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步芳的办公风格,自有其奇特之处。奇特处之一,是他没有固定的办公时间和地点。各处科室干部,一听到“马主席今日在某处办公”的传话,省政府各色人等便匆忙收拾好将要审批的公文,急匆匆跑到预定的地点等候,或是军部,或是省政府,或是其他某个地方,都说不定。奇特处之二,是他从来不看公文,各部门的负责人,按照安排的次序,将应办的公文内容,读给马步芳听。奇特处之三,是他从来不在公文上签批意见,而是各部门的负责人根据他口述的意见,自己一一写好,再读给他听,最后他签个“阅”字,或盖上印章。奇特处之四,是文件上不签字或盖政府大印,而是盖上马步芳自己常用的私章。这私章,他自己是常带在身上的。这一套办公制度,大概是马氏家族祖传下来的老章程,虽然陈旧,倒也还快捷管用。
让人们惊奇的是,马步芳一听之后就会多年牢记不忘。他的记忆力和思维的精细程度,有时也真让人吃惊。有时候,他的下级在一天之内能接到马步芳的数次电话,催问不同几件事情,所以,下属们谁也不敢怠惰散漫,更不敢谎报军情,欺上瞒下。倘若触犯,马步芳定会严办。
这天,马步芳签盖完了公文,特意将省政府秘书长陈显荣及国民党青海省党部监察专员马绍武等人留下。
马步芳问道:“童子军军部筹备处早已设立,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怎么直到今天,还没有正式编训各团干部呀?”
身兼童子军团筹备主任的马绍武回答说:“目前经费难以解决,无力筹办服装用品,只能延缓时日进行。”
马步芳说道:“问题不大,此事容易解决。计划由你定,费用由我出。合力办好童子军教育,必会受到各界群众的欢迎。”
陈显荣拍掌而笑,对马绍武说道:“好!我们的马主席慷慨解囊,事情就好办了。你那个省党部,别看庙小神大,也只是个空壳子。过去,马主席自己掏腰包,让军需处令义源祥工厂连夜赶制童子军服,连你们所需的小队徽章、旗帜等全套用具,均按规定式样,全部制造,花费了上千块大洋。这一回,马主席眼看你们困难,答应给你们捐献,你可不能狮子大张口,贪得无厌噢!”
马绍武笑道:“主席的私款,我们岂敢乱花?我们精打细算,先造个预算,绝不浪费一块钱。”
马步芳笑着摆摆手,说道:“没啥,在娃娃们身上多花几个钱,我不心疼。这是济公好义的善事,就全当舍散吧。”
其实,这都是由陈显荣这个马家的财务总管各方面杂凑,以马主席个人的名义捐献的,社会人士不明真相,一时传为“美谈”。
陈显荣说道:“上海《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写文章说,我们马主席在轻视私人财利这一点上,是超人一等的。岂止是这一点,又何止是超人一等?真正是高风亮节,超凡脱俗的呢!绍武,你这个党的监察大员,在给南京写报告时,可要多多美言哟!”陈显荣说完,捧腹哈哈大笑不止。其实,陈显荣此人是貌朴心险,大奸似忠,马绍武对其人是不敢冒犯的。
马绍武亦笑道:“蒋总裁对我们主席的印象很好,对青海各方面的工作也是满意的。特别是白总长,对主席的评价很高。他曾当我的面称赞说:子香先生的知必行、行必果的精神,实在是常人所不及的啊!”
在推倒马麟方面,这位党监察马绍武是立了大功的。前年6月,马步芳得知白崇禧欲来西宁视察,想用同是回族的关系拉拢白总长,帮助他推翻马麟。这时,蒋介石已任命桂系军阀白崇禧为国防委员会副参谋总长。白氏大权在握,声望正隆。马步芳遂派马绍武携带巨额黄金,以及青海出产的猞猁及虎、狼、貂皮等贵重物品,乘坐飞机飞往南京祝贺,借机贿赂白崇禧。
马绍武在白崇禧面前说,马麟暮气沉沉,年老昏聩,如今在抗战期间,不能担任省政,请求由马步芳担任。白崇禧来西宁后,当晚与马步芳秘密开会商谈时,也只有马绍武一人参与会见。
这时的马绍武,正受到马步芳的青睐,可是一年之后,就对他冷眼相看了。加上政客陈显荣等人的挑拨离间,马步芳对他更为不满。同僚们见风使舵,使他处于穷伧的地步。马绍武玩弄政治手腕,马步芳家族中的人讽刺他,称他为“党老爷”。
到了今年初,国民党中央改为“总裁制”,各省、市党部执委会亦随之改为“主任委员制”,蒋介石指派马步芳为青海省党部执委会主任委员。马绍武虽身为委员,但已失去了他所掌握的党政大权。后来,马绍武去南京上头走了陈立夫的门子,陈立夫便指派马绍武为国民党青海省监察专员,马绍武立即成立了与省执委会分庭抗礼的监察专员办事处。这个机构受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直辖,领导全省各县党部监察委员会。它的职权范围,不仅可以弹劾省、县各级的国民党员,还能弹劾省、县各级的行政领导人员。实际上,此时的马绍武又等于独揽了青海的党务大权。马绍武东山再起,马步芳不敢怠慢,只有陈显荣对他依旧不放在眼里,一有机会,便进行人身攻击。
这时,陈显荣抓住机会对马绍武说道:“你们那个童子军理事会筹备委员会成立两年有余,空挂牌子,不起作用。应另择人选,加以改组,方能收到实效。依我看,干脆取消省童子军理事会,请马主席以省主席的职权,直接办理省童子军教育,是为上策。”
马绍武亦不恼不怒,嘿嘿笑道:“我本人首先表示,我赞同秘书长的建议。不过,省童子军理事会是属于全国童子军理事会这一组织系统的,而蒋总裁亲自兼任全国童子军理事会主席和中国童子军总会会长,故在取消本省童子军理事会问题上,就有慎重考虑之必要,莫若容后缓商为妥。尚感到开会麻烦,可以少开;若是大家公务太忙,也可以不召开会议。这样,省童子军理事会只能作为一种组织形式而存在,其实际领导权就会掌握在主席之手,这比原议更加稳妥一些。以后,全省童子军领导权可由马主席完全掌握,担负童子军教育的全责。”
马步芳沉下脸,说道:“好我的党务监察大员哩,你怎么把我的职务忘了?我是省政府的主席,而不是童子军的主席。你们要我负童子军教育的全责,那么就应该在名副其实的问题上重新加以考虑,方能达到我对童子军完全负责的夙愿。过去的党务特派员方少云目空一切,为所欲为,他指责其他机关无权过问童子军教育,这很明显地是在攻击我协助错了。可是他离开了我的协助,却办不好童子军教育,致使各团队无形涣散瓦解。他怕青海艰苦,去了南京,而且一去不返。你们要吸取教训,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噢!”
陈显荣亦批评说道:“笑话!说得有些怕人呢!中央与地方的情况各有所不同,不能强求机构一律对口。再说,名称是人定的,人也可以改变它。我们的马主席以全省党政军首脑抓童子军教育,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大好事。我看请主席担任童子军总指挥,就名副其实了。”
马步芳一拍手掌说道:“好!总指挥,这名称叫起来顺口,听起来有气魄。童子军嘛,就应当有些军人气魄,要不然叫什嘛童子军哩?”
马绍武知道,这样的名号在《中国童子军组织规程》中是没有条文根据的。但他不敢直言,只得婉转地说道:“童子军毕竟是教育性的一种组织,不同于军队,由此而论,以教育领导者的资格,来担任军事指挥的名目,似乎不大合宜,应该再加考虑。”
陈显荣讥讽道:“脱裤子放屁,白费手续!你们那童子军总该军事训练吧?训练之事总该有人监督吧?我看就叫马主席担当训练总监!”
马步芳思忖一会儿,说道:“童子军训练总监,这个称呼好!我就当你们童子军的训练总监吧!不过你们得特聘才行哩!”
陈显荣说道:“这可得劳动绍武的大驾了,提交青海省党务特派员办事处决议聘请了。”
马绍武说道:“好,我们赶快议决特聘马主席为青海省童子军训练总监,再举行体面的就职典礼。”
马步芳哈哈大笑,说道:“那就拜托诸位了!”
训练总监就职典礼,如期在东大教场举行。马步芳用改编军队的办法,改编了省垣旧的童子军团,共三十六团,两千五百多名。重新委任了各团团长及教练员。颁发了各团印信、团旗、队旗,制发了指挥刀等。童子军队员身穿英国式的童子军服装,佩戴徽章、军棍、小刀等,俨然如新式小军人。这两千多名童子军,在广场整齐列队站立,等候马步芳检阅。
省党政官员陪同马步芳登上主席台,一时间童子军团鼓号齐鸣,掌声雷动,各团队此起彼伏地高呼欢迎口号。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马步芳得意洋洋,顾盼自雄,连声说“好”。
今天大会的议程很是奇特,首先是马步芳总监就职典礼,然后是授团旗仪式,最后是童子军游行接受检阅,是所谓“三位一体”的就职、授旗、检阅典礼大会。
首先,由童子军训练部给马步芳颁发特聘书,接着是各团队向训练总监致贺词,接下来是训练总监各团队授团旗。
马步芳亲自到各小队,按名册点名完毕,然后说几句鼓励的话,表示他的亲切关怀。接着马步芳开始讲话,他说道:“今天,全省童子军齐集在这里,举行第一次大检阅,同时举行授团旗典礼,这是青海童子军开办以来的创举,也是省垣的一大盛事!你们很荣幸地参加童子军,接受基本训练,既诚实又勇敢,大家都是少年英俊。我多年带兵,最爱练兵,今天又当童子军的领导人,感到非常高兴……”
游行开始后,主席台上的气氛便活跃起来。所谓的检阅,也只是观看学生娃娃们走过主席台,台上的官员免不了评头论足,指点说道。
马步芳指指点点地说道:“你们别看这些童子军行进队列不甚整齐,我们只要按照训练军队的办法,严格训练,不出半年,他们都会成为合格的后备军人。人们都称赞冯玉祥出身行伍,善于练兵。但他只能练粗兵,而不能练精兵。我既会练粗兵,也会练精兵。这一点上他老冯不及我呀!”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称赞道:“是呀,是呀,他冯大炮岂能与马主席相比!”
陈显荣一脸奴才侍主的忠诚,他谀媚道:“我们马主席治军主政的才能是第一流的,是文武全才,他老冯不能与之相比。过去有人说孙殿英能带兵打仗,兵多将广,是员战将,他还不是败在我们宁海军的手下了?有人说,共产党红军是铁军,最能打仗,最后也不是我们青海军队的对手。还是我们军长训练出来的青海子弟兵厉害,是真正的钢铁之军哩!”
马步芳哈哈大笑,说道:“哈哈,你这话倒不假。我们的马彪骑一师去年奉命调驻临潼,各旅分扎在西安以东、河南陕州以西地区,担负防守铁路及保卫公路安全的任务。并派出部分骑兵小队,由潼关、风陵渡北渡黄河,至晋南的芮城一带,奇袭了运城的日军,取得初步的伟大战绩。依我看,日本军队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的马彪将军打破了所谓大日本帝国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马绍武献谀地说道:“有主席的英明领导,青海童子军教育一定能走上正轨,童子军训练班一定能培养出健全的骨干人才,从而推进全省童子军事业。”
这时,陈显荣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讥笑道:“笑谈!”
马步芳遂说道:“英明还谈不上,只是能脚踏实地苦干,我没有像前主席老迈昏聩就是了。”
众人又笑,知道此是攻击马麟。但是陈显荣却是面对着马绍武咧嘴坏笑,他脸上流露出来淡淡的轻蔑的神情显而易见。
马绍武脸色一红,知道马步芳是在揭露他当年攻击马麟时的旧话。马绍武心里一阵难过,他想起朱绣当年所说的“自古忠臣无下落”的话,那真是这位青海大名人临死之前的明白之语呢!他最恨那些人——阔脸就变的势利小人,心想:你陈显荣再有权势,也只是奴上之奴罢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你能风光多少年哩!
马绍武忍耐住心头的悲凉,转脸问马步芳:“主席,我起草的那份《六大中心工作宣传大纲》文件,是否看过了?”
马步芳说道:“这个材料嘛,我听耀堂给我念过。像这样的文件,还是让秘书长起草为好。”
陈显荣说道:“六大中心工作是政府的重要工作,各学校组织学生宣传队,童子军宣传队,是应该的,必要的。但是,像此类文件总不能以你教育厅的名义下发吧?”
众人又轻笑起来,这是具有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声。
马绍武当众受到了难堪,自觉无趣,便借故离开了主席台。
他兼做教育厅厅长,而教育厅的公文,陈显荣如不予签发,便难以付诸实行。这位监察专员,虽然在党务上可以专断,但在行政上却受到陈显荣的压制和奚落,他心中极为愤恨。
建设厅厅长马骥,对陈显荣的肆意专横,早已心怀不满。他是元老派的首领,是马绍武竭力拉拢的人物,见马绍武受辱,心中不平,于是便说道:“古人有云:和为贵。显荣与绍武,一个管政,一个管党,都是我们主席的左膀右臂,你们俩要和衷共济,辅佐主席,共同执掌朝纲。我喜欢看《将相和》,而不愿看《三岔口》噢!”
众人又笑,陈显荣脸上便有些尴尬。
马步芳笑道:“耀堂是我的锅碗釜灶,别人是我房里的镜屏字画,有它也好,没有也饿不着肚皮。”
这真是妙语,既形象又贴切,于是众人哈哈大笑。
陈显荣亦笑道:“我喜欢做主席的锅碗釜灶,可人家在南京有后台,脸面光鲜,适宜做主席的屋里镜屏字画。”
陈显荣说完,得意地捧腹大笑,众人相跟着大笑。
马骥说道:“南京中央所任命的官员,亦未敢轻视。”众人见马骥认真,全都沉默起来。
检阅之后,马步芳在东教场划出了一部分部队营房,设置童子军训练班。
马步芳给参加首期训练的一百多名学员,每人赏了一块大洋。这是不少的奖励,训练团的学员们个个兴高采烈,有的竟然学希特勒党徒专有的致敬样子,立正后,伸出手臂高呼:“马主席万岁!”
经过了马步芳所谓的“特殊训练”,童子军自然完全“马家化”了。
他们每次听到讲话者提到“马步芳”三个字时,都要自动地作出“立正”姿势,在坐着听讲时,也同样须闻声起立。
在高呼口号时,他们模仿希特勒党卫军的姿势,右臂五指并拢,笔直前伸出去,声嘶力竭地狂喊。
过了不久,马步芳即以童子军训练总监的名义,宣布成立青海省童子军司令部,省垣童子军理事会成为无用的机构,青海童子军完全成为马步芳土皇帝的御用工具。
省垣童子军在所谓的“六大中心工作”中,成为了协助宣传和督导检查的有力工具。省教育厅将《六大中心工作宣传大纲》和《宣传实施规则》,分发到全省各团队,队员们将此文件视为“宝典”,朝夕诵读,互相竞赛,以取得考试成绩优良为荣。
马绍武、马霄石等人还建议,发动全省童子军,以城市为重点,逐门逐户深入进行宣传。外出宣传时,队员们一律身穿英国式的米黄色童子军服,逐户深入到各居民住户家中,充当马步芳的“宣传队”。居民们看到童子军来访问,喜其天真活泼,就好意接待,听完背诵式的宣传之后,就含笑送出。居民们将这些童子军,称为“洋娃娃客人”。这些“洋娃娃”们,在马步芳的检查禁烟工作中,常常成为搜查烟土、烟具和烟民的变相侦探。不论白天黑夜,马步芳根据情报,随时下令童子军进行所谓的“突击行动”。
有一天,马步芳对省垣童子军说道:“禁烟是好事情,很合乎童子军‘日行一善事’的规定和要求,你们必须认真搜查,凡商店、民户都得深入细看,你们也有权去查当官的人家,我的公馆里,也容许你们进来,这样做,更会显得你们童子军有铁面无私的精神,我也有大公无私的态度。”童子军接到命令,迅速连夜出动,进入被警察包围的省商会进行搜查。因为警察将预先准备的烟具一副,暗中放在商会,即被童子军搜查出来。警察局即将省商会会长赵墨林逮捕入狱,随后又将其他委员拘留在警察局里。
就在逮捕赵墨林的当天,在警察局门口,当着赵墨林的面,枪毙了一个犯人,以致使市民恐慌不安,议论纷纷。马步芳以破坏烟禁的罪名,将赵墨林以及逮捕的吸烟犯,送到烟民教戒所,进行受训教戒。
马步芳搜查省商会,也是事出有因,原来这年马步芳向商会强购机织布三千卷(每卷三四十匹)以充军用。因数额巨大,省商会一时无法凑足,即用一部分河南小土布顶替。马步芳知道后大发雷霆,把已送交的布匹退回,命令警察局,以禁烟为名逮捕赵墨林。同时,马步芳派亲信等人,率领职员十多人,清查商会账项,后派亲信继任省商会会长。商会原有人员全部予以解散,并重新布置了自己的爪牙。自此以后,省商会即为马步芳直接所操控,成为控制商民的一个御用工具。各县商会的负责人,也换成了他的亲信。
这赵墨林也是一位“说白话、写白字、赚白银字”的唯利是图的势利商人,他依靠攀附马麟、马步青而成为省商会会长。但是,当他利用马麟的“协和”商号与马步芳的“义源祥”商号争利时,即被马步芳用此手段将他击败。
其实,马步芳的禁烟也好,戒毒也好,都是玩给世人看的鬼把戏。蒋介石曾称赞青海是“禁烟模范省”,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外省人士,也大受其迷惑,以为马步芳执政虽恶,而“禁烟”独善。其实,他的“禁烟”是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法,而真正的目的,却在于贩烟,用以积累自己的封建官僚资本。在禁烟期间,马步青、韩起功照样利用骆驼及黄河皮筏子将烟土运往宁夏、绥远一带,又转运至北平、天津出售,每两烟土可获十倍以上的暴利。大检查中所没收的鸦片,又在“戒烟所”以“戒烟药”的名义公开出售,从中牟利。这都是西宁人皆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