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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纪志篇(7)

鞠武辞朝出来会见了田先生,说:“太子希望和先生商量国事。”田光说:“谨遵教诲。”于是拜访太子丹。太子丹迎接,后退着为田光引路,跪着检查席子。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丹离开座席恭敬地说:“燕与秦不能同时存在。望先生留意。”田光说:“我听说骐骥强壮时,一日能驰聘千里;等到它衰老,劣马可超过它。现在太子您听到我强壮时的情况,却不知我精力已消亡了。即使这样,我不敢因此探讨国家大事,我的朋友荆卿可以使用。”太子丹说:“希望能通过先生和荆卿结交,可以吗?”田光说:“遵命。”立刻起身快步而出。太子丹送他到门口,告诫说:“我所报告给先生的,先生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望先生不要泄漏!”田光低头微笑说:“是。”

田光弓身行走见到荆卿,说:“我与你相好,燕国人没有不知道的。现在太子听到我强壮时的情况,却不知我已不及从前了。有幸的是他告诉我说:‘燕与秦不能同时存在,望先生留意。’我不见外,向太子推荐了足下。希望足下到宫中拜访太子。”荆轲说:“遵命。”田光说:“我听说,长者做事,不让人怀疑。今天太子告诫我说:‘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望先生不要泄漏。’这表明太子怀疑我呀。做事却让人怀疑,不是有气节的侠士。”田光想用自杀来激励荆卿,说:“望足下赶快去拜访太子,说田光已死,表明我不会说出去的。”随即自刎而死。

【原文】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问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译文】

荆轲于是拜见了太子丹,说田光已死,并转达了田光的话。太子丹两次叩拜跪而不坐,膝行流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所以告诫田先生不要说出去,是想谋成大事啊,现在田先生以死表明不泄漏,哪里是我的想法呢!”荆轲坐定,太子离座叩首说:“田先生不了解我的无能,让我到您面前,大胆地说出想法,此是上天可怜燕国不抛弃它的孤儿啊。现在秦有贪利之心,欲望不能满足。不占领天下所有的土地,臣服海内的诸侯王,他的要求不会停止。如今秦已俘虏了韩王,全部占有其土地。又举兵南伐楚国,北逼赵国。王翦率数十万之兵扼守津邺,李信兵出太原、云中。赵无法抵抗秦国,必献地称臣,献地称臣则祸患就来到燕国。燕国小力弱,多次遭受战乱,现在把全国的力量算进去也不足以抵挡秦国。各诸侯国畏惧秦国,没有敢行合纵之策的。我自己有个愚蠢的想法,认为如得到真正的勇士出使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贪婪,那结果必定如我所愿了。如能够劫持秦王,让他全部归还侵占诸侯的土地,就像曹沫与齐桓公之事,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行,就刺杀他。他秦国大将率兵在外而国内有乱,就会君臣相疑,乘此机会诸侯可以舍纵抗秦,那一定能打败秦国。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但不知这事交给谁做,希望听荆卿的意见。”过了好一会儿,荆轲说:“这是国家的大事,我愚笨,恐怕不能担任使命”太子丹上前叩首,一再请求荆轲不要推辞,荆轲这才答应。于是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安置在上等公馆中。太子丹每天拜访,提供最高等的饮食,珍贵的物品不时进献,车骑美女全部满足荆轲的愿望,以此让荆轲满意。

【原文】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口一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已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一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于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椹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于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

【译文】

过了很久,荆轲还没有起程的意思。此时秦将王翦已攻破赵国,俘虏赵王,全部占领赵的国土,并向北进兵攻占到了燕国的南部边界。太子丹害怕了,就请求荆轲说:“秦兵哪天早晨或晚上就可能渡过易水,那样即使我想长久地侍奉足下,怎么能办到呢!”荆轲说:“没有太子您这番话,我也想去拜谒秦国了。现在去秦国如没有可信的东西,那就不可能接近秦国。樊将军,秦王用千斤黄金万户封邑悬赏他。如果得到樊将军的头和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奉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高兴会见我,我才能有行动的机会。”太子丹说:“樊将军困境中来投奔我,我不忍心因自己的私事伤害长者的心,希望足下重新考虑此事。”

荆轲知太子不忍心,就私自去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将军可说是太残忍了,父母、宗族全被杀死没官,今听说用黄金千斤、万家封邑悬赏将军,你想怎么办呢?”樊於期仰天叹息流泪说:“我每当念起此事,总是痛于骨髓,只是无计可施罢了!”荆轲说:“我现在有一句话可以化解燕国的灾难,也可以报你的仇,怎么样?”樊於期便上前说:“你想怎么做?”荆轲说:“希望得到将军的头来献给秦王,秦王必定高兴并接见我,我左手握住他的衣袖,右手刺他的胸,那样,将军的仇得报,燕国被欺凌的耻辱得以消除了。您不是有这想法吗?”樊於期袒露出一个肩膀,用一手握住另一只手腕,上前说:“这是我日夜切齿痛心之事,今天竟能听到指教!”于是自刭。太子丹听到消息,驰车前往,伏尸痛哭,极为悲痛。但已没有办法,于是用匣盛放樊於期的头密封起来。

【原文】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嗔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遣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成阳宫。

【译文】

此前太子丹事先寻求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得到了赵国人徐夫人的匕首,是用百金购得的,太子丹令工匠把毒药浸在匕首上,用这匕首试着杀人,血出一点儿,人无不立时而死。于是包装好为派遣荆卿做准备。燕国有名勇士叫秦舞阳,他十三岁时就杀人,别人都不敢正视他。便令秦舞阳为副。荆轲要等一个人,与之一同去,那人住的太远没来到。但太子丹已为荆轲的出发做好准备。过了一会儿,荆轲仍未出发,太子丹嫌其迟缓,怀疑他改变主意了,就再次请求说:“太阳已落山了,荆卿难道有别的想法吗?那我先派秦舞阳去”荆轲怒,叱责太子丹说:“太子为什么派他去?去而不回的,是无用的小子:何况这是提一匕首到不可测度的强大秦国。我停留的原因,是等待我的朋友一起去。现在太子嫌我迟缓,就请告辞吧!”于是出发。

太子丹以及宾客知道这事的,都身穿白衣戴白帽来送荆轲。到了易水岸边,祭过路神开始上路,高渐离击筑,荆轲和着筑声唱歌,唱奏的是悲凉的曲调,送行者都垂泪涕泣。荆轲继续前行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转而是昂扬慷慨的曲调,送行者都二目圆睁,毛发冲冠。于是荆轲登车而去,一直没回头。

来到秦国,荆轲拿着价值千金的财物,送给秦王的宠臣中庶子蒙嘉。蒙嘉为荆轲先向秦王说:“燕王的确震慑于大王的神威,不敢兴兵抵抗秦军,愿意把燕国变成秦的属臣,位列秦国的诸侯,像郡县那样供职,以此奉祀守护先王的宗庙祭祀。燕王恐惧大王不敢自己表白,便斩下樊於期的头并献上燕国庇护之地的地图,用函封好,燕王在宫庭拜送,派使臣来奏闻大王,恭候大王的命令。”秦王听了,大喜,于是身穿朝服,排设九宾,在成阳宫接见燕国使者。

【原文】

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番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描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掷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译文】

荆轲捧着盛有樊於期头的匣子,秦舞阳捧着地图匣子,一前一后向前走,来到台阶前,秦舞阳脸色改变浑身颤栗,秦国群臣感到奇怪。荆轲回头向秦舞阳笑了笑,上前谢罪说:“北方蛮夷的人,不曾见过天子,所以害怕,请大王略微地宽容他,让他能在您面前完成使命。”秦王对荆轲说:“把秦舞阳所持地图取来。”荆轲取出图向秦王上奏,打开图,当地图全部展开后露出了匕首。于是荆轲左手扯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持匕首刺之。还未刺到身上,秦王大惊,自己拽袖站起,衣袖扯断了。秦王急忙拔剑,剑太长,便用手握住剑鞘。当时慌乱着急,而剑鞘太紧,所以没能很快拔出。荆轲追赶秦王,秦王绕着柱子跑。秦国群臣吓呆了,突然发生想不到的事,全都失去常态。秦国法律,在殿上侍奉的群臣不许带任何兵器,那些手持兵器的郎中都站列在殿下,没有圣谕宣召不能上殿。当时正是紧急之时,来不及招呼下面的兵士,所以荆轲才能追赶秦王。突然的慌乱,群臣没有攻击荆轲的武器,就一同用手打他。这时,侍从医官夏无且用他手中的药囊向荆轲掷击,此刻秦王正绕着柱子跑,突然的慌乱,不知道怎么办,左右的人就喊道:“大王用剑!”秦王背剑,于是拔剑击刺荆轲,砍断了他左腿。荆轲受伤,就向秦王投匕首,不中,匕首刺在了铜柱上。秦王又刺击荆轲,荆轲八处受伤。荆轲自知事情不成,倚在柱子上笑了,叉开两腿坐在地上骂道:“事情所以不成,是因为要活捉秦主并定要得到他的允诺来回报太子的缘故。”

这时左右的人上前杀死了荆轲。秦王很久都不高兴。随后叙论功劳,秦王按功过大小赏赐群臣及惩罚有罪者。他赐给夏无且黄金二百镒,说:“无且爱我,才用药囊掷击荆轲。”

【原文】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

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嚯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译文】

于是秦王大怒,增派军队到赵国,令王翦调兵攻伐燕国。十个月就攻占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率全部精兵退保辽东。秦将李信紧紧地追击着燕王,代王赵嘉于是写信给燕王喜说:“秦军特别紧追燕军的原因,是由于太子丹的缘故。现在你如能杀太子丹把他献给秦王,秦王一定会放松追赶,你的社稷有幸可以享受祭祀”此后李信追太子丹,太子丹隐藏在衍水地区内,燕王就派人斩杀了太子丹,准备献给秦国。但秦国再次进兵攻打燕王。五年后,秦国终于灭了燕国,俘虏了燕王喜。

第二年,秦统一天下,立称号为皇帝。当时秦国驱逐太子丹、荆轲的宾客,这些人都逃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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