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头一片狼藉,桌子凳子挪了位,残羹剩菜打翻在地上,让人踩出恶心的鞋印。除了刚下来的陆里花一行人,偌大的厅堂没有其他人——掌柜小二早已经窜到大街上,这会儿正拼命吆喝几人出去。
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认出陆里花。
“赶紧出来,不要命了,”,掌柜的缩着脑袋朝懵懂的几人招手道,“还东张西望呢!”
“出什么事了?”,陆里花问一同下楼的少年。
少年颇为俊俏,只是陆里花认为,比起自己这幅模样还是差上那么几分。
“鬼知道,”,少年答道。他大步走出去,双手抱胸问掌柜的,“发生了什么事?”。
“可算是出来了我的祖宗们呐……”,掌柜的道,拍拍胸口,这才跟围观的人一同七嘴八舌地说起这桩倒霉事。
“楼上有个人睡着睡着就给咬死了。”,小二插嘴道。
“是吗?”,陆里花诧异道,他细想,这天底下怎可能有这样的蛇,真是危言耸听。
俊俏少年若有所思,抱胸看着二楼,突然瞪着掌柜的道,“少胡说八道,什么‘睡着睡着就给咬死了’,这天底下可没这样的蛇。”
“那可是伙计亲眼所见,怎么叫胡说八道!”,小二反驳道。
正在这个时候,前去报官的小二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身后跟了几个拿着长棍竹篓柴刀的捕快,“人叫来了人叫来了……”,他对掌柜的说。
抹一把额头的汗朝客栈里头看过去,正好瞧见百无聊赖的陆里花,这小二又给吓蒙了。
“你你你……”,他指着陆里花问道,“你出来的时候没见着那蛇?”
“就那咬人的?”,陆里花问,随即摇摇头道,“没见到。”
“难道已经藏起来了?就在你屋门口啊,真没见到?”
“没啊,”,陆里花道,她挠挠腰窝子,瞅两眼捕快手上的竹篓子跟柴刀,自言自语道,“别不是眼睛花了,算了,不跟你们瞎折腾,我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先。”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往大街深处走,待没人发现的时候一个闪身躲进巷子里,拍拍腰窝子道,“你可真是不省心,差点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你在同谁说话?”,有人问。
“谁啊?”
“看上面。”
陆里花闻声抬头,房脊上站着一人,正是客栈里那少年。少年一个纵身跃了下来,抬手朝陆里花腰间袭去。
“嘿!”,陆里花闪身躲开,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响。但她穿着宽大的灰布衣衫,从领口罩到脚踝,连手指尖都没露出来,少年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作响。
“小心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陆里花骂道,慢慢爬起来,摸几下腰窝,抬头对少年道,“还好没事,不然有你好受!”
“你腰上缠的什么?”,少年问。
陆里花斜他一眼,问道,“你是户部的吗?什么都要跟你说?我腰上长了毒瘤也要跟你说?看把你闲的……”,说完她甩头就走,进了一家面馆,叫了碗阳春面。
俊俏少年果然跟了过来,也叫了碗面,坐到陆里花对面,抱胸盯着对方看,半天才舒展开眉眼道,“我倒没那么闲,但你看起来倒是有趣地很。”
栾如见足足等了一日,陆里花并没有找上门。他道陆里花神神叨叨,一副神通广大的样子,哪怕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会追过来,不曾想杭州到扬州不过一天不到的脚程,那小子却还没过来。
“莫不是戏言?”,栾如见暗道。
如若不是想问清楚,栾如见本不会担心陆里花,更不会特地找回去。
然而陆里花并不急于取那会决殿里的东西,在杭州城耍了一天,竟调转方向朝西南面跑。
李步平——也就是那俊俏少年依旧跟随。栾如见赶到时陆里花刚坐马车离开。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小公子。”,陆里花对李步平道,马车颠簸,她身上叮叮当当作响。
“如何看得出来?”
陆里花嗤笑一声,看着外头,烈阳高照,心说你穿得如此精致,蓝缎子衣衫上有丝线勾出来的百兽图,光是这图便要绣娘花上好几日工夫,更别说那华而不实的佩剑同腰间挂饰,如此不知遮掩还敢一人离家,真是天真呐。
“如何看得出来?”,李步平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长安来的?”,陆里花却反过来问李步平道。
“问这做什么?”
“那你问那做什么?”
李步平深深地叹口气,无奈地笑着说,“看起来你对我成见很大。”
“哦?”,陆里花佯装吃惊道,“你竟能发现也是不容易啊。”
“我只不过颇感好奇,”,李步平徐徐道,“总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多谢啊。”,陆里花漫不经心道。
“所以我们应当敞开心扉,多说说话,交个朋友,一起闯荡江湖。”
“我可不想闯荡江湖。”,陆里花道。
“你可别想瞒着我,前天我分明见着你和栾如见一起上了山。”
“那又如何?再说,栾如见是何许人?就那被叫做‘魔头’的人?”,陆里花问李步平。
李步平疑惑地打量陆里花,良久才问道,“你居然不认识他?”
“不认识。”,陆里花认真地说。
“这样啊……”,李步平遗憾道,“我原以为接近你就能认识栾如见,看来还是不行啊。”
“你要认识他做什么?”,陆里花问。
“不做什么,就是仰慕栾如见已久……”,李步平道。
“他有什么好仰慕的?”
“那你就不懂了,栾如见武术高强,既孤傲,又侠骨柔情,实乃中原武林一派清新的光景!”,李步平道,“重点是我有要事相求。”
“什么事?”
“那可不能告诉你,”,李步平道,“这可是关系我幽州百姓性命的大事。”
听罢,陆里花干脆合眼小憩,半响才睁开眼睛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下去?”
“哦!”,李步平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叫停马车,回头问,“相逢便是缘分,小兄弟可否告知我姓名,来日也好叙叙旧。”
“陆里花。”
“哦,也真是清新的名字呢。”
“多谢啊。”
陆里花看着李步平走远,这才对车夫道,“换条路,去扬州。”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拨人往扬州赶。他们两男一女一行三人从岭南出发,如今已经到了江南道内,比绕远路的陆里花更接近武南馆。
三人中最高的那人三十岁上下,虽体型健硕但步履轻盈,配有一柄直刀;距他最近那名女子倒是煞为消瘦,清秀的脸早已汗湿且通红,嘴唇却是惨白;最后那人神色倒是调皮,举着木弹弓满林子里找野味。
“与之,快些跟上。”,最前头那人停下脚步对最后那人道。
“知道了知道了,待我用完最后几发弹珠。”
两人说话的功夫,中间那人赶忙找了棵树斜靠着休息。前头那人扫她一眼,低声说道,“早知如此,你便不应当跟来。”
虽然他努力压住责怪的意味,但苏木还是听出来了,她怀有歉意地垂头,接着站直身子慢慢朝前走。
“苏师姐还不是担心我们,”,赵与之追上来说道,“怪就怪这天太热,连马都累倒了。”
既然赵与之已经跟上来,李湛便不打算多说,三两步走到最前头。
这三人便又开始沉默地赶路。
“到了扬州,我一人去见牧望就行,你们只管等我消息。”,快到扬州地界时,李湛对二人说道。
“为什么?”,赵与之不服气地问,“既然这样我跟苏师姐便不来了,这不是白跑一趟?”
“原本我便计划一人来此,”,李湛道,随即看一眼苏木,继续道,“若是那样,昨日便能见上牧望。”
苏木再一次垂下头,踟蹰不安地小步挪脚。
“你什么语气!”,赵与之一把推开李湛喝道,“你以为我们乐意过来!若不是怕你半途死了,前功尽弃,我们管你死活?”
“与之,消消气,消消气……”,苏木拉住赵与之道,转头对李湛说,“我们等着便是,还是快些赶路吧。”
李湛倒是没恼火,拍拍衣襟朝前走。
倒是赵与之仗着苏木站在自己这一边,继续骂骂咧咧。
“师姐你说,但凡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心底里可还有点良知?”,赵与之问。
“此话怎讲?”
“你看啊,古有农夫救的那条蛇,而今有走在咱俩前头那东西,他俩个可还有点良知?”,赵与之戏谑地看着李湛的背影问苏木。
苏木摇摇头,答道,“这可不一样,蛇乃兽类,遵循兽类本能更理所当然,若拿良知来说话未免太牵强。拿来教育孩童倒是挺好。”
然而赵与之并不满意,他想听苏木数落李湛。不过仔细一想,自打多年前苏木救了李湛,那以后苏木便把他当亲人看待,饶是李湛成年之后对苏木不理不睬,却不曾见苏木对他疏离半分。
同在长由宫长大,年纪相仿,赵与之却只能见苏木时刻跟着李湛,很是嫉妒,恨不得当年命悬一线那人是自己。
“那前头那人呢?”,赵与之继续问。
苏木却摇头不语,良久才豁然开朗地说,“比起那蛇,不是好多了吗?”
说罢苏木便加快步伐,走到距李湛三步远处才放慢步伐。
没多久便看到城外的湖,湖上漂着大大小小几支精美的画舫,朝南的岸边建有几座木屋,窗扉打开,最中间的那屋窗口斜靠着一人,那便是牧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