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很大,连绵起伏数十里,这里是祖国的边境。哨所不大,总共才十几个人:一个排长,十几个战士,外加伙伴儿。伙伴儿不是人,而是一条军犬,自打排长杜士奇来到哨所那一天起,它就和战士们一道,巡逻守卡,保卫祖国的边疆。
伙伴儿之所以叫伙伴儿,还有一段来历。五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冬日,杜士奇带领战友们巡逻完回到哨所,已经是夕阳西下,大家忙碌地准备着晚饭。突然,部队里的一条军犬一跃而起,拼命叫起来。杜士奇一愣,放出军犬,只见它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营房。
众人抓起枪,尾随军犬,旋风一样,向山下冲去。就在半山腰的几块巨石旁,军犬停下来狂吠。杜士奇冲过去一看,一个冰窟窿出现在眼前,冰窟窿里隐约有人的头发。他二话没说,跳下冰窟窿,在战友的帮助下,把人弄了上来。
人早已冻僵,杜士奇仔细一看,发现掉进冰窟窿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学邱玉凤。高中毕业后,杜士奇参了军,又考上了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哨所。而邱玉凤大学毕业后在家乡的一个公司上班。两个人平时就有书信往来,前几天邱玉凤在信里说有空就来看看他,杜士奇还以为她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却突然出现在了山上,还掉进了冰窟窿。众人急忙把邱玉凤弄进了哨所,可人已完全冻僵,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躺在被窝里,用人的体温一点点把她暖过来。战友们都知道杜士奇和邱玉凤的关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动。杜士奇愣了半天,咬咬牙,钻进了邱玉凤的被窝。
用体温暖和冻僵的人,就等于搂着一块三九天冻透的石头,很快杜士奇浑身发凉,从骨头缝里往外窜风,可他咬紧牙关,紧紧搂着邱玉凤不松手。功夫不负苦心人,邱玉凤最终得救了。杜士奇这才知道,邱玉凤上山那天是情人节,她想赶上山,正式向杜士奇表达自己的感情,不料竟掉进了冰窟窿。自己遇难被心上人救了,这真是天意,邱玉凤成了哨所里的第一位嫂子。
杜士奇和邱玉凤的婚姻就这样被一条军犬促成了。士兵们都叫军犬为媒人,杜士奇笑了笑说:“媒人这个名字不太好,我看它整天跟着咱们守哨卫国,跟战友一样,不如就叫它伙伴儿吧!”于是,伙伴儿就成了那条军犬的专用名称。
也许伙伴儿知道邱玉凤是排长的媳妇儿,是战士们的嫂子,因此对邱玉凤特别关注。每回邱玉凤上山,它都跟在她身边,随时保卫她的安全。即使到了晚上,它也坚决不回犬舍,而是守在邱玉凤和杜士奇的门外放哨。邱玉凤有时半开玩笑地对杜士奇说:“你就忙吧,一年半载也不回家一趟,我来看你你还是那么忙,也不陪陪我,你还真不如这个伙伴儿哟!”
转眼五年过去了,前三年邱玉凤几乎每年都到哨所来,最近两年由于工作忙再也没来过哨所。眼看大雪又要封山,邱玉凤来了消息,说要再次上山。整个哨所轰动起来,准备好好迎接和招待这位好嫂子。
很快,邱玉凤的电话打到了哨所,她已经到了山下。杜士奇还没走出多远,伙伴儿早已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山下停着一辆日本越野车,车门一开,邱玉凤走了下来。伙伴儿欢叫一声,前蹿几步,两条后腿着地,整个身子立起来,轻轻扑在邱玉凤的身上。
“哎!”随着一声惊叫,开车的司机急忙跳了下来。
邱玉凤朝他摆摆手,说:“没事,伙伴儿跟我特熟,它是在欢迎我呢!我这就上山了,明天你来这儿接我。”
司机点了点头,跳上车,飞驰而去。
这时,杜士奇才来到跟前,看了看远去的越野车,说:“怎么让人家走了?我们得好好招待他一下呀。”
“没事,生意上的朋友,用不着客气。”邱玉凤看了看迎过来的战士们,笑道,“大家辛苦了,咱们上山吧。”
战士们嘻嘻哈哈地簇拥着邱玉凤和排长,往山上走去,伙伴儿摇着尾巴,跑前跑后,兴奋异常。
冬天的白天很短暂,邱玉凤刚上山不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吃过战士们精心准备的晚餐,邱玉凤和杜士奇进了战士们特意为夫妻俩腾出的房间。大伙儿都知趣地散去,只有门外的伙伴儿像哨兵一样在为他们守夜。
杜士奇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邱玉凤也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捻着一个线头,同样不吭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的风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好半天,邱玉凤抬起头,问道:“想好了没有?我早就过够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咱们还是离婚吧。”
杜士奇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知道欠你的太多,可你不觉得你这么决定有些草率吗?毕竟咱俩结婚前谈了那么长时间的恋爱,当时对婚后的事情都有充分的考虑。如果说我照顾不了家,你可以搬到这个地方来,那样我就可以随时照顾家里了。”
“搬?”邱玉凤冷笑一下,摇了摇头说,“我在的是什么地方?都市。这是什么地方?偏僻的山区。我要是来这儿,辱没了我的才华不说,就是生活、环境、人的素质也让我适应不了呀!”
“如果真是英雄,在哪儿都会作出一番事业!你在都市,我原先不也在都市吗?你是大学生,哨所里的大学生也不少,我们不也都适应了吗?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搬过来吧。”
“这是生活,不是辩论。不要拿你们和我比,我可不想像你们一样当个傻大兵。”
“不许你污辱我们军人!”杜士奇大吼一声,站了起来。
“粗俗。”邱玉凤扫了一眼又坐下的杜士奇,不屑地说,“实话告诉你,我怀孕了。”
“怀孕了?”杜士奇一愣,继而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邱玉凤一下甩开杜士奇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冷淡地说:“我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什么?!”杜士奇眼睛发红,一甩手,一记耳光抽在了邱玉凤的脸上。
“砰!”门一下被撞开了,伙伴儿猛地冲进来,把杜士奇扑倒在床上,用舌头反复舔了几下他的脸庞,又转过身来,轻轻叼了叼邱玉凤的裤脚,在她腿上蹭了几蹭,嘴里不停地哼哼着。
“你都不如一条狗!”邱玉凤用手轻轻拂了拂伙伴儿的头,鄙夷地说。
“伙伴儿,到门外去!”杜士奇稳定了一下情绪,喝了几声口令,伙伴儿仔细看了看他们俩,见他们的确没有再打的迹象,便轻轻哼了两声,又退到了门外。
杜士奇眼睛盯着地面,强忍着怒火,问:“孩子是谁的?”
“鲁全峰,我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就是开车送我来的那个人。原先我不想把怀孕的事告诉你,可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就是不同意离婚,我这才亲自来找你面谈。其实怀孕两个月应该注意保养,不宜外出,全峰他能同意我来找你,你应该感谢他有男人的气量,你说呢?”
杜士奇把拳头攥得直响,老半天,他猛地站起来,说:“我同意离婚,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去查哨!”说完,他站了起来,笔直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邱玉凤吃过饭,不顾众战士的一再挽留,决定下山回家。杜士奇下了命令,全体战士必须坚守岗位,他一个人送她下山。
山高路滑,杜士奇从营房里取出一根柞木棒,递给邱玉凤:“你身子不方便,拿它当个拐棍吧,当心一些。”
邱玉凤接过柞木棒,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向山下走去。
两个人到了山下,伙伴儿围着邱玉凤,恋恋不舍地转着,目光里充满了挽留之意。这时,那辆日本越野车风一般开了过来,轻轻停在了两个人的身旁。
车门一开,鲁全峰走了下来。
“路上保重,祝你们幸福!”杜士奇和两人握了握手,转身向山上走去。
“亲爱的,快上车吧,这鬼地方,打死也不能再来了,以后我可不能让你再受一丁点儿苦了。”说着,鲁全峰轻轻一搂邱玉凤的腰,伸手去开副驾驶的车门。
就在这时,伙伴儿一声狂吼,闪电般朝鲁全峰扑了过去。
“啊!”鲁全峰惨叫一声,双臂护脸,被伙伴儿扑倒在地。
“伙伴儿,不许动!”杜士奇闻讯回头,慌忙下达口令。可伙伴儿像疯了一样,死死咬住鲁全峰的胳膊,就是不松口。
“你这条疯狗!”邱玉凤狂吼一声,猛地抡起手里的柞木棒,狠狠地打了过去。柞木棒正中伙伴儿的腰部,它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伙伴儿——”杜士奇惨叫一声,抢步上前,伙伴儿的腰已经被打断,鲜血顺着它的嘴角往下淌。
“你!”杜士奇一把扯过邱玉凤,愤怒地说,“你竟然对一条立过军功的军犬下手!”
“什么军犬,咬人就该死!你看它把全峰伤的,一条狗怎么能跟精英相比?”
“你……你简直不如一条狗!”杜士奇扬起了手。伙伴儿用最后一口气,一下叼住了杜士奇的裤脚,拼命摇了摇头。随后,它盯着邱玉凤,目光里含着恳求和祈盼,它轻轻地哼了几声,头一歪,气绝身亡。
“伙伴儿——”杜士奇和赶下山来的战士们失声痛哭。战士们一抹眼泪,看了看呆立在那里的邱玉凤和早已爬起来的鲁全峰,说:“你们不能走!”
很快,事情得到了处理。但杜士奇已经不关心处理结果了,他为伙伴儿修了一座圆圆的坟,碑上刻上七个大字:战友伙伴儿之墓。
“伙伴儿,我知道你是想阻止邱玉凤离开我,我也知道换在平时你能轻松躲开那一棒,可你做梦都没想到邱玉凤会对你下毒手,你已经把她当成咱们的战友一样看待了,你甚至会像对待我们一样为保护她而献出生命。伙伴儿……”
杜士奇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