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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盲人听

她是个盲人,她从没有看到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过,红花、绿草、蓝天、白云,一切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但她太想知道这一切了,她总想向人们细细地打听和询问,但家人都很忙,没有人肯来告诉她这些,再说了,就是说给她听又能怎么着,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一刻起就是个盲人,什么都不曾看到过,让她想象也很难。

但她真的太想知道自己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了。每天吃过早饭,当家人都分头去上班忙碌的时候,她也早早地出门了,她拄着一根细竹杖,用它小心翼翼地探路,从她家那条巷子里走出来,然后贴着路沿走,一直走到不远处的那个街心公园里。那里总有好多的人,有老人还有孩子,大家在那里说话、唱歌,还有悠闲散步的。她喜欢那里,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可以静静地独坐一隅,听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喊:“这一树的花开了,这么地红,真像早晨的朝霞一样漂亮啊!”有时,有些老人们会喟叹说:“唉,这树叶怎么黄了呢?”当然,公园里还有鸟叫,很好听的,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都是在那些鸟叫声中睡着的。

她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喜欢听人们说那些草呀花呀的事情,总是喜欢对那些人们说:“能告诉我花朵是什么样子的吗?”但人们不爱理睬她,只有一次,一群小孩子给她解释说:“花朵有红的、白的,还有黄的、紫的,色彩多着呢。”她又问他们说:“白的是什么样的呢?”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给她解释了大半天,看她还听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不耐烦地对她说:“跟你没法说明白!”然后就四散着跑开了。还有一天,一个人不耐烦地告诉她说:“红颜色就像你身体里的血一样。”她想不出血是什么颜色的,于是她咬破了自己的一个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但她什么也没感觉出来,只是觉得有些腻、有些腥。

公园里的许多人都很讨厌她,根本不去理睬她,当她探着竹杖好不容易凑到一群人跟前,问人们草是什么形状、绿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时,人们要么是不理睬她,要么就是不耐烦对她说:“说了你也不会懂!”然后就四散着走开了。

只有一次,她幸运地遇到了一个人,她问:“绿色到底是一种什么颜色呀?”那人说:“怎么,你瞧不见呀?”她说:“我是个盲人。”那人听了,十分热情地请她坐下,然后说:“那我就告诉你绿色是怎么一回事儿吧。”那人告诉她说,绿色是有汁的,嚼一下,就能嚼出一口涩涩的水来,然后那人就递给她几枚从草坪上扯下来的肥肥草叶说:“你品品,这就是绿色哩。”她尝了,真的,有汁呢,那汁涩涩的,气味很好闻。她又问那人花朵是什么样子的,那人说,花朵比绿叶要柔和多了,摸上去上柔柔的,那人不好意思地说:“你摸摸你的脸,花朵就像你的脸一样呢。”她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柔柔的,滑滑的,摸上去很舒服。她说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都爱花朵呢,因为花朵就跟人的脸一样摸着让人舒服啊。

从此,她每天都来公园了,每天都来公园找那个人,而那个人总是坐在公园里等着她,她问什么,那人就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什么,她觉得那个人真行,什么都知道,又这么地有耐心,真是难得的一个人啊!

终于有一天,她觉得那个人说得有些不太对。那是个夏天,她和那个人坐在公园里,她听见身边有人说:“太阳这么厉害,这两个人怎么就不到树阴下避一避呢?”是呀,真的太热了,汗不停地从身体里往外冒,头都烤得有些发晕了。她记得那人以前曾给她说过,阳光是很柔和的东西,就像她身上穿的衣服那样,她摸过自己的衣服,很柔和很温润呀,怎么现在阳光却像刺一样,刺得人浑身热燥难耐呢?她问那人,那人吞吞吐吐了大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说:“那是阳光长大了,一长大就长出刺来了,就像人长大了,小时候很听话,长大了就学会跟大人吵架了。”她把手伸出来,一会儿便被烫疼了,她叹气说:“阳光真是长大了,真是变得长刺了,瞧,把我的手都扎疼了呢。”那个人听了,得意地笑起来。

她十分感激那个人,真的,他几乎教她认识了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什么草啊、花啊、云彩啊、花朵啊,她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美了,人能活着也真的太好了。直到一天,她和那人在公园里坐着,刚响了几声雷的天空忽然下雨了,那雨下得劈劈啪啪的,还夹着什么硬硬的东西,那东西砸在脸上、头上火辣辣地疼。她听见有人喊:“快跑,下冰雹了!”于是站起来伸出自己的手来说:“快,拉我躲一躲!”但自己的手伸出好一会儿,却并没有被那人握住,她想他是不是撇下她一个人跑了呢?她哭了。但就在她失望地缩回自己的手时,一双手却伸上来抱住了她,她慌忙拉住那双手说:“快呀,快拉我躲一躲呀!”但那双手一用力,她就咕咚跌倒了,她听见那人也跌倒了,她埋怨说:“我看不见,你怎么也看不见,怎么也摔倒了呢?”

那人好不容易才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说:“其实……其实我……我也是个盲人。”

那人也是盲人?她愣了。

那人说:“是的,我也是个盲人,其实我以前告诉你的那些,都是我自己想象的,我也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她哭了,紧紧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你说的那些花草真美,它或许比世界上的真花真草还要美呢,我喜欢你说的那种世界。”

雨渐渐小了,她和他坐在那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听见有人喊:“瞧,出彩虹了,多美的彩虹啊!”她问他说:“你能看得见吗?”但不等他回答,她又立刻说:“你能看见的,你一定能看见的,请你说给我听听吧!”

那人说:“是呀,彩虹真美呀,从地上一直架到了天上,如果踩着彩虹走,就能走到天上呢……”

雨后的街心公园里,那两个盲人,就像一对幸福的雕像,许多看到他们的行人,都默默地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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