情，来了花君庙。挥手用繁绕的花朵织了件五色花衣披在万瑶身上，遮住她的身体。
那山魅并未现身，只于虚空说了话，“姑娘，你在此哀求也无用，我这花君名号是蒙乡亲错爱而来，并非天帝文书受封，无官无职。实则不过是这十天水一山魅，属妖孽之流。这等命里注定的死生大事，我帮不了你。此身已罢，不如早些去冥府轮回来生，你走吧。”
山魅一记白光，裹着万瑶的五色花衣裹着她飞离了十天水，回了南临郡，以待拿魂阴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