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陌二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夜色正浓，梧桐树的叶子切碎了昏黄的路灯，稀疏成碎地洒满了一地，周围很安静，带着雨季特有的草木气息，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星月，路灯的光色将远近景色发蒙的像是旧相片。
“陪我走一段吧。”林芝和她妈妈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
陈陌不会拒绝。
“快看，快看啊！”林芝忽然扯起陈陌的胳膊，指着天空上。
陈陌跟随着她抬头，看见一道亮的青色的闪光在遥远的天角迅速的闪现划过，巨大的气流扯动了阴霾的积雨云，云层分散又合闭，延着流光的彗尾向四周流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青色光华如同新年烟火般的绚丽。
林芝像个孩子似得蹦跳了起来，她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挥动着另外一只胳膊。
“是流星啊！”她惊呼赞叹着。
陈陌没有说话，路灯发出鹅黄色的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她的眼眸中流动的神采煌然如灼，像是看见了新世界。
“喂，”她说，“等到很多年以后，你会不会记得这个夜晚。夜色这么美，青色的流星划破阴霾的云，就像一个人进入到另外一个人的心中，迅速，却转眼就不见了……”
林芝轻声地说着，她低着头，在陈陌的视线中，她密长的睫毛压住眼色，那些在她眼眸中流淌着的光华，满是要溢了出来。
“谢谢你，陈陌。”她低声说着，“我以为我心里的那些话永远都说不出口的。”林芝停下了脚步，“没想到却跟你说了那么多，我心里轻松了好多。”
“这个夜晚，大概是从我爸爸离开我以来，我最开心的一晚了。不论以后我们身在何方，我都会记得这个晚上，也会记得和我一起看流星的人。”林芝，“我们走吧。”林芝放开了挽住陈陌的手。
很久之后，陈陌说了这样的话，他说：“我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但是在一个瞬间，我看到我身边的她有了一种震撼的让我无法呼吸的美丽，当时我们身体的距离只有不到20厘米，但是我却感觉她仿佛站在天边，在距离我极遥远的地方。我想起她是否和我一样：是否也曾是一个孤立无助的孩子，不合群，寂寞地在一个角落里看着熙来攘往的街头？”
陈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背靠着一个低矮的墓碑，从他背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将墓碑的正面染的通红，模糊了刻在上面的名字。
“你还是直头发比较好看。”陈陌忽然这样说。
“是吗？”林芝眉眼巧笑，“等高考结束就去拉直。”
夜色渐深，下雨前的街上行人不多，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长，林芝脚下皮鞋短小的鞋跟轻轻的敲打着地面，隐隐的有回声，她哼着一首不太清晰的歌，陈陌把手抄在裤兜里跟着后面，他仰头看着阴霾天空，低声念着一首小诗：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两个人之间没有对话，沉默的走着，突然，背后有人阴恻恻地问：“你知道丽都喜来登是不是在这附近？”
两人惊得回头，陈陌横身挡在林芝前头，他对面的女人带着巨大的黑超墨镜，双手环住胸前，“我的手机没电了，导航只带我到了这里。”女人手中握着一个白色的Iphone4S，漆黑的屏幕显然在证实女人口中的事实。
“哦，你的方向走反了，你延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两个十字口，就能看到了，丽都是新开张的大酒店，很醒目。”陈陌谨慎得很，没有说话，倒是林芝大大方方的回答了对方的问话。
“你看起来，还是很羞涩嘛，陈陌。”对方突然开口说。
“你认识我？”陈陌惊讶的问。
”认识你？我当然认识你，还包括认识你身后的林芝同学。”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林芝显然是吓了一跳。
“自我介绍，我是这次西蜀集团的测试考官叶玫妃，我看过你们帝师中学三个班级所有人的资料，自然就会认识你们的样子。”
“考官啊？”陈陌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大红色的礼服很合身，衣服上面绣着一些花朵的轮廓，但是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花。脚下踩着的高跟鞋也是红色，这一身打扮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艳俗，反倒带给陈陌一种女王气势十足的感觉。
“你们？在谈恋爱么？”叶玫妃好奇的问道。
“你说什么啊？”陈陌略有点窘迫，觉得被对方身上那股女王的气焰压住了。
“呵呵，好了。”叶玫妃倒也不追问，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谢谢你们指路。”她笑靥如花，挥手告别，“下次再见咯。”
陈陌和林芝也在几个路口后分开，他看着林芝走进自己家的小区，直到背影消失在目光之中。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太真实，就像很快就会失去它了一样。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是叔父打过来的。
“陈陌，你现在在哪里，还有多久能够回家？”叔父洪亮而兴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似乎又有什么好事发生。
“呃，就快回了。”
“嗯，”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子，“还是回来再告诉你吧，你不要在外面呆的太久。”
陈陌收了线，他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
实话实说，叔叔说话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他显然有了什么消息，并且是关于陈陌的。但是，他在电话里满是关心的话，“你在哪儿”“别呆的太晚”，却在最关键的一句话上卖了关子。
陈陌看了看时间，快要八点了。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地址，汽车带起一阵灰烟，消失在了夜幕中。
五楼客厅的灯火通明。叔叔一巴掌拍在实木茶几的面上，上面摆放着两份书信样式的纸张。
“已经办理妥当了，你和小辉参加测试的资格。”叔叔说的斩钉截铁。
两份文书上分别写着两个名字。
陈陌，帝师中学2007级甲班，测试时间四月十七日。
陈辉，帝师中学2007级丙班，测试时间四月十八日。
“果然啊。像方棠说的一样。我成了他的炮灰啊。”陈陌的心里想着。
“西蜀集团很大的手笔啊，测试的地点会在学校里公示，距离测试还有两天，你和小辉都好好准备，争取都取得好成绩。”
他对于叔父接下来说的话都没有在意，应和了几句之后就上了楼。
陈辉倒是安静了不少，只在转身上楼的时候，才在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轻蔑的讽意。
时间过的很快。
陈陌跟方棠吐槽了炮灰的事情，方棠却告诉他自己放弃了测试资格，因为家里早就安排好去英国。
“第一年在伊顿，然后再读大学，陈陌你说，选牛津还是选剑桥。”
陈陌翻着白眼，不搭话。
关于蜀山学院的测试的通知张贴在教学楼一楼大厅显眼的位置。
测试的内容一点也未提，只是要求应试者带好报名文书，在参加测试当天的早上到学校门口乘车。
保密性太高了吧。看到通知的学生们讨论着，没人知道测试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大多数人都很紧张，他们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测试上，就像想要跃过龙门的鲤鱼，对于他们来说，虽然帝师已经是贵族学校，但是想要真正的成为社会精英中的一员，西蜀集团这条大船，是值得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测试前一天，学校通知要参加测试的学生在体育馆召开动员大会。
陈陌混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面看着前面的讲台，该来讲话的西蜀集团代表已经迟到了，年级主任一再地招呼学生们安静下来，而那些没吃饭就过来的人肚子正在咕咕作响。
“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西蜀集团的代表！”年级主任接到一个电话，看着来人，如释重负。
同学的目光投过去，哒哒的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传过来，依旧是一袭红衣，她快步地走上讲台。“对不起各位同学，我来晚了。”叶玫妃的声音仿佛带有磁性，体育场内几十个学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我很久没有来学校了，刚才在校园里逛了逛，一下子忘记时间了。”
她露出略有些尴尬的笑容在很大程度上打消着学生们的意见，年级主任带头起鼓掌：“大家欢迎，请叶玫妃女士讲话！”
“谢谢，请同学们不要这么拘谨，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先和大家认识一下。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天会为大家解答，”她将耳边的头发拢了拢，“我叫叶玫妃，就职于西蜀集团法务部。”
是的，前天夜里在街头向陈陌问路的，和今天站在讲台上的是同一个人。叶玫妃的眼神扫过来，人群开始向讲台的方向汇集。
有穿着便装的西蜀集团的工作人员陆续走进场地，就跟学生们混在一起说话，大多数是职业打扮的女士，在以男学生为主的人群中显得瞩目，她们精致的妆容和内敛的气质恰到好处的融合着热闹的气氛，她们一个人能够负责一到两个学生的沟通。
跟陈陌说话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女孩，陈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见叶玫妃独自在场地内巡视着，她环顾时候看见了陈陌，于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活动结束的很快，学生们要返回教室自习，陈陌从场内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叶玫妃正站在门边，和离开的学生们打着招呼。
“叶女士，我有几个问题。”他说。
“好的，你要往教室走吧？我们一路过去，边走边说。”
叶玫妃转身向前，她的鞋跟踩在地上滴滴答答，陈陌迟疑了一下，跟上前去。
“叶女士，如果通过测试进入蜀山学院，”陈陌抓了抓头，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么毕业了以后是不是就必须要进入西蜀集团工作？”
“嗯。”叶玫妃点了点头，“指导手册上写的很清楚，你报名的时候工作人员也会征求你的意见，是了解的不够清楚，还是有什么顾虑？”
“可能有些害怕吧？”
“怕什么？”
“受限制，不自由。”
“从我的角度来说，”叶玫妃顿了一下，“其实你或者你们都考虑的有些多了，我们集团只是单纯的想要建立一套自有的人才选拔体系和机制，让一部分值得我们培养和发展的帝师中学的优秀学生能够在大学阶段就接受最合适的教育。”
“嗯。”陈陌虚心的听着。
“像你刚刚说的，你觉得自由是什么呢？”叶玫妃的语速很快，“你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能够得到的自由，和在更广阔的时间里面受到的约束相比，是不值得一提的。”
“嗯。”
“得到和失去，只是一个选择而已，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叶玫妃耸耸肩，“我以前也不太懂，现在要明白许多。”
一晃眼，已经走到教学楼下，叶玫妃忽然搂住了他。
他发现穿着高跟鞋的叶玫妃居然和他并肩高。
“感谢你昨天为我指路。”叶玫妃说，“在进入蜀山学院之前，很多事情是保密的，我也不能对你说。”
“但是，陈陌，我希望你珍惜这次选择的机会。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不会甘于平庸。”叶玫妃伸出手，整理了一下陈陌的衣领，接着说，“相信我，蜀山学院将要带你去的，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将要成为什么人，是早已深埋在你血脉里的。
那些命中注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