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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溪静静地流

崇高的工作沉思的王陵阳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一边注意捕捉那声音,一边说:“小黑河,快听听,像是有人在喊山。”

呼啸的风带来了微弱的“啊———啊———”声。

惊喜的小黑河一把拉住了王陵阳:“真的,不吹牛,是喊山。”说着,他站了起来,脚脖子疼得他直咧嘴,可他还是扶着小树,把两手拢到嘴边:“哎———哎———”悠扬的喊声,飞出林海,在山谷里回荡。群山也像接力赛似的,把呼声从这山传到那山。

“啊———黑河———啊———黑河———”更为清楚的声音,在山岩上荡来荡去,尽管它已变音变调,小黑河还是马上就听出来了。

“爷爷!是爷爷在喊!”

他抑制不住满腔的喜悦:

“爷爷———哎———爷爷———哎嗨———”

“在———哪———里———”

“在———这———里!”

大山把喊声、应答声传来送去。山上,山下,尽管他们喊破了喉咙,还是判断不准位置。森林里阴暗起来了,得赶快想办法。王陵阳又叫黑河喊了两声,但还是判断不出罗大爷应答时的方位。

“有根竹子就好了。”黑河说。

“干什么?”

“那就有办法了。”

王陵阳连忙劈了根竹子来。小黑河又问:“你有白衣服吗?”

王陵阳脱下了衬衣,小黑河把它绑到竹竿上。王陵阳明白了,放下爬山包,准备上树。小黑河说:“俺上树的本领比你大,也上得高,不吹牛!那小枝子经不住你。”“你的脚……”

“不要紧。你先托俺上。”

小黑河把鞋子脱掉,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就往树上爬去。王陵阳连忙托住他那只好脚,又握着那只扭了脚脖子的腿,帮他使劲。小黑河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子却噼里啪啦往下掉。王陵阳心里想:“多坚强的孩子!”

黑河爬到树梢,举起竹竿,连连直摇:“爷爷———俺在这里———”

当他们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路上,王陵阳才知道罗大爷是怎样找上山的。下午三点多钟,罗大爷回到家里。歇了一气,见望春背了猪草回来。小狗一见老主人,摇头摆尾地亲密了一番。可过了很久还是不见小黑河的影子。

他问瞭望春,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老人皱起了眉头。他还没想到黑河已进了老林。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小孙子的影子,老伴着急了。望春说,爷爷说过不准单独到老林,他不听。

这话提醒了老人:这孩子牛劲上来,可能去了老林。还有那个老王同志,也只是问了问路。他是个读书做学问的人,山林里的路没走过,容易迷路……于是,就找来了。

罗大爷采来了一把草药,罗奶奶忙着烧水煎了药,给小黑河熏扭了的脚脖子。

罗大爷喝了几杯酒,看王陵阳实在不愿喝了,就吃饭。

王陵阳对兔子炖蘑菇赞不绝口:“肉香,汤鲜。”

他已吃好了饭,罗奶奶还特意盛了一碗,非要他吃掉不可。

望春一直默不作声,脑子里转悠着今天的事儿:这个黑瘦子叔叔的身上,散发着吸引他的无形力量。他的言谈和到他家来过的人都不同。不同在哪里?他一时说不清。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弟弟错了,他是个好人。望春满脸忠厚、淳朴地问:“王叔叔,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在王陵阳的心里搅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想过,从他选择了工作那天起,他就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崇高的,并为它付出了全部心血。不管经过多少挫折和失败,从来没有回过头。连一般人最不愿做的细小的事情,他也一丝不苟地高兴地去做。他曾对自己的孩子说:

“不会做常人认为渺小的工作,就做不成伟大的事情;没有渺小,伟大也就不存在了。”

自己绝不是个完人,也犯过这样和那样的错误,有成堆的缺点。可是,也绝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然而现在,为什么这样一种对人民有益的工作却不能名正言顺地进行?这又怎么向孩子解释?富有生活经验的罗大爷,望着王陵阳那沉闷的表情,亲切地说:“王老师,在俺这屋里,你可以敞开怀说话。俺见过五花八门的人,俺也识得人。就像看了成千上万的树,知道它是能当栋梁,还是只能当个椽子。”

王陵阳向罗大爷点点头,对望春说:“望春,我和每天给你讲课的老师一样,是向青年们传授知识的教师!是和学生们一起研究生物科学的。”

茶炊在炉子上吱吱地响着,呼啸了一天的风也停了,山野沉寂了。

望春听了王陵阳的话,似懂非懂,又仰着脸儿问道: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是来找猴子的。”

“找猴子和教书有啥关系?”

“你们学过动物学、植物学吗?”

望春摇了摇头,说:

“只有政治、数学、语文。主任还说要把数学、语文都停了,说现在正有人刮‘右倾’翻案风,学校要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只能有一门课,就是揪走资派。”

这些政治术语,望春毫无困难地说出来了,这更使王陵阳的感情复杂起来。

中学里早就不设置生物课了,正像大学的生物系,徒有虚名。有人打着教改的旗号,把微生物专业改成发酵,把动物专业改成养鱼,把植物专业改成农作物栽培。前不久,还流传过一个笑话。动物专业的学生毕业实习时,一个学生竟然指着一只喜鹊问老师:“那是什么鸟?”

王陵阳想到这里,原来以为是多余的话,也不得不说了:

“过去,初中就开设动、植物课。大学里设有个生物系,专门学习生物科学,是研究一切生物的发生、变化、成长规律的学问。比如,你家养的猪、鸡、鸭,队里养的牛、马、羊,原来都是野生的,在山野老林里自生自灭。我们的祖先发现它们有的可以吃,有的可以用来拉东西,就慢慢地驯化饲养,变成了家畜家禽。

当前科学发展的一个特点是,要求学科分工愈来愈细。譬如生物学中的生态学吧,是关于有机体居住地或生存环境的科学,原来只是一个分支,现在,光是这一个分支中就有个体生态学、种群生态学、群落生态学,等等。不过,经过科学家们研究,认为在整个科学世界中,有三门基本科学的理论是基础的。你学过物理吗?”

“没、没老师哩!”

王陵阳听了望春的话,又一阵难过,现在有人就是在摧残科学、摧残教育,要把知识分子统统打下去,把广大青少年统统变成愚昧无知的人。这样,才能使他篡权的阴谋得逞。历史上的一些阴险家伙不正是这样干的吗?

王陵阳继续对望春说:

“物质结构、天体演变、生命起源,是三大基础理论。所有的科学要得到巨大的发展,都得依赖于它们研究的成果。它们的每一项突破,都将给各种学科带来深刻的革命,都将极大地造福于人类。原子能的发现和利用,就是由对太阳能源的研究、物质结构的研究取得重大进展的结果。”

望春闪着明亮的大眼,说:“你说的生物学是指生命起源学说?那么,月亮、金星、火星上也有人吗?”望春很有兴趣。

“目前还没发现。你说的人和我说的‘生命’,是有区别的。你还要学一些基本知识才能听得懂,只好以后再谈。你想,要是在别的星球上也发现了‘人’,那将多有意思!现在,这三大基础理论都面临着重大的突破,你们快点成长吧!”

这些话,像春雨一样洒到了望春的心里:多么新鲜!多么奇异!望春想了想说:“那么,猴子……”

王陵阳注视着望春,他感到自己刚才讲的,望春不一定能理解,但是看得出,这个孩子多么想跟着他走进科学的迷宫啊。于是,王陵阳便像对大人似的对两个孩子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是猩猩吗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晚上九点多钟,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风风火火地闯到了王陵阳的家里。

青年人看看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四口之家。王陵阳夫妇和正在看书的两个孩子,说:“王老师,我找你是想请教个问题,能不能到你的书房去?”

这头一句话,安定了王陵阳一家的情绪。这几年凡是有人喊“王陵阳……”,一定不是好事,一声“王老师”的称呼,使这一家感到了温暖。这说明不是过去的学生来看望,就是来了知心的同事或朋友。王陵阳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身材魁梧、眉清目秀的青年:不认得他,便解释说:“我只有这一间房子,不过没关系,什么问题都可以谈的。”

青年人笑了,说:“我姓张,叫张雄,是公园里动物园的饲养员,1971年的下放学生。1975年,也就是去年才招工来的。”

王陵阳关心地问道:“你们那里有个林师傅,他好吧?”

“怎么讲呢?他就是我师傅,前不久还挨了点名批评,说他只埋头养动物,对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不管不问。实际上是因为他有一次抓了个偷金鱼的小偷。那小偷说自己是公园政工组长的儿子。师傅讲,天王老子的儿子偷金鱼,也是个贼!他硬是把他送到了民兵指挥部。不出二十分钟,人家老子一个电话,就把他放出来了。从此,师傅就倒霉了。”

王陵阳看看时间不早,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青年人憨厚地笑了笑,如实地讲了他找来的经过。

一个月前,动物园接到公园政工组的一个通知,说是在紫云山东北坡的孙村,社员们捉到一只猩猩,要动物园派人看看,把它运回来。政工组不同意派老林师傅去,说他路线觉悟不高,叫小张去。

小张一听就高兴了,年轻人总是好奇的。老师傅们说这个通知有问题:按道理,不仅紫云山地区没有猩猩,就连我们国家也不产猩猩,只有赤道附近的国家才有。

政工组长一听就火了:“屁话,我们国家连猩猩都没有?要外国才有?洋奴思想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我马上派人去运回来。要是猩猩,我就把说这话的人和猩猩放一起,在动物园开个现场批判会。”

小张被责令立即乘车出发,日夜兼程赶到孙村,那个“猩猩”却在前一天就死了。小张一眼没能认出躺在地下的尸体是啥玩意。

他没见过猩猩,想起师傅们说过,猩猩不长尾巴,马上找了根棍子去拨它的臀部。他看清了,有根短尾巴。从那副长相看来,像是一只大猴子,足有动物园养的紫云山小猕猴三四个那么大。小张只注意了它头大、尾巴短,别的就没注意了。

孙村的人埋怨公园的人来晚了,他们半个月前就发去了电报。小张说,他三天前才知道,知道就出发了,紧赶慢赶才赶到这里。

小张看看这野物已死,不知怎么办才好,要是把这死的运回去,有两三天的路程,不臭才怪呢;不运回去,又怕交不了差。

小张茶没喝一口,又连夜赶到小镇上去打长途电话。长途台听说是急事,立即就拨打公园的电话,可是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到人来。小张只得发电报。

等到第二天小张又返回孙村,才知道死猴子在夜里被野物吃掉了一大半,只剩下肚肠和头。

小张无可奈何,空手而归。回来后,挨了政工组长狠狠一顿训,硬说他没有阶级斗争观点,这当中一定有阶级敌人破坏。

林师傅问了小张半天关于大猴子的情况,小张也只回答出:头大,尾巴短,个子大。问身长、肩宽、尾长,小张说还没有想到要给它做衣服。问体重,小张说他又不是去给它做体格检查的。

林师傅语重心长地和小张谈了两晚上,小张才知道错了,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知,开始认识到了解一个新发现的动物,绝不仅仅是好玩,这当中有比好玩更重要的事。

小张毕竟是个想上进的青年,听从了林师傅的指点,开始跑图书馆借阅有关动物学的书籍、杂志,特别注意了本省、本地区的有关情况。

在这些书籍和杂志中,他读了好几篇署名是本省大学生物系王陵阳写的调查报告和学术文章,不仅增加了知识,也产生了希望能见到这位老教师的念头。在他的想象中,王陵阳一定是个满头白发的学者。

第一次,他带着介绍信找到大学生物系,人家告诉他:担任教学的教师都带学生开门办学去了;没有教学任务的,都到学校“五七”农场劳动去了。小张问到王陵阳,那位接待的人白了他一眼:“你找他干什么?”小张只好说随便问问。那人说:“学校的情况是复杂的,千万不可乱跑。现在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去年七、八、九三个月,有人错误地估计形势,跳出来了。王陵阳就是个顽固地坚持资产阶级立场的反动学术权威,拉了几年平板车都没有把他改造过来。据反映,他还有不少奇谈怪论呢。”

从系办公室出来后,没走多远,有个女同志追上来,告诉他王陵阳家住在学校西北角那幢灰楼,要找,就到他家去。张雄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他见到王陵阳后,更感到吃惊。王陵阳不过四十多岁,体格健壮。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另外的地方,即使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到他那晒黑的皮肤和握手时扎人的厚茧,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体力劳动者。这样的中年人,最多也只是五十年代初的大学毕业生,怎么会是“反动学术权威”呢?这倒从反面启发了他:王陵阳在学术上是有成就的人。

王陵阳听了这样的叙述,感到一切的客套话都是多余的。他极详细地询问了有关那只死了的像是大猴子的动物的情况。他没有责备张雄的无知,白白地放过了那么多可贵的资料,只是耐心地要张雄根据印象,比出那个动物的体形有多大、多长,头部像什么样子,毛是什么颜色,尾巴大概多长,腰有多粗……又拿出了尺子,细心地量。把量的结果一丝不苟地记了下来。

作过简单计算后,他也惊奇,这个大猴子,身长在一百厘米左右,体重在六十斤上下。他突然趴到地上,在床下翻了半天,找出一个本子,那上面用铅笔画了个浑身长了长毛的动物,张雄一看,高兴地说:“有些像。你早就知道了?这是猴子吗?是不是新品种?”

王陵阳两手一摊,说:“我也只是听说过,做过一些设想和推测,没见到实物。根据现在情况看来,就是亲眼见到,也可能很难立即定下它的名称,因为这当中还有很多问题需要研究。”

能直立的长毛怪物去年,王陵阳曾接到一位过去学生的来信,说了他听一个开汽车的亲戚说的一件事情:

有一天,他开车经过紫云山西北坡只有四五户人家的枫村。这是个招呼站。

只见村头老枫树下围了很多人,闹哄哄的。刚巧有人招手要搭车。

车子停下后,听人说树上有个长毛的野人,有些乘客拥下了车。司机很好奇,也乐意下去看看。果然,他看到那树上坐着一个毛茸茸的野物,像个人样,正用手摘树叶子吃,一声不响,翻眼看着围在下面的人们。原来是早晨,有个妇女出来淘米,看到雾天的玉米地里有个人影在拔包芦,她扯着嗓子喊了声:“哪个在拔包芦?”

喊声一起,那家伙就哗啦啦地跑起来。妇女一看,是个长毛的怪物,吓得大喊大叫。村里人连忙出来,那怪物也吓得蹿上了一棵老枫树。

这棵老枫树就像经常在乡下村头看到的老桑树、老榆树一样,人们把它当成风水树。它孤零零地长在村头,和其他树不沾边。谁也不敢上去捉那浑身长毛、能立着走路的怪物,那怪物也不敢下到围满人的树下。

雾散了,围在下面的人才看清躲在树上的是只长着黑毛的像是猴子的野物。要说是猴子吧,大家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到过这样的大猴子;说是野人吧,相信的人更少。几个人准备了家伙想逮它。可那野物虽然跑不掉,也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

树上树下互相监视,毫无办法。时间长了,就有人想用枪打。拿来几根铳枪准备同时放,却又有了异议:最好是抓活的,铳枪一打,八成是死的。怎么办?好枪法的人用步枪打,可能打伤,而不致打死。围在树下的人中就有民兵中的优秀射手,但没步枪。于是,有人借来了自行车,让那射手到公社借枪去了。

看样子借枪的人短时间回不来,司机招呼乘客上车,汽车又向前开去。没走多远,乘客看到公路上有人骑了自行车,后面还带了个背着枪的人,大家都要求停下车回头去看。

司机心里本来就痒痒的,还经得住大家要求?停下车一问,正是去借枪的人回来了。背枪的是公社人武部部长,他的枪法是有名的。司机叫那两个人把自行车推上汽车,掉转车头又一阵风往回开。

公社人武部部长没吹牛,大家说打那家伙屁股,他一枪就把它撂下来了。树下围着的人连忙七手八脚上去逮,好不容易才把它按倒捆了起来。大家一看,果然伤在它的屁股上。等到把它抬上了车,才发现一个社员的胳膊被它抓了个大口子。好心的司机又把受伤的人带上车,加大油门直奔县医院。

好在只一站就到了县城。一到医院,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了。急诊室的医生说:“没有给这样的病号抢救过。”

还是个外科医生有些见识,说:“看样子像是猴子。猴子的器官和人基本一样,赶快采取止血措施。”

那个又大又吓人的野物虽被捆住,还是满脸凶相,龇牙咧嘴,使劲挣扎。

外科医生请来内科医生会诊。内科医生说流血过多,心脏不太好,最好是输液。那东西当然不听话,更不知道是在救它命,拼命挣扎。护士没法扎针,只好捆得更扎实点。

未输完液,它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等到这个学生知道,连忙跑到县医院。长毛怪物早被火化了,连尸体都没看到。天热,谁也没有想到还要给它防腐,又去查资料,当然没有人给它填写病历。再去问抢救的医生,才得到一些片断而又不准确的材料。

这是什么怪物呢?添油加醋的纷纭传说,使很多人好奇、迷惑。王陵阳听到的材料,都来自缺少动物学基础知识的人。可以肯定,它绝不是猩猩,更不是传得玄乎的野人。即使根据误差很大的形态描述看来,也应该是猿猴一类的动物。

大自然在召唤20世纪60年代的初期,王陵阳也曾听到过一些片断的有关紫云山大猴的消息。

那时,他正集中精力研究关于东洋区和古北区动物区划的东段界线,同时和别人协作研究江淮丘陵地区造成严重危害的、大型单相马尾松林松毛虫的发生和发展。要兼顾这两项任务,他决定在鸟类方面多做工作。

研究工作的进展速度较快,积累了大量珍贵的资料;同时又对防治松毛虫提出了一些立即可行、收效快的意见。

他提出:单相马尾松林是引起松毛虫危害的原因之一。对此,他不仅从森林群落来说明问题,这从鸟类栖留情况作了有力说明。

有些鸟是捕食森林中各种害虫和松毛虫的能手,像黄鹂、黑卷尾、乌斑鸫等。就说画眉吧,它在育雏期间,每天要喂幼鸟一百多次,再加上它们本身吃的,数量就相当多。可它的巢喜欢做在灌木丛中。单相马尾松林缺少它们生活和繁殖的条件,因而很少到马尾松林。

改变马尾松单一林相,种植其他树种;经过调查研究后,列出江淮丘陵地带森林益鸟名录和益鸟天敌的名录;多设鸟箱,引益鸟繁殖和居留;捕猎益鸟的天敌……这个年轻的生物学工作者,从生物学角度提出的生物防治观点,受到生物界很多有识之士的赞赏。由于学术上的成就,他由助教晋升为讲师,担任了生物系动物教研室副主任。当时,他还不到三十岁。

在极“左”思潮猖獗时,他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黑帮”的大帽子。有时,一天被批斗三场,游校,挂黑牌子,每天早晨还要被押去按下脑袋请罪。

不管采取什么方式,王陵阳对于横加给他的罪名,一概否认。这样,他受到的折磨就更多。别人挂的黑牌子是木板做的,他挂的黑牌子却是钢板外面糊层纸。他暗暗庆幸在热爱上这个专业的同时,曾经严格锻炼过体质。

那些专政队员们没想到这个黑瘦子还真挺得住,就特意安排他和学校头号走资派———原党委书记老张,一道拉平板车。

从学校到农场有一百多里路,两人一辆平板车,四天得来回一趟。可他感到轻松愉快,在战争年代受过伤的老张就不尽然了。在空车回来时,他往往强按老张坐到车上。

来回的路上,两人海阔天空地谈着。老张用他深邃的、智慧的语言,把他领到一个新的思想境界,使他的心胸豁然开朗。这真是偶然触发了必然,王陵阳决心从新的高度来看待过去的工作,筹划新的研究课题:环境保护、自然保护、生物资源的保护和开发。

他想,我们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文化、曾对世界科学的发展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大国,到现在还没有一本动物志,而有的小国家,几十年前就有长达几十卷的动物志了。

家底不清,如何谈到保护和利用?而工作还得从本省开始。连续两次关于在紫云山发现的怪物———根据推测应该是大型猿猴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查阅了历史资料,只记载过紫云山有小猕猴,另有清朝康熙年间编的《紫云山志》上记载过:“猴,身大须长……”这个猴,是不是就是指的这种猴子呢?这种猴子连连下移到山下居民点附近,是不是因为生境遭到破坏,原栖息地无法生活?如果是这样,那就有抢救这种动物的必要;否则,它有可能灭绝,从地球上消失。

人类是从猿猴进化而来的,因而研究猿猴就有很重要的意义。

猿猴的地域性很浓厚,从已有的资料看来,它们的一种或亚种常常局限于一个狭小的地区。因此,推测中的紫云山大个体短尾猴,很可能是尚未被生物学界发现、承认的一个新种,或者是其他已知的种。从过去听到的和张雄的描述看来,似乎只有产于四川一带的藏酋猴,才有这样大的体形,可它为什么,又跳过好几个省而安家落户在紫云山区?这在动物地理学上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根据过去的一些了解,紫云山还有其他一些珍贵动物,因此,将这里划作自然保护区、建成天然动物园的计划是一定要实现的。那种不让搞科学研究的倒行逆施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到那时,游览避暑胜地再加上天然动物园、科研基地,那有多好!

对生物的保护,是为了更好地利用。我们对利用、开发生物资源的认识,是多么落后于现实对我们的要求!

他记得曾见过这样一份资料:在南亚,人们每年猎取的野生麂子所取得的肉食,远远超过了当地家羊的屠宰量,还有那些上等的皮革哩。我们省内麂子的数量就相当可观!

野生动物总是挑选环境适应的地方生活。它们能利用人和家畜目前还不能利用的一些条件。探索它们的生活规律,很可能为农、林、牧、副、渔的高幅度增产,提供新的途径。这对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的国家,是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和美好的前途!

张雄了解到王陵阳的经历之后,对他十分敬佩。王陵阳的真诚、坦率,使你感到非要把心里话掏给他。当年的学生听他讲课,一定是种幸福的享受……夜深了,张雄踏着轻快的步子向城里走去。他像是从海边归来,那浩瀚的海洋开阔了他的心胸和视野,又像在召唤勇敢的人去航行,去探索,去认识新的世界!

他感到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糟,混混沌沌,庸庸碌碌。宝贵的时间,金子一般的青春,无声无息地流淌了。生活,得来个改变!要投入那知识和科学的海洋,要学习。他摸了摸王陵阳给他写的自学书目,像揣着一团火,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临别时,王陵阳低声说,他还在靠边站,没有工作的权利。张雄最好是少来,于他无所谓,但对张雄就不一定了。谁知道那树丛后面不隐藏着豺狗的眼睛?但春光明媚的一天终会到来的。一听到这里,张雄的心又沉重起来了。

也就是这天的夜里,王陵阳作出了决定:去紫云山。在这五月的天气,正是猿猴食物丰富的季节,猴群活动量大,容易碰到,直截了当提出来当然走不掉。他有个妹妹在江南,就借口说她生了病,希望他去探望她。反正过去的稿费存款还有一些,他的稿费是只做科学研究专款专用的,其他任何紧急情况也不挪用。

追踪一只夜莺在屋前的茶花树上鸣叫,多变的音显得更加婉转、嘹亮、动听。下弦月照得山涧流淌的溪水像一条闪光发亮的游龙,静静地向前游动;只有碰到拦截在溪心的顽石,才哗哗地高歌猛进……屋子里的人听完了王陵阳不算简单的介绍,都轻轻舒了一口气,同时又像有什么噎在嗓子眼、堵住胸口。

罗大爷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说:

“这些家伙,把好端端的国家糟蹋成什么样子!真叫人心疼得慌。王老师,俗话讲:兔子尾巴长不了。这紫云山的云海再厚,总是要云开日出的。咱们该干啥还干啥,你这两天找到猴子了?”

王陵阳说:

“看还没看到,情况掌握了些。这个季节,它喜欢在水竹笋多的地方活动,这个高度刚好又是云海附近,这倒有利我的寻找。今天听它在老林里叫,我撵去了,没看到它的影子,却找到它吃剩下的东西。”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把细水竹笋子,最鲜嫩的地方都被啃掉了,留下的只是笋皮、笋尖。

“这片竹林的笋子给吃得差不多了,估计它明天要到新的竹林去找笋子吃,我想明天再去。”

罗大爷看了看笋子,说:“老林西南角还有水竹林,明天俺领你去,省得再迷路。这小黑河要不是脚摔坏了,得好好教训他。”

王陵阳说:“也怪我一来没把情况说清楚。”

望春可是个细心的孩子,他指着王陵阳敞开的包里那画有骷髅的袋子说:“王叔叔,你来找猴子,还带着匕首、毒药干啥?俺弟弟可怀疑了。”

王陵阳一愣,他又明白了今天一些怪事的缘由了,忙取出那把短刀,说:

“这是猎刀,是一个老猎人送给我的礼物,不是匕首。”又指着包,“那是砒霜膏,是毒性大的毒药。我们在野外,常常采到动物。解剖后,要制成标本。制标本要在动物的皮层涂上砒霜膏,防止腐烂,才能保存。喏,还有一盒子解剖用的刀和各种工具呢!你拿去看看,当心,别割了手。”

罗大爷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俺还忘了,看你一路都按规矩放了路标,咋还会迷路呢?”

王陵阳说:“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哩!”

突然,小黑河冒了出来,走到王陵阳面前,一把抱住他:“王叔叔,路标是俺移的,俺疑心你是坏蛋!”

孩子的眼里充满了闪亮的泪水。

原来,黑河在大森林中得意的“计策”,是他移动了王陵阳放置在一棵亮叶桦下的路标,使它指向自己休息的地方。

小黑河并不傻,他牢牢地记住了那棵亮叶桦。正确的路线,到这里后应向左拐,可被移了的路标却指向右拐。再往前走一百步,是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黄杨树,到了这里再向左拐。再往前走一百步,一棵叶尖子是红色的檫树就很显眼地立在那里,现在,该再向右拐。不到六十步,就是小黑河休息地前面的空地了……这左拐右拐不会弄混了方向?不要紧,小黑河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来时向右拐,回去时应该向左拐,方向相反了嘛,更何况还有刻在脑子里的亮叶桦、黄杨树、檫树哩!

谁知,来往的野猪、斑狗的蹄印,把他这些记忆踏了个稀里糊涂、乱七八糟。

王陵阳被孩子的话语感动了,他抚摸着小黑河又粗又硬的鬈发,还特意看了他心头的两个旋:“小黑河,这事是你做的,叔叔不怪你。人的行为是受思想指挥的,你在学校里学的啥?我清楚,我的孩子也在读书。”

罗大爷先是一愣,听了王陵阳的话,又愤怒地说开了:“你看看,现时,有人要把孩子教唆成什么样的人?讲的是歪理,教的是邪道。要不是怕他将来是个睁眼瞎子,俺早就不让他念了!”

“爷爷说的不全面,俺老师就是好人。新主任批他,他还教,总是叫咱们好好学习,还讲列宁少年时代刻苦学习的故事。”

罗大爷露出了一丝笑容:“俺望春说的在理。”

第二天晚上,正当他们为当天的收获高兴地跨进罗大爷家的时候,罗奶奶从鞋篮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罗大爷:“从紫云峰下山的老胡带来的,说是见到你就要交,急事。俺也不敢耽搁。”

罗大爷展开条子看了看,又一声不响地交给了王陵阳。那条子上写着:“请查询有无江城来的游客王陵阳,并转告:他的妹妹连续拍来两封加急电报,说是病人危急,要他立即回去。有人等他。”

王陵阳又看了一遍,就稀里哗啦把条子撕掉,愤怒地说:“欺人太甚!”

罗大爷懵懂了。王陵阳只得解释:“是那些人找到我妹妹那里去了。”罗大爷似乎明白了:“学校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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