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卢兹
她不应该死去的。她没买人寿保险，也没有什么流动财产，甚至连死的理由都没有一个。然而，她躺在那里，格雷厄姆·霍普尔觉得，她的样子看上去对这一切相当满意。她一贯如此。
而格雷厄姆呢，他现在成了鳏夫——已经步入中年并且每一分钟都在变老——没有钱，前途黯淡，一大笔抵押款要支付。他的前途如深渊一般。
他的妻子阿黛尔导致了这一切发生在他身上——阿黛尔和马丁·马伍德一起造成了这个后果。是他们俩的过错才导致格雷厄姆马上要参加这个绝对不应该有的葬礼。
这是格雷厄姆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牧师在那里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讲着。天空中下起了冰凉的小雨，送葬的人都只好站在墓地里的一块沼洼地上。好几个小时过后格雷厄姆才摆脱了悲伤的情绪。
然后，他径直来到了侥幸脱险公司找马丁·马伍德。
侥幸脱险公司位于闹区的贝尔蒙大厦的第十六层楼上，表面上它是一个季节性营业的电话求助公司，不过格雷厄姆对其清楚得多。侥幸脱险公司是他的一位非常亲密的朋友在三个月前极其谨慎地介绍给他的。他的某一位朋友！
到了十六楼时，格雷厄姆从有些摇晃的电梯里走出来，沿着一条长长的灰色走廊往前走去，走廊的两边都是办公室。有一些办公室的门后传来了电脑打字机有节奏的卡嗒卡嗒声。快到走廊尽前头的时候，格雷厄姆看见一扇木门上镶着一块毛玻璃，上面写着“侥幸脱险公司。我们与顾客交流”的字句。格雷厄姆走进这扇门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
布置简单的接待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格雷厄姆按照一个手印符号的指示按了一个按钮，听到轻轻地响了一声，片刻之后马伍德自己打开了通向他的内层办公室的门向外张望。
马伍德个子不高，身上穿着一套蓝色格子花呢西服。西服肯定是订做的，色调很柔和，如果说很显眼的话倒也挺整洁的。他那张透露出性格直率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职业性的振奋，头发有些谢顶，双眼深陷却炯炯有神。“嗨，”他笑着招呼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霍普尔先生。”
“你拿你的生意打赌。”格雷厄姆说。
马伍德露出一脸的迷惑。“我不明白。”
“一切都是你搞糟的，”格雷厄姆强压着怒气说道，“你杀死了我的妻子，跟害死埃塞尔一样。”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马伍德说，“我们到办公室谈一谈吧。”
他把格雷厄姆领进了他的大办公室，办公室里和接待室里的布置一样简单，仿佛是为了提高办事效率。甚至连天花板都没有，办公室好像在对你说——都是为了省钱。马伍德坐在一张乱糟糟地堆满了东西的铁桌子后面，示意让格雷厄姆坐在旁边的一把高靠背垫椅上。格雷厄姆摇了摇头，依然站着不动。办公室的绿色墙壁有些褪色，不过显得很宁静，墙上那些设计出来的小商品店的图案排列得相当整齐。窗式空调嗡嗡地向外吹着使人镇静的凉风。但格雷厄姆的心里却镇静不了。
“你妻子现在怎么啦？”马伍德问道，他把十个指尖相对，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小帐篷的标准模样。
“我妻子死了。”
马伍德显得迷惑不解，然后，他又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哦，对了，格雷厄姆——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记得昨天看了私人侦探写的报告，你的妻子径直走上了汽车飞速驶过来的那条马路。恐怕司机撞了人就跑掉了。”
格雷厄姆感觉到房间变得暖和了一些。“但是汽车应该可以刚好避开她的，”他激愤地说，“而这正是你们侥幸脱险公司应该提供服务的地方。那样的话阿黛尔就会只受重伤，然后她就会很痛苦地想到死，还会把她的部分财产转到我的名下并保上一大笔人寿保险。但现在的事实却是，我根本介入不了这件事，而且阿黛尔也没有任何保险，你把我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嗨，格雷厄姆，我很抱歉。”马伍德开始拿起一支金笔在一个小写字板上漫不经心地画起来。格雷厄姆看见他正在错综复杂地胡乱勾画着什么。“可是你并非真的陷入了贫困，”马伍德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侥幸脱险公司都会支付半费的。”
“半费？”
“也就是五千美元，格雷厄姆。可不是不屑一顾的。”
“可这对于我所失去的东西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格雷厄姆几乎叫了起来。“因为你们的无能我才失去了这么多东西！”
“别说是我们无能，”马伍德带着一种受伤害的语气乞求道，“百分之九十九的顾客对我们相当满意。不幸的是，你恰好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啊。我向你保证，想到你的妻子我的感受就和你一样痛苦。”
“可是你们从她的死中赚取了利益，而我却失去了许多。”
“想一想松鼠吧。”马伍德说。
格雷厄姆目瞪口呆。“松鼠？”
“是的。松鼠跑到了街上，发现自己所在的路上有一辆汽车迎面驶过来，这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格雷厄姆？它首先是吓呆了，接着它通常会跑开去。但是偶尔它也会径直冲向汽车轮子的。这是一种反射行为，一种死里求生的希望。嗯，人们有时和松鼠一样。人是不可预测的。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格雷厄姆。你的妻子首先是吓呆了，接着她跑错了方向，径直朝着应该可以刚好让开她的汽车驶过来的路线跑了过去。像这样的事件发生后，我们的生意会停业好几天，这也是我们制定一些内在保护措施的原因所在。”
“保护措施？”
“当然啦，格雷厄姆。比如说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谈话都会摄成录像。我是说，哎，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说吧，伙计，你是不能好端端地去警察局的。你已经牵扯在内了，犯有二度谋杀罪。”马伍德在写字板上画出一条条窗格条。
格雷厄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在办公室中央两手插在衣袋里。“我不是傻瓜，马伍德。这一切我都考虑到了。”
马伍德用金笔的一端顶了顶下巴。“是吗？”
“你我都犯有谋杀罪，而且你要失去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我想告诉你的是，警察局完全搞错了。”
马伍德笑了笑，又拿起笔画起来，把窗户上的那些隔条都划掉了。“很高兴你认识到这一点，格雷厄姆。”
“而且我也清楚你说的发生在一百次成功地侥幸脱险之外的一次事故是什么意思。这是不可避免的。”
马伍德笑了笑。他笑得比以前更厉害些了。“很好，你刚才一直都在听我讲话。”
“而且你还可以保留我的一切费用，这件事与我无关。在我看来——不管怎么说，这笔钱只不过会被我的债权人吞噬掉。”
“他们是一帮贪得无厌的家伙。”马伍德表示赞同，不过黑色的双眸中闪烁出一丝不安。
“剩下来留给我的，说实话，”格雷厄姆说，“只有复仇。或者说得更具体一些，只有劝善惩恶。”
马伍德收起了笑容，不过他还是很自信。“你应该知道，格雷厄姆，我一死，那些录像马上就会揭发你。这也是另一项防范措施。”
格雷厄姆耸了耸肩。“哈，我已经做好准备把我的命运交给运气了——实际上我们俩的命运都是如此。”
马伍德开始狂乱地写画起来。“我不明白。”
“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格雷厄姆重申，“事情可能搞糟。不过又怎么知道会是第一次还是第九十九次呢？”
“无法知晓。”马伍德说，手里熟练地画出一个清晰的问号。
格雷厄姆从衣袋里掏出枪。
马伍德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枪口冒出的火焰。枪响的时候他惊愕得没叫出声来，子弹随着像鞭子甩似的噼啪一响从他右耳边擦了过去。他举起一只手摸了摸脑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文转过身去，盯着桌子后面那块绿色塑料上开裂的弹孔大惊失色。假如在枪响的时候他碰巧低下头向右偏了哪怕一英寸……
“百分之一，”格雷厄姆简单地说道，把枪又放回了衣袋，“想一想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吧。想一想松鼠吧。”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然后，在离开这里之前他又转过身来。
“保重。”他对马伍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