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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咏怀二首

第一首借司马相如事抒发诗人失意的情怀。第二首抒写不平之气,并力图自我宽解。

其一

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

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

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

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

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这两句是说:相如晚年闲居茂陵,终日面对郁郁苍苔垂掩的石井,悠然自得。长卿: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字长卿,成都人。早年,司马相如事汉景帝刘启,为武骑常侍。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后以《子虚赋》为汉武帝刘彻所赏识,用为孝文园令。后病免,家居茂陵。及病重,武帝遣使取其所著之书,使至,相如已死。其遗书言封禅(筑土为坛,祭天曰封;辟地为场,祭地曰禅)事。后来,武帝封泰山、禅梁父(山名)。怀:怀居,表示留恋安逸。茂陵:汉武帝刘彻的陵园,在今陕西兴平东南。

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这两句是说:相如弹琴,文君倾心相听,春风吹拂着她的鬓发。文君:卓文君,四川临邛(qiónɡ)巨富卓王孙之女,新寡,相如闻其才学及美貌,以琴相挑,文君为之所动,夜奔相如,遂结为夫妇。

梁王与武帝,弃之如断梗——这两句是说:梁孝王和汉武帝像丢掉折断的枝梗一样将相如抛弃到一边,不能赏识相如的才能。梁王:即梁孝王刘武,为景帝同母弟。

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这两句是说:相如死后,留下《封禅文》一卷,被武帝用金泥封存,作为封禅泰山(报答天地之功,祭祀泰山)的依据。一简书:指司马相如的《封禅文》。古代文章写在竹简上,故称“简书”。汉·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金泥:用水银和金粉搅拌为泥,涂抹文书的封口。

诗紧扣司马相如事以宣泄胸中的郁结。首两句写司马相如闲居中的宁静,第三、四句进一步叙述其夫妇生活的融洽。从表层看,诗人是在赞叹这种悠闲自得的生活。从深层看,诗人以司马相如自比,已将投闲置散的不安隐于其中。后四句陡然一转,凭空翻出相如的不幸。生不为所用,死后得到重视,相如的遭遇引起李贺不可名状的悲情。

其二

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

镜中聊自笑,讵是南山期。

头上无幅巾,苦檗已染衣。

不见清溪鱼,饮水得相宜。

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这两句是说:傍晚写完书后,白发像霜一样落下,让我又惊又怕。著书:一作看书。霜、素丝:都是指白发。李贺好苦吟,其母见其囊中诗多,曾担心地说:“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

镜中聊自笑,讵是南山期——这两句是说:对着镜子暗自好笑,这样劳心过度,怎么能养生长寿呢?讵:岂。南山期:此指养生长寿。犹寿比南山。《诗经·小雅·天保》:“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头上无幅巾,苦檗已染衣——这两句是说:出行时,连家居时的便帽都不戴,只穿乡村之人常穿的黄褐色衣服。幅巾:古人家居所戴的一种轻便软帽。苦檗(bò):又称黄檗,一种可作染料的黄色树皮,田野人家多穿这种黄褐色的衣服。

不见清溪鱼,饮水得相宜——这两句是说:你看,那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一条条的鱼儿饮水自得,是多么悠闲自在!相宜:一作自宜。

李贺是“苦吟”诗人,人生道路的坎坷以及“苦吟”,使他少年早衰,英年早逝。后人因有“诗可以穷人”之说。然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有可能创造出“诗穷而后工”的佳作。第二句中的“惊”字有情致,将诗人突然发现白发时的震惊表达了出来。随后以“笑”自嘲自解。末两句自作宽慰语,表示要像清溪里的鱼儿一样享受属于自己的空间。

追和柳恽

柳恽用齐梁旧题作《江南曲》,李贺读后和之。诗承接柳恽《江南曲》意,重在抒写离别后的欢聚之情。柳恽:齐梁时的著名文士,曾与沈约共定新律。唐·姚思廉《梁书·柳恽传》:“柳恽字文畅,河东解人也。少有志行,好学,善尺牍。”其《江南曲》云:“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不道新相知,只言行路远。”

汀洲白草,柳恽乘马归。

江头楂树香,岸上蝴蝶飞。

酒杯箬叶露,玉轸蜀桐虚。

朱楼通水陌,沙暖一双鱼。

汀洲白草,柳恽乘马归——这两句是说:江边芳草郁郁,白花开,柳恽骑着马回来了。汀洲:地名,在今浙江湖州城东。唐·白居易《白洲五亭记》:“湖州城东南二百步,抵云溪,溪连汀洲。”白草:水生植物。宋·罗愿《尔雅翼》:“叶正四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叶敷水上,五月有花,白色。”

江头楂树香,岸上蝴蝶飞——这两句是说:柳恽回来时,江边的山楂花四处飘香,岸上蝴蝶也在四处飞舞。楂树:一作栌树。即山楂树,果实圆而味酸。

酒杯箬叶露,玉轸蜀桐虚——这两句是说:回到家以后,饮酒弹琴,夫妻欢聚,共话离别相思之情。箬(ruò):酒名。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箬溪在湖州长兴县南五十步。”南朝陈·顾野王《舆地志》:“夹溪悉生箭箬,南岸曰上箬,北岸曰下箬,二箬皆村名。村人取下箬水酿酒,醇美胜于云阳,俗称箬下酒。”轸(zhěn):弦乐器上系弦线的小柱。可转动以调节弦的松紧。玉轸:用玉作的轸子。虚:琴身中空,故称“虚”。

朱楼通水陌,沙暖一双鱼——这两句是说:红色的小楼连接波光粼粼的水面。夫妇相聚时的欢乐,如同一对鱼儿优游在水底温暖的细沙上。沙暖:比喻居处舒适。一双鱼:喻夫妇。

首句写景,选取特有的景物“汀洲”、“白”,既写出家乡的温暖,又道出柳恽回乡的欢快心情。第三、四句写景,以“楂树香”调动嗅觉,“蝴蝶飞”调动视觉,一静一动,渲染了家乡的可爱。后四句写夫妻团聚后的欢乐和恩爱,一边畅饮家乡的美酒,一边弹着古琴,使相聚充满了诗情画意。这是一首别开生面的追和诗。柳恽的《江南曲》写男女相思之情,李贺的追和诗“柳恽乘马归”应之,将笔墨落实到柳恽身上。柳诗写相思之苦,李贺写相聚时的欢乐。柳恽原诗为齐梁流行的艳体,李贺以清新的笔调写夫妇相聚时的即景。因之,所谓“追和”倒不如说是反其意而用之。

春坊正字剑子歌

这首诗赞颂了春坊正字官所收藏的一把剑。春坊正字:唐代太子宫中掌校正经籍文字的官员,隶属于左春坊司经局,故称春坊正字。剑子:即剑。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鹈淬花白鹇尾。

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

丝团金悬,神光欲截蓝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这两句是说:春坊正字匣中的宝剑寒光如水,它曾经潜入吴潭,斩杀凶猛的蛟龙。先辈:指春坊正字。据宋·程大昌《演繁露》,唐代举人称已及第者为先辈。三尺水:即三尺剑,谓宝剑寒光如水。吴潭斩龙子:用西晋周处于义兴(今江苏宜兴)斩蛟除害的故事。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自新》:“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馀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耶?’处遂改厉,终为忠臣孝子。”义兴三国时属吴,故称吴潭。吴潭,一作吴江。

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这两句是说:它像一道狭而长的月光,给露珠更增添了几分寒气;它又像一条洁白的练带平铺着,即使风吹也纹丝不动。隙月:隙中的月光,狭而长,似剑形。喻剑。练带:白色的带子。

蛟胎皮老蒺藜刺,鹈淬花白鹇尾——这两句是说:剑鞘用沙鱼皮做成,上面有蒺藜一样的花纹。剑身上涂抹有鹈油,像漂亮的白鹇尾羽一样光洁。蛟胎:用沙鱼皮制作的剑鞘。蛟:通鲛,沙鱼。晋·郭璞《山海经注》:“鲛鱼皮有珠文而坚,尾长三四尺,未有毒螫人,皮可饰刀剑。”蒺藜:一种药草,结实大三分许,有刺。此处用以形容蛟皮上的花纹。鹈(pìtí):水鸟,用它的脂肪涂刀剑可防锈。淬(cuì):染。白鹇(xián):似山鸡的一种鸟。色白,尾长三尺。

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这两句是说:这剑简直可以照见荆轲的一片赤诚之心,放在典校图籍的春坊官署是发挥不了作用的。荆轲:战国时卫国人,感燕太子丹知遇之恩,赴秦庭献图刺杀秦王嬴政,未遂被杀。莫教:一本作分明。

挼丝团金悬,神光欲截蓝田玉——这两句是说:剑柄上悬挂着用金丝扎的穗子。发出如神的剑光,要在蓝田美玉上一试锋芒。挼(ruó)丝团金:用金丝裹扎成圆形穗子。挼,用双手揉搓。(lùsù):同簏簌,下垂的样子。蓝田玉:陕西蓝田出产的美玉。唐·杜佑《通典》:“京兆郡有蓝田县,出美玉。”

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这两句是说:宝剑寒光闪闪,拿出来会让西方的白帝惊慌失色,会让鬼母在秋天的原野上嗷嗷大哭。西方白帝:古代神话中的西方神。鬼母秋郊哭:用汉高祖刘邦典。汉·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诗人借此典故说明宝剑的威力。鬼母,一作鬼姥。

一曲剑歌,回肠荡气。自古名剑与侠义英雄相配,这本不为奇。奇就奇在一个小小的文官拥有此宝剑,并能同侠义之士的精神相接。诗人意趣高昂地铺排“剑气”,奇诡地将气贯长虹的荆轲精神“嫁接”到春坊的文字之中。从其潜台词中不难发现,为铲除恶势力,文字一样雄健有力。因此,“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是全诗的点睛之笔。

贵公子夜阑曲

此诗通过描摹贵公子的奢侈淫乐生活,对其进行讽刺。夜阑:夜深。

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

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这两句是说:沉香袅袅,夜深乌啼。此时此刻,贵公子还在尽情地游乐。袅袅:缭绕动摇的样子。沉水:香名,又称沉香。三国吴·万震《南州异物志》:“沉水香出日南(今越南顺化一带),欲取,当先斫坏树着地,积久外自朽烂,其心至坚者,置水则沉,名曰沉香。”

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这两句是说:曲折的沼池里泛起了芙蓉般的波浪,天将放晓,贵公子彻夜冶游,腰带上的白玉佩饰都沾上了冷气。白玉:指腰带上镶嵌的玉饰。

这首诗通篇写景,似无批判之意。然结合题目“贵公子夜阑”五字,可知诗人对贵公子通宵达旦的游乐是有讽刺和揭露之意的。诗末的“冷”字尤为警策,细细玩味,犹如一道冷酷的眼光直刺骄奢淫逸的贵公子,似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揭露其丑陋的一面。清代浦起龙评价杜甫《丽人行》有“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的赞语,此语用来评价这首诗也非常贴切。

雁门太守行

这首诗为拟古乐府诗。描写了边塞守军的一次出征,诗人以极其浓艳的色彩,生动地描画出一幅秋夜出征图,着意渲染了出征时沉重的气氛。雁门太守行:乐府旧题,多写边地战事。雁门,秦汉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右玉县南。太守,官名。为一郡之长。行,歌行,古诗的一种体裁。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两句是说:沉重的乌云压向城楼,仿佛城墙就要被摧垮了似的。太阳透过云隙照在金色的铠甲上,像鱼鳞一样闪动着五光十色的异彩。黑云:黑色的浓云,喻敌军嚣张的气焰。金鳞:古代战甲以金属片缀成,状如鱼鳞,经光线照射闪亮如金。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这两句是说:凄凉的号角声响彻原野,原野上到处是一派秋天的景象。边塞上色如胭脂的城墙凝成了黑紫色。角:军中的号角。塞上:一作塞土。燕脂:即胭脂,本是化妆用的红颜料,为燕国所产,故称。凝夜紫:晋·崔豹《古今注》:“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矣。”一说战血凝土为紫色。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这两句是说:战士们扛着半卷起来的红旗向易水逼进。夜寒霜重,进军的鼓声沉闷不响。易水:河名,在今河北易县、定县之间。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两句是说:为了报答君主的知遇之恩,将士们愿意手提宝剑奋勇作战,以身殉国。黄金台:楼台名。故址在河北易县东南。战国时燕昭王筑台,置千金于上,招揽天下贤士。玉龙:指宝剑。

起句不凡,劈空而来,一个“压”字既渲染了敌军的来势凶猛,也突出了守城将士的临危不惧。写景莫若造境,号角满天,万木摇落,第三、四句分别从听觉和视觉突出战血夜凝的残酷氛围。“临易水”既交代了短兵相接的地点,又暗示将士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激烈壮怀。末两句进一步拓展诗意,表现将士们视死如归、精忠报国的英雄气概。整首诗色彩浓艳,意境苍凉惨烈,可谓深得屈赋《国殇》之神韵。

大堤曲

拟古乐府,诗用少女挽留情人的口吻表达了红颜易老、岁月易逝的感慨。大堤曲:古乐府歌名。起于梁简文帝,所谓《雍州十曲》之一。一说《大堤曲》源于南朝·宋·随郡王刘诞的《襄阳曲》。其词云:“朝发襄阳来,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大堤:堤坝名。《一统志》:“大堤在襄阳府城外。”

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

莲风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

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这两句是说:少女家在横塘,身上的红纱衣时时散发着桂花的芳香。妾:古时女子的谦称。横塘:地名,与大堤相近,其地当在襄阳。红纱:指红纱衣。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这两句是说:青云般的黑发绾成高髻,明月般的珠子充作耳环。通过衣饰写女子的容貌之美。绾(wǎn):编系的意思。髻:束发于头顶。:用玉珠做的耳环。汉·刘熙《释名》:“穿耳施珠曰。”

莲风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这四句是说:风从莲叶上刮过,江边仿佛是春天的景象。送别的大堤上,少女苦苦挽留北归的行人。

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这两句是说:往日,我们相亲相爱,互相敬重。鲤鱼尾、猩猩唇:都是佳肴美味。秦·吕不韦《吕氏春秋·本味》:“肉之美者,猩猩之唇。”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这两句是说:不要指着通往襄阳大道说何时回来啊,你没看到绿色的渡口中归来的船帆日渐稀少吗?

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这两句是说:今天还是菖蒲花开的盛夏,明天就是枫叶凝红的深秋了。言下之意,时光易逝,红颜易老,应及时行乐。菖蒲花:一作菖蒲短。

经过诗人的刻意渲染,诗中的女性竟如此大胆可爱,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也更懂得红颜易老。本来时光飞逝,“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再加上刻骨的“相思令人老”,所以她不甘离别,要把最美丽的时光和情人共享,于是在襄阳路旁苦苦挽留。这首诗的语言自然流畅、平白如话,深得古乐府之神韵。细细玩味,诗中是否隐含了李贺别有寄托的情怀呢?

蜀国弦

这是一首拟乐府诗。蜀国弦:古乐府诗题。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蜀道难》备言铜梁、玉垒之险,又有《蜀国弦》与此颇同。”

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

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

凉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

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

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这两句是说:幽静的夜晚,枫香弥漫,花朵摇曳。南山倒映在锦江上。枫香:枫叶发出的香味。晋·郭璞《尔雅注》:“枫树似白杨,叶圆而歧,有脂而香。”锦水:又名锦江。岷江支流,流经四川成都平原。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濯锦江即蜀江。江水至此,濯锦,锦彩鲜润于他水,故曰濯锦江。”

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这两句是说:嶙峋的山石摇摇欲坠,攀援在山中的猿猴发出凄切的哀鸣。山上的竹林笼罩在愁惨的烟云中。坠:一作堕。猿哀:猿猴发出凄惨的啼叫声。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啭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竹云:一作行云。

凉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这两句是说:凉月照到秋水上,照亮水底的白沙,发出粼粼的寒光。粼粼:指水清澈的样子。此指月光照到水底的细沙,使其发出闪亮的光芒。汉·许慎《说文解字》:“水生石间粼粼也。”

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这两句是说:不知是谁家的少女,因舍不得离开乡土,哭泣着不忍越过瞿塘。红泪客:指流泪的女郎。前秦·王嘉《拾遗记》:“薛灵云闻别父母,歔欷累日,泪下沾衣,至升车就路之时,以玉唾壶盛泪,壶则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瞿塘:瞿塘峡,长江三峡之一,今属重庆市,为长江三峡之首。峡谷险峻,两崖对峙,中贯一江,自古为入蜀的门户。

蜀地的奇山异水激起李贺极大的兴趣。全诗以“枫香”二字领起,通过调动人的视觉和嗅觉写蜀地的秀美。在诗人的笔下,夕阳下与红枫相映的花朵、锦江中的山影无不给人以诗情画意般的静谧之感。第三、四句笔锋一转,陡然托出蜀地的峭拔险峻之势。“惊石坠”与“猿哀”相对,“竹云愁”与“半岭”相对,在调动视觉和嗅觉的同时,又将音响嵌入画面。此二句与首两句对应,一写蜀地的秀美,一写蜀地的壮美,可谓是相映成趣。第五、六句回转,与首两句呼应,通过“凉月”、“秋浦”、“玉沙”、“粼粼光”等意象的连缀,进一步渲染蜀地秀美的山川。使人从第三、四句的惊险中走出,对蜀地山水留下深刻而美好的记忆。末两句以反诘语总结全诗,“谁家”回扣前六句,既点明告别父母、即将走出蜀地的“红泪客”的身份,同时托出“不忍过瞿塘”的诗句,以突出对家乡的依恋。诗一波三折,可谓是韵味十足。

苏小小墓

这首诗通过绮丽的幻想,塑造了一个美丽而又森冷的女鬼形象。苏小小墓:钱塘名妓苏小小的坟墓。宋·沈建《乐府广题》:“苏小小,钱塘名娼也。盖南齐时人。”宋·祝穆《方舆胜览》:“苏小小墓,在嘉兴县西南六十步。乃晋之歌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幽兰露,如啼眼——这两句是说:墓旁的兰花沾满了幽凄的寒露,它就像苏小小哭红的眼睛。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这两句是说: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让她和情郎结为同心,那虚幻迷濛的烟雾无法和情郎共剪。结同心:用花草或别的东西打成连环回文样式的结子,表示爱情坚贞如一。古乐府《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这四句是说:芊芊绿草如同茵褥;亭亭青松如同伞盖。春风拂拂,是她的衣袂飘飘;流水叮咚,是她的环珮声响。茵:垫子。盖:车盖,车上遮阳防雨的伞盖。珮:衣服上悬挂的玉饰。

油壁车,夕相待——这两句是说:准备好油壁车,终日等待情郎的归来。油壁车:以青油涂壁的车子。一说车厢用油布蒙饰起来的车子。夕:一作久。

冷翠烛,劳光彩——这两句是说:那幽冷翠绿的烛光,徒然闪耀着冷艳的光彩,爱人不来,也无人和她在烛光中共话相思。冷翠烛:冷绿色的烛光,指磷火,俗称鬼火。磷光幽冷而色绿,故称“冷翠烛”。劳:徒然。

西陵下,风吹雨——这两句是说:西泠桥下,凄风吹落一片冷雨。西陵:今杭州西泠桥一带。旧称西陵。风吹雨:一作风雨吹。

李贺“鬼”诗,别具一格,后人论述莫衷一是,他因此被人目为“鬼才”、“鬼仙”。《苏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篇什之一。“幽”字总领全诗,既呼应了题中的“墓”字,又指出了人鬼隔世“结同心”的不可能。这样,就为全诗定下了凄婉哀怨的基调。“烟花”二字极佳,墓地幽花与凄艳的氛围拧结,为塑造女鬼苏小小冷艳而又孤寂的形象作了必要的铺垫。中间“草如茵”六句,写景状物,期待中的失落与屈原《九歌·山鬼》有异曲同工之妙。尾四句,以写景代写人,凄风苦雨,鬼火森冷,飘零无依的艺术形象跃然纸上。

梦天

这是一首梦中登天的游仙诗。梦天:梦中登天。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相逢桂香陌。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这两句是说:天光月色,明净如水。月宫的大门半开半掩,皎洁的月光斜照在云壁上。老兔寒蟾:兔和蟾,都是指月。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九零七引《典略》:“兔者,明月之精。”又卷九四九引张衡《灵宪》:“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所以民间把月中的黑影叫做蟾,也叫做兔。蟾蜍,蛤蟆的一种。蟾,蟾蜍的简称。泣天色:天光月色,明净如水。云楼:指月宫。壁斜白:指月光斜照在墙壁上,一片洁白。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这两句是说:玉制的车轮被冷露沾湿,已经是深夜时候了,在桂花飘香的月宫大路上我遇到了腰系玉佩的嫦娥。玉轮:玉制的车轮,指月亮。轧:辗。鸾珮:刻有鸾鸟形状的玉佩,借指腰系玉佩的月宫嫦娥。桂香陌:月宫里的大路。因为月宫里有桂树,所以一路上桂子飘香。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这两句是说:从天上向下看,环绕三神山的陆地一会儿变成沧海,一会儿又变成桑田,千年来的沧桑之变,像马儿疾驰那样地迅速。黄尘:此指陆地。清水:此指海洋。三山:传说大海中有三座神山。晋·葛洪《神仙传》:“海上有三神山:曰蓬莱、曰方丈、曰瀛洲。”走马:言时间过得飞快,如同骏马奔驰,转眼间无影无踪。晋·葛洪《神仙传》:“麻姑云:接待以来,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日会时略半耳,岂将复为陵陆乎?”这里化用其意。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这两句是说:从天上往下看,辽阔的九州像九点烟尘;浩瀚的大海像倒在杯中的水。齐州:九州,指中国。九点烟:古代中国分为九州,从天上俯视九州,小得像九点烟尘。一泓:一汪,一片。泓,水深而清的样子。

全诗紧扣“梦”字,写梦游天空时所见。首四句写游月宫所见,以浪漫的手法描绘了一个碧净如洗的宁静世界。第五、六句笔锋一转,由天上俯视人间巨变,沧海桑田,迅捷如跑马一般。天上才一日,世上已百年。诗人将不同的时空观糅合到一起,便使得辽阔的九州和浩瀚的大海渺小得像九点烟和一杯水一般。诗意雄阔超迈,人世间的感慨在思索中得到生发。

唐儿歌

这首诗赞美了唐儿。旧注:“杜豳公之子。”唐·韦庄《又玄集》作“杜家唐儿歌”。唐儿:杜豳公杜黄裳之子。后晋·刘昫等《旧唐书·杜黄裳传》:“杜黄裳字遵素,京兆杜陵人也。登进士第、宏辞科,杜鸿渐深器重之。为郭子仪朔方从事,子仪入朝,令黄裳主留务于朔方……寻拜平章事……封邠国公……载(杜载,杜黄裳子)为太子仆,长庆中,迁太仆少卿、兼侍御中丞。充入吐蕃使。载弟胜,登进士第,大中朝位给事中。”按,唐玄宗以豳类幽,改邠。

头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

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竹马梢梢摇绿尾,银鸾硋光踏半臂。

东家娇娘求对值,浓笑书空作唐字。

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

头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这两句是说:唐儿的头骨隆起,眉毛如刷上一抹翠色,真是杜家的好男儿。头玉:头骨如玉。硗硗(qiāo):坚硬的样子。这里指头骨隆起,一副异相。眉刷翠:指眉色如翠。真:一作奇。

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这两句是说:唐儿体态稳重,神奇沉静,眼睛清澈流转如秋水,堪称朝廷的栋梁之材。骨重:不轻而稳。神寒:不躁而静。天庙器:供宗庙而荐鬼神之器。此指栋梁之材。

竹马梢梢摇绿尾,银鸾睒光踏半臂——这两句是说:唐儿骑着竹马跳跃奔跑,竹马露出绿色的尾梢,摇摇晃晃。背心上画着银色的鸾鸟,一闪一闪地上下跳跃。睒(shǎn):眨巴眼,这里作闪字解。半臂:即现在的背心。银鸾:清·王琦注为半臂上用银粉画的鸾鸟,本也可通,但黎简说是项圈下的坠子,似乎更确切,因为小儿一跳跃,银坠便一摆动,银鸾仿佛在半臂上一踏一踏似的,所以用“踏”字。

东家娇娘求对值,浓笑书空作唐字——这两句是说:东家女孩希望和他结为小夫妻,他嫣然一笑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唐”字。娇娘:指娇小的姑娘。对值:犹匹偶。书空:一作画空。指用手指在空中写字。唐·房玄龄等《晋书·殷浩传》:“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

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这两句是说:像这样眼界高远、心有雄伟大志的孩子,将来肯定会有成就的。到那时候,你可别忘了有一个姓李的人曾写诗称赞你啊。

天真无邪的儿童常常被文人写入诗中,为古代文学注入一股醇美的童趣。左思的《娇女诗》、李商隐的《骄儿诗》都是这类题材的优秀作品。李贺的《唐儿诗》亦不例外,也是同类题材中的佳作。不过,李贺不是在写自己的儿女,而是写一国公之子。在这里,李贺集中笔墨写其活泼可爱的一面,骑竹马嬉戏,在空中写唐字,可掬之憨态历历在目。同时又以看其骨相补足,以“真男子”、“天庙器”称赞唐儿为栋梁之材。末句为戏言,“莫忘作歌人姓李”,给这首诗增添几分诙谐的情调。

绿章封事

此诗由观吴道士夜醮,抒发了寒士落寞孤苦的不平之气。绿章:青词,是道士祭天时,在青藤纸(绿纸)上用朱笔写成的奏文。封事:古代臣子向皇帝上奏章时,为防止泄漏其中的内容,把它装袋封口。这里指道士上给天帝的表章。题注:“为吴道士夜醮作。”醮(jiào):俗称打醮。道士祭告天帝的一种仪式。目的在于祈求消灾赐福。

青霓扣额呼宫神,鸿龙玉狗开天门。

石榴花发满溪津,溪女洗花染白云。

绿章封事咨元父,六街马蹄浩无主。

虚空风气不清泠,短衣小冠作尘土。

金家香衖千轮鸣,扬雄秋室无俗声。

愿携汉戟招书鬼,休令恨骨填蒿里。

青霓扣额呼宫神,鸿龙玉狗开天门——这两句是说:道士叩头呼唤天宫中的神灵,守卫天宫的鸿龙、玉狗把天门打开了。青霓:一作青猊。绣有云霓的青色道袍,代指道士。扣额:叩头。扣,同叩。鸿龙玉狗:守天门的神兽。

石榴花发满溪津,溪女洗花染白云——这两句是说:石榴花开满了溪头和渡口,清新洁白的花瓣像被美丽的溪女洗过一样,映照着天上的白云。

绿章封事咨元父,六街马蹄浩无主——这两句是说:消灾度厄的道士上表禀告天帝:瘟疫流行,长安城里一片混乱,失去主人的马匹相逐而行。咨(zī):询问,此指禀告。元父:元气之父,即天帝。六街:代指长安。唐时长安有左右六街。

虚空风气不清泠,短衣小冠作尘土——这两句是说:空气十分浑浊,老百姓大都化作了尘土。虚空风气:即空气。清泠(líng):清爽,洁净。短衣小冠:指普通人,与身着长袍大冠的达官贵人相对而言。作尘土:化为尘土。

金家香衖千轮鸣,扬雄秋室无俗声——这两句是说:显贵人家的门前终日车流不断,传来隆隆的车轮声。寒士扬雄门前冷落,从书房中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金家:泛指显贵人家。金日(mìdī)原是匈奴休屠王太子,汉武帝时归顺,为汉武帝的侍卫、近臣,功勋显著,儿孙几代显贵。香衖(xiànɡ):豪华的里巷,指达官贵人的住宅区。扬雄:字子云,汉代著名文士,常闭门读书,生活贫寒。这里代指一般寒士。秋室:指冷落的书屋。无俗声:没有繁杂的应酬声,即只有读书声。

愿携汉戟招书鬼,休令恨骨填蒿里——这两句是说:愿手持汉戟为书生招魂,免得让他的遗骨埋葬在蒿草丛生的墓地,留下千古遗恨。汉戟(jǐ):指扬雄做郎官(侍卫官)时所执的兵器。传说招魂时要用死者生前熟识的器物。书鬼:书生的鬼魂。蒿里:古时死人的葬地,即墓地。

诗人有感而发,由吴道士夜醮而触发一腔心事。首四句纵笔铺排天宫绚丽的景象,激起人们的神往之情。中四句把人间苦难上告天帝。在对比中,使天宫的清丽与人间的混浊形成巨大的反差。尾四句承上语意,把人间的浑浊具体化为达官贵人的骄奢和寒士的落寞,在鲜明的对立之中诉说人间的不平。最后,收笔于招魂,与开端祭天遥相呼应,进一步点明打醮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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