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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正论

“原文”

世俗之为说者曰:“主道利周。”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唱默则民无应也,仪隐则下无动也。不应不动,则上下无以相胥也。若是,贝与无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则下治辨矣,上端诚则下愿悫矣,上公正则下易直矣。治辨则易一,愿悫则易使,易直则易知;易一则强,易使则功,易知则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密则下疑玄矣,上幽险则下渐诈矣,上偏曲则下比周矣。疑玄则难一,渐诈则难使7比周则难知。难一则不强,难使则不功,难知则不明,是乱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则下安,主道幽则下危。故下安则贵上,下危则贱上。故上易知则下亲上矣,上难知则下畏上矣。下亲上则上安,下畏上则上危。故主道莫恶乎难知,莫危乎使下畏已。传曰:“恶之者众则危。”《书》曰:“克明明德。”《诗》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岂特宣之耳哉!

世俗之为说者曰:“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是不然。以桀、纣为常有天下之籍则然,亲有天下之籍则不然,天下谓在桀、纣则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于诸侯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于境内。国虽不安,不至于废易遂亡,谓之君。圣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后也,势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则百姓疾之,外则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诸侯不听,令不行于境内,甚者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则虽未亡,吾谓之无天下矣。圣人没,有势籍者罢,不足以县天下,天下无君,诸侯有能德明威积,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君师。然而暴国独侈,安能诛之,必不伤害无罪之民,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若是,则可谓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谓王。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归之也。桀、纣非去天下也,反禹、汤之德,乱礼义之分,禽兽之行,积其凶,全其恶,而天下去之也。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故桀、纣无天下,而汤、武不弑君,由此效之也。汤、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纣者,民之怨贼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君,而以汤、武为弑,然则是诛民之父母,而师民之怨贼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为君,则天下未尝合于桀、纣也,然则以汤、武为弑,则天下未尝有说也,直堕之耳!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故非圣人莫之能王。圣人备道全美者也,是县天下之权称也。桀、纣者,其知虑至险也,其志意至暗也,其行为至乱也;亲者疏之,贤者贱之,生民怨之;禹、汤之后也而不得一人之与;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国亡,为天下之大,后世之言恶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数也。故至贤畴四海,汤、武是也;至罢不容妻子,桀、纣是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有天下而臣汤、武,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故可以有夺人国,不可以有夺人天下;可以有窃国,不可以有窃天下也。可以夺之者可以有国,而不可以有天下;窃可以得国,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怪婴;共,艾毕;菲;屦,杀,赭衣而不纯。治古如是。”是不然。以为治邪?则人固莫触罪,非独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为轻刑邪?人或触罪矣,而直轻其刑,然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轻,庸人不知恶矣,乱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恶恶,且征其未也。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也,非恶恶也。故象刑殆非生于治古,并起于乱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职赏庆刑罚皆报也,以类相从者也。一物失称,乱之端也。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诛纣,断其首,县之赤旆。夫征暴诛悍,治之盛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刑称罪则治,不称罪则乱。故治则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书》曰:“刑罚世轻世重。”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汤、武不能禁令。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是不然。汤、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汤居亳,武王居镐,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曷为楚、越独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视形势而制械用,称远迩而等贡献,岂必齐哉!故鲁人以榶,卫人用柯,齐人用一革,土地刑制不同者,械用备饰不可不异也。故诸夏之国同服同仪,蛮夷戎狄之国同服不同制,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终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夫是之谓视形势而制械用,称远近而等贡献,是王者之制也。彼楚、越者,且时享岁贡终王之属也,必齐之日祭月祀之属然后日受制邪?是规磨之说也,沟中之瘠也,则未足与及王者之制也。语曰:“浅不足与测深,愚不足与谋知,坎井之蛙不可与语东海之乐。”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夫有谁与让矣!道德纯备,智惠甚明,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天下无隐士,无遗善,同焉者是也,异焉者非也,夫有恶擅天下矣?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圣王在上,决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使民载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义制利,不能以伪饰性,则兼以为民。圣王已没,天下无圣,则因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圣而在后子者,则天下不离,朝不易位,国不更制,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矣?圣不在后子而在三公,则天下如归,犹复而振之矣,天下厌然与乡无以异也;以尧继尧,夫夫有何变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为难。故天子生,则天下一隆致顺而治,论德而定次;死,则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礼义之分尽矣,擅让恶用矣哉?曰:“老衰而擅。”是又不然。血气筋力则有衰,若夫智虑取舍则无衰。曰:“老者不堪其劳而休也。”是又畏事者之议也。天子者,势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无所诎,而形不为劳,尊无上矣。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重文绣,加饰之以珠玉;食饮则重大牢而备珍怪,期臭味,曼而馈,伐皋而食,雍而彻乎五祀,执荐者百人侍西房;居则设张容,负依而立,诸侯趋走乎堂下,出户而巫觋有事,出门而宗祀有事,乘大路趋越席以养安,侧栽睾芷以养鼻,前有错衡以养目,和鸾之声,步中武、象、驺中韶、护以养耳,三公奉轭持纳诸侯持轮,挟舆、先马、大侯编后,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夹道,庶人隐窜莫敢视望,居如大神,动如天帝,持老养衰,犹有善于是者与不?老者,休也。休犹有安乐恬愉如是者乎!故曰: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国无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日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尧、舜者,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然而朱、象独不化,是非尧、舜之过,朱、象之罪也。尧、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时之琐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不怪朱、象而非尧、舜,岂不过甚矣哉?夫是之谓嵬说。羿、逢门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拨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驭者也,不能以辟马毁舆致远;尧、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琐化。何世而无嵬,何时而无琐,自太嗥、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学者受其殃,非者有庆。《诗》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此之谓也。

世俗之为说者曰:“太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领,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乱今厚葬,饰棺,故掘也。”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于掘不掘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盗也,必以有为,不以备不足,足则以重有余也。而圣王之生民也,皆使当厚优犹知足,而不得以有余过度。故盗不窃,贼不刺,狗豕吐菽粟,而农贾皆能以货财让;风俗之美,男女自不取于涂,而百姓羞拾遗。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虽珠玉满体,文绣充棺,黄金充椁,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为树,琅矸、龙兹、华觐以为实,人犹且莫之掘也。是何也?则求利之诡缓,而犯分之羞大也。

夫乱今然后反是:上以无法使,下以无度行,知者不得虑,能者不得治,贤者不得使。若是,则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废,财物诎,而祸乱起。王公则病不足于上,庶人则冻赢瘠于下;于是焉桀、纣群居而盗贼击夺以危上矣。安禽兽行,虎狼贪,故脯巨人而炙婴儿矣。若是,则有何尤扣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虽此倮而埋之,犹且必扫也,安得葬埋哉?彼乃将食其肉而龅其骨也。夫曰:太古薄葬,故不相也;乱今厚葬,故相也。是特奸人之误于乱说,以欺愚者而淖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谓大奸。传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谓也。

子宋子曰:“明见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见侮为辱,故斗也;知见侮之为不辱,则不斗矣。”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不恶侮乎?曰:“恶而不辱也。”曰,“若是则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恶之为说,非以其辱之为故也。今俳优、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钜知见侮之为不辱哉!然而不斗者,不恶故也。今人或入其央渎窃其猪彘,则援剑戟而逐之,不避死伤,是岂以丧猪为辱也哉?然而不惮斗者,恶之故也。虽以见侮为辱也,不恶则不斗;虽知见侮为不辱,恶之则必斗。然则斗与不斗邪。亡于辱之与不辱也,乃在于乃在恶之与不恶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恶侮,而务说人以勿辱也,岂不过甚矣哉?金舌弊口,犹将无益也。不知其无益,则不知;知其无益也,直以欺人,则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将以为有益于人,则与无益于人也,则得大辱而退耳!说莫痛是矣。

子宋子曰:“见侮不辱。”应之曰:凡议,必将立隆正然后可也,无隆正则是非不分而辩讼不决。故所闻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议期命,是非以圣王为师,而圣王之分,荣辱是也。是有两端矣,有义荣者,有势荣者,有义辱者,有势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爵列尊,贡禄厚,形势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荣。流淫污僈,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詈侮摔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藉靡后缚,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辱。是荣辱之两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势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而不可以有义荣。有势辱无害为尧,有势荣无害为桀。义荣势荣,唯君子然后兼有之;义辱势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荣辱之分也。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为成俗,万世不能易也。

今子宋子案不然,独诎容为己,虑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譬之,是犹以埤涂塞江海也,以焦侥而戴太山也,颠跌碎折不待顷矣。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将恐得伤其体也。

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为欲多,是过也。”故率其群徒,辨其谈说,明其譬称,将使人知情之欲寡也。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声,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己。”曰:若是则说必不行矣。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

古之人为之不然。以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故赏以富厚,而罚以杀损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贤禄天下,次贤禄一国,下贤禄田邑,愿悫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则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赏,而以人之所欲者罚邪?乱莫大焉。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典,然而说不免于以至治为至乱也,岂不过甚矣哉!

睾芷(yì zhǐ):一种香草。驺(zōu):通“趋”,这里指车快行。纳:同“辆”(nà),古时一车四马,两旁两匹马的内侧缰绳。朱:丹朱,尧的儿子,传说他游手好闲,品德不好。象:舜的同父异母弟弟,传说他曾设计杀害舜。嵬(wéi):指奸邪的小人。微:指微小的目标。原脱。辟:同“蹙”(biè),脚有病。太嗥(hào):又称伏羲,所说是古代东方部落的首领。匪:同“非”。噂沓(zǔntà):当面谈笑。职竞由人:全是在于人为。三领:三套。所言:一说“言”字为“由”字之误。足:一说“足”字应删掉。犹:通“裕”。知足:前原有“不”字,据上下文义删。豕(shǐ):猪。菽粟:泛指粮食。取:通“聚”,聚集。丹矸(gān):朱砂,又叫丹砂。华觐(jìn):珠玉的名称。脯(位):肉干。抉(jué):剜出。倮:同“裸”,赤身露体。龅(hé):咬,啃。子宋子:即宋钘。俳优:古代歌舞艺人。狎(xiá)徒:用一些低级趣味的东西相互逗笑的人们。詈(lì):责骂。钜:通“讵”。渎(dòu):通“窦”,洞穴、窟窿。务说(shuì):尽力劝说。隆正:指判断是非的最高标准。名象:名物制度。是非:一说疑为“莫非”。侵:通“漫”,放荡。捽(zú):揪着头发。膑(bìn)脚:古代去掉膝盖骨的刑罚。磔(zhé):车裂。藉靡:捆绑后缚:反绑,原为“舌缂”,据文义改。案:却,转折词。诎容:屈辱容忍。塼:同“砖”。焦侥:传说中的矮人。辨:同“辩”。杀(shài)损:减少。严然:同“俨然”,庄重。好(hào)说:对自己的学说沾沾自喜。

“译文”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君主治国的方法,最好是隐瞒真情,不让下面的人知道。”这种说法不对。君主,是百姓的引导者;君主,是臣民的榜样。百姓和臣民将随着君主的引导而响应,看君主的榜样而行动。引导者不公开说明,百姓就无法响应,行动标准隐秘,臣民就无法行动。臣民不响应,也不行动,那么君主与臣民就不能够互相依靠了。如果这样,那么跟没有君主一样,这是最大的祸害。所以,君主是臣民根本,君主公开治国之道,那么臣民就会明确治理的方向了,君主正直诚实,那么臣民就会谨慎忠厚了,君主公正无私,那么臣民就会平易正直。治理的方向明确,就容易统一,谨慎忠厚,就容易役使,平易正直就容易了解和掌握;臣民容易统一,就能达到国家强盛,容易役使就能使事业有成效,容易了解君主心里就明白。这就是国家安定的根源。君主隐瞒真情,那么臣民就迷惑不解,君主阴险莫测,那么臣民就欺诈作伪,君主偏私不公,臣民就互相勾结,结党营私。迷惑不解就难以统一,欺诈作伪就难以役使,互相勾结,结党营私就难以掌握控制。难以统一,国家就不能强盛,难以役使,事业就很难有成效,难以掌握控制,君主心里就不明,这就是祸乱产生的根源。所以,君主治国,各种政令措施以公开明白为好,不宜于隐瞒真情。君主治国的各种政令措施如果公开明白,臣民就会安定,君主治国的各种政令措施阴险奠测,臣民就会人人自危而不安。所以臣民安定就能敬重君主,臣民自危不安就会轻视君主。君主的治国之道易于了解,臣民们就会亲近君主;君主的治国之道难以了解,臣民们就会畏惧君主。臣民们亲近君主,君主就安逸,臣民们畏惧君主,君主就会危险。所以君主治国之道没有比臣民们不了解他的政令措施更坏的了,没有比臣民们畏惧君主更危险的了。古书上说:“憎恨他的人太多了就很危险。”《尚书·康诰》中说:“能够使优良的品德发扬光大。”《诗经·大雅·大明》中说:“在下的明亮是因为在上的光辉显耀。”所以,先王做到光明显露,仅仅只是公开而已!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夏桀商纣占有了天下,商汤王、周武王把他们的天下篡夺了。”这种说法不对。认为桀、纣曾经占有了天下的权位是对的,但是,认为他们是用自己的德才占有天下的权位,那就不对了,因此认为天下应当归于桀、纣就不对。古时天子下属官员数以千计,诸侯下属官员数以百计。任用这些数以千计的官员,使政令能通行于各诸侯国,于是天子可以称为君王;任用这些数以百计的官员,使政令能通行于国境之内,国家即使不安定,诸侯国君主也不至于被废黜而灭亡,于是可称他们为诸侯国国君。圣王的子孙,是天子的后代,有着天子的势位,是天下的宗主,可是没有才能,品德也不符合礼义,在国内百姓就会痛恨他,在国外诸侯就会反对他,近处的国内不能统一,远处的诸侯也不服从,政令在国内不能通行,更严重的是,诸侯会来侵夺攻打他。如果这样,那么即使没有灭亡,我认为他已经失去天下了。圣王死了,有着天子势位的人由于没有能力不足以掌管天下,于是天下没有了君主,诸侯中有声望大、威信重的,天下的百姓没有不希望奉他为君主的。如果暴君统治的国家独裁放纵。于是他就能够讨伐暴君,不过一定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诛杀暴君就像杀掉独夫一样。如果这样,那么可以称得上是善于治理天下了。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就叫做“王”。商汤王、周武王并非篡夺了天下,他们实行礼义,兴办了天下共同的利益,除掉天下共同的祸害,于是天下的人都归向他们。桀、纣并不是被别人夺去了天下,他们背离了禹、汤的德行,违背了礼义的等级名分,行为如同禽兽,罪恶累累,作恶多端,于是天下的人都背离他们。天下的人心都归向他,就叫做王,天下的人心都背离他,就叫做灭亡。所以,桀、纣没有拥有天下,而商汤王、周武王诛杀桀、纣也不属于弑君,从这里就可以得到证明。商汤王、周武王,是百姓的父母;桀、纣,是百姓怨恨的暴贼。现在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把桀、纣视为君主,而把商汤王、周武王诛杀他们视为弑君,既然这样,就等于是商汤王、周武主诛杀了百姓的父母,而又效法了百姓怨恨的暴贼,再没有比这种看法更糟糕的了。如果认为只有天下的人心归向他,才能把他视为君主,那么,天下的人心从来就没有归顺过桀、纣,既然这样,那么把商汤王、周武王视为弑君的说法,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这只是对他们的诽谤罢了!

所以要成为天子只能看他本人的德行。治理天下,是最为重大的任务,不是最强有力的人是不能胜任的;天下的事情是最为广大的,不是最善于治理的人是不能够处理好等级名分的;天下的人最多,不是最贤明的人是不能使他们和谐一致的。这三种“至”,不是圣人是不能完全做到的。所以,不是圣人是不能称王的。圣人是道德完美的人,他是衡量万物是非的准则。桀、纣,他们的思虑最阴险,他们的心志最卑下,他们的行为最淫乱;亲近的人疏远他们,贤良的人轻视他们,百姓怨恨他们;他们虽然是禹、汤的后代,却得不到一个人的赞许;纣将叔父比干剖腹,把箕子囚禁,结果落得身死国亡,成为天下最可耻的人。后代的人提起最坏的人都一定要以他们为例证,这是连妻子儿女也保不住的必然道理。所以,最贤明的人能保全四海,像商汤王、周武王就是这种人;最昏庸无能的人连妻子儿女也保不住,像桀、纣就是这种人。现在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把把桀、纣视为拥有天下的君主,而把商汤王、周武王视为臣,这难道不是极端错误吗?打个比方说,这就好像是驼背瘸腿的巫婆自以为十分有智慧。所以可以用强力夺取别人的国家,但是不可能用强力夺取别人的天下;可以用不正当的手段篡夺别人的国家,但是不可能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别人的天下。强力夺取别人国家的人可以占有一个诸侯国,但是不可能占有天下;用不正当的手段篡夺别人国家的人可以得到一个诸侯国,但是不能够得到天下。这是为什么呢?答道:一个诸侯国只是一个小的器具,可以为小人所占有,可以用歪门邪道取得,可以凭借较小的力量来掌握;而天下是大的器具,不可能为小人所占有,不可能用歪门邪道取得,凭借较小的力量也不可能掌握它。一个诸侯国,小人可以占有它,然而没有不灭亡的:天下是极重大的,不是圣人是不能占有它的。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在安定的古代没有肉刑,只有象征性的刑罚。脸上涂墨代替鲸刑;戴上用草编的帽带代替劓刑;宫刑,用割去犯人衣服上的护膝部分代替;菲刑,让犯人穿麻鞋代替;杀头,让犯人穿没领的赤褐色衣服代替。安定的古代就是这样。”这种说法不对。以为安定的时代就应该是这样吗?那么,如果人们本来就没有犯罪,不但不动用肉刑,而且连象征性的刑罚也没必要用。认为这是减轻刑罚吗?人如果犯了罪,而只用轻刑,既然这样,那么杀人的人也没有死刑了,伤人的人也不受刑罚了。犯最重的罪而刑罚最轻,那么普通人就不知道什么叫罪恶了,没有比这种做法更混乱的了。用刑罚处治犯人的根本,在于禁止凶残暴乱,反对作恶,而且要警戒那没有作恶的人。如果杀人的人没有死刑,伤人的人不受刑罚,这就叫做纵容暴行,宽容犯罪的人,不是反对作恶了。所以象刑这种说法大概不是产生于安定的古代,而是产生于混乱的今世。在安定的古代不是这样,凡是爵位、官职、奖赏、刑罚都是一种相应的回报,即善恶各得所报。赏罚事情有一件处理不当,就会引起混乱。如果品德与地位不相称,才能与官职不相称,奖赏与功劳不相称,刑罚与罪行不相称,没有比这更不吉祥的了。过去周武王讨伐殷商,诛杀商纣,砍了他的头,并挂在红色的旗子上示众。惩罚强暴的人诛杀凶悍的人,这样才是国家最安定的表现。杀人的人处死刑,伤人的人受刑罚,这是历代帝王所共同的,没有人知道这种刑罚的来源。刑罚与罪行相称,国家就安定,刑罚与罪行不相称,国家就混乱。所以,国家安定是由于刑罚重,国家混乱是由于刑罚轻。在安定时代犯罪,邢罚必定是重的,在混乱时代犯罪,刑罚必定是轻的。《尚书·吕刑》上说:“刑罚随着社会的治乱的不同而有轻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商汤王、周武王不能使天下的人都服从他们的法令,为什么这么说呢?”答道:“楚国和越国不接受他们法令的制约。”这种说法不对。商汤王、周武王是最善于使天下的人服从他们法令的人。商汤王当初居于亳地,周武王当初居于镐地,两个地方方圆都不过百里,但是却统一了天下,诸侯称臣,凡是人迹可到达的地方,没有不被他们的威力所震慑、服从,而且受到教化归顺他们的,怎么能说楚国和越国独不接受他们法令的制约呢?那些王者的制度,是按照地区的不同来规定使用的器械用具,根据距离的远近规定进贡的等级,难道一定要一样吗?所以,鲁国人用碗。卫国人用盂,齐国人用皮囊,各个地区环境和风俗不同,器械用具和装饰图案就不能不有差别。所以中原各诸侯国同是服侍天子,而且制度也相同;四方偏远地区的属国也同是服侍天子,制度却不相同。在天子都城周围五百里的地方是耕种王田服侍天子,五百里以外的地方是担任警卫服侍天子,从侯圻到卫圻各占五百里的地方,是按时进贡服侍天子,蛮、夷各地方是接受礼义教化的约束,使之顺服服侍天子,戎狄等偏远地区不定时向天子进贡服侍天子。耕种王田服侍天子的供给每日祭品,担任警卫服侍天子的供给每月祭品,按时进贡服侍天子的供给四季祭品,接受礼义教化的约束的每年给天子进贡,不定时向天子进贡的只要承认天子的统治地位,而不必定时进贡。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这些都叫做按照地区的不同来规定使用的器械用具,根据距离的远近规定进贡的等级,这是王者的制度。那楚国和越国,正是属于时享、岁贡、终王的范围之内,难道一定要他们和日祭、月祀范围内的诸侯国一样,然后才说这是服从统治吗?这是一种有差错的说法,与贫困死在沟中的人一样无知,那么不值得与他们谈论王者的制度。俗话说:“浅的东西是不足以用来测量深的,愚蠢的人是不足以参与智谋活动,枯井里的青蛙是不足以跟它谈论东海里的乐趣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尧和舜把帝位禅让给别人。”这种说法不对。天子,是权势地位最尊贵的人,天下没有谁能和他匹敌,又能把帝位让给谁呢?尧舜的道德完美、智慧十分明达、南面称王决断天下大事,所有的百姓没有不被感动、摄服,受其教化而归顺他的,天下没有被埋没的人材,没有被遗漏的好事,合乎尧舜的就是正确的,跟这些不同就是错误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要禅让天下呢?有人说:“尧舜死了就把帝位禅让给了别人。”这种说法也不对。圣王的统治,是根据一个人德行的好坏来决定等级次序,衡量一个人的能力的大小来授予官职,使每个人担任的职务都能适合自己;如果不能用礼义克制私利,不能够通过人为的努力整饬自己恶的本性,那么就只能做普通的老百姓。如果圣王死后,天下没有后继的圣王,那么本来就没有谁能够接受禅让的天下了。如果天下有后继的圣王,而且就是原来圣王的儿子,那么天下的人心就不会离散,朝廷内的等级次序也不会改变,国家的制度也不会更改,天下的人都很顺服,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这等于是以尧这样的人继承尧,那又有什么值得改变的呢?如果继承圣王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三公这样的朝廷重臣,那么天下人心归向他,这就好像天下重新振兴起来,而天下的人也都一样顺服,跟先前没有什么不同;这也等于是以尧这样的人继承尧,又有什么值得改变的呢?只有改朝换代变更制度‘比较困难。所以圣王活着的时候,天下的人就只尊崇他一人,天下很有秩序而安定,都根据一个人德行的好坏来决定等级次序;圣王死了之后,能够治理天下的人必定会出现。因此圣王只要礼义的等级名分做得完美,又何必要用禅。让呢?有人说:“圣王年老体衰就把帝位禅让给了别人。”这又不对。人的气血精力会衰弱,至于他的智慧、思虑和分辨事物的能力则不会因老而衰弱。又有人说:“年老的人不能承受劳累而需要休息。”这又是怕苦怕累的人的议论。天子,权势极大而身体特别安逸,心情特别愉快而心志不会受到什么曲折,身体不会做劳累的事情,地位无比的尊贵。穿的衣服五彩纷呈,锈上华丽文采,并用珠玉加以装饰;吃的是牛、猪、羊三牲齐备而且有各色珍馐美味,香味扑鼻,仆役们列队跳着曼舞进献食物,敲击大鼓伴奏而食,演奏撤膳的《雍》乐,祭祀灶神,有一百多服侍天子吃饭的人在西厢房;居处设置帐幕、小屏风,背靠门窗之间的屏风而立,让诸侯在殿堂下小跑着向前朝见。走出宫门就有男女巫师为天子扫除不祥;走出王城门,就有祭祀官大宗伯和祈福官大祝为天子求神祈福;天子乘坐的大辂车,脚踏在蒲草编的席子上来养护身体;车两旁还放置着香草使嗅觉舒适;车前有涂金的横木支扶使视觉轻松愉快;车上响着铃铛,车子缓缓而行合乎《武》、《象》乐曲的节奏,车子紧紧而行时合乎《韶》、《护》乐曲的节奏使听觉舒服;三公重臣抬着驾车时夹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牵着套马的缰绳,诸侯在旁的有的扶着车轮、有的扶着车厢、有的牵着马在前面引路,大国的公侯列队走在后面,大夫随后,小国的侯伯、上士再在其后,士兵们身披甲胄在道路两旁护卫,普通百姓隐藏回避起来不敢张望;圣王静处时如同大神庄严肃穆,行动时如同天帝威风凛凛,保养衰老,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年老了,要休息。休息,还有比天子这样更安逸愉快的吗?所以说:诸侯有因衰老而休息的时候,天子没有因衰老而休息的,只有诸侯有禅让一国的事,绝没有天子禅让一国的事,从古到今都是这样。所以说尧舜的禅让,这是不存在的,这是浅陋无知的人的讹传,他们不懂得什么不合情理什么合情理,不懂得“小”和“大”、“至”和“不至”的不同,所以不值得跟他们谈论天下的大道理。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尧和舜不能教化所有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又说:“丹朱是尧的儿子、像是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没有接受尧和舜的教化。”这种说法不对。尧、舜,是天下最善于教化人的人,他们南面称王,决断天下大事,天下百姓没有不被慑服而受到教化顺服他们的。然而唯独丹朱和象不被教化,这并不是尧、舜的过错,而是丹朱、象的罪过。尧、舜是天下的英杰;丹朱、象,是天下邪恶的小人,是当时行为卑鄙的人。今天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不去责怪丹朱、象却来否定尧、舜,难道不是错得太厉害了吗?所以这叫做奸邪的言论。后弈、逢蒙,是天下善于射箭的人,但是也不能够用不正的弓、弯曲的箭射中微小的目标;王梁、造父,是天下善于驾车的人,但是也不能够用蹩脚的马、坏了的车驾驶得很远;因此,尧、舜虽是天下最善于教化别人的人,但是也不能够使奸邪、卑鄙的小人受到教化。哪个社会、哪个时代没有这样奸邪、卑鄙的小人,自上古伏羲氏、燧人氏起没有那个朝代没有这种人。所以编造这种世俗之说的人很不好,接受这种世俗之说的人会遭殃,而不接受这种世俗之说的人值得庆幸。《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上说:“老百姓的罪孽,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当面谈笑,背后捣鬼,这完全在于人为啊!”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社会上一般持某种说法的人说:“远古的时候实行薄葬,棺材板只有三寸厚,随葬衣被只有三套,葬在田野里也不妨碍耕田,所以不会有人去盗墓。当今的乱世实行厚葬,用珠玉装饰棺椁,所以有人盗墓。”这是不懂得治国的道理,对盗墓不盗墓的原因也没有进行考察。人所以要盗窃,必有原因的,不是为了防备不足,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财物。而圣王养育百姓,使他们生活优厚富裕而知足,但又不允许财物过多,超过限度。所以,偷盗者不会去偷盗,抢劫者不去探取,连猪狗都有吃不完的粮食,农民与商人都能把钱财货物作为礼让;风俗淳美,男女自然不会聚集在道路上,而且老百姓羞于拾取别人的失物据为己有。所以孔子说:“天下有了正道,盗贼会首先改变他们的恶习啊!”即使死者满身都是珍珠宝玉,棺材之内尽是绣上花纹的绣品,外棺里放满了黄金,棺椁用朱砂、曾青等颜料粉饰,墓内用犀角和象牙做树枝,用琅玕、龙兹、华瑾等珠玉作为树上的果实,人们仍然不会去盗墓。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人们求利的诡计少了,而认为违反礼法是最大的耻辱。

当今混乱的时代,与古代安定的时代相反,君主不按法令施政,臣民不按法度行事,有智慧的人不让他出谋献策,有才能的人不让他治理国家,有德行的人得不到任用。如果这样,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因此各种事情废止,财物穷尽,于是祸乱乘机而起。在上面的王公贵族担心财物不够用,在下的老百姓饥寒交迫,贫病交加;于是象桀、纣一类的昏庸无能的人大量出现,而且盗贼到处劫夺财物,危害国家。于是禽兽横行,虎狼贪婪,因此以大人为干肉、烧烤小孩的事都发生了。如果这样,那又何必要怨恨挖掘别人坟墓,撬开死人嘴巴盗取珠宝的求利行为呢?即使将死人赤身裸体地埋葬,仍然还一定有人要盗墓,人死后又怎么能够得到埋葬呢?他们仍然要吃他们的肉咬他们的骨头。他们说:“远古的时候实行薄葬,所以不会有人去盗墓;当今的乱世实行厚葬,所以才会有人盗墓。”这只是奸邪的人故意制造的谬论,欺骗那些愚昧的人而使他们陷入迷惑,以便从中获利,这种人可以称为最坏的人。俗话说:“危害别人而保全自己,损害别人而自己获利。”说的就是这种人。

宋钘先生说:“明白受到侮辱并不是耻辱的道理,人们就不会发生争斗。人们都把受到侮辱视为耻辱,所以就会发生争斗;懂得受到侮辱并不是耻辱的道理,那就不会发生争斗了。”回答他说:“既然这样,那么是否也把人的情感视为不憎恶受到侮辱呢?’'宋钘先生说:“虽然憎恶那种欺侮,但不认为是耻辱。”又回答说:像这样,那么就一定达不到宋铆先生所追求的目标了。凡是人们互相之间发生争斗,一定是由于感到憎恶,而不是受到耻辱的缘故。现在唱戏曲的人、矮子、献滑稽者也互相责骂侮辱而不会争斗,这难道是因为他们懂得受到侮辱并不是耻辱的道理吗?但是他们不争斗,是因为他们彼此没有感到憎恶。如果现在有人进到人家水洞里,偷别人的猪,主人就会拿着刀剑去追逐盗贼,不顾死伤地。追打。这难道是把丢失了猪视为受到了耻辱吗?但是主人不惧伯争斗,这是因为他憎恶盗贼偷了自己的猪的缘故。所以即使把受到侮辱认为是耻辱,只要不憎恶他就不会争斗;懂得受到侮辱并不是耻辱的道理,但只要憎恶他就必然进行争斗。既然这样,那么争斗与否,不在于感到是耻辱或不是耻辱,而在于是否感到憎恶;如今宋钘先生不能解除人们对侮辱的憎恶,而尽力劝说人们把受到侮辱视为不是耻辱,这难道不是错误得太厉害了吗?即使用金舌辩说,说破了嘴也是无益的。不懂得这种说法对人无益,就是不明智。懂得这种说法对人无益,竟然还用它来骗人,就是不仁。如果不仁不智,就没有比这更大的羞辱了。宋钘先生认为他的说法对别人有益,实际对别人毫无益处,那就只能落得个最大的耻辱而退下走了!没有什么说法比他的说法毛病更大的了。

宋钘开先生说:“受到侮辱并不认为是耻辱。”回答他说:凡是立论,必须要确立一个最高准则才能进行,没有一个最高准则,那么是非就不能区分,辩论与争讼不能断决。据传闻说:“天底下最高的准则,是非的界限,确定各种等级官职、名物制度的依据,就是‘王制’。”所以凡是立论或约定命名,都要以圣王为准则,而圣王的总纲,就是荣辱。荣辱各有两个方面,有的以道义为荣,有的以权势为荣,有的以道义为辱,有的以权势为辱。心志美好,德行敦厚,智虑精明,这种是从他自身产生的荣耀,这叫做以道义为荣。爵位尊贵,贡品俸禄丰厚,权势地位显赫,上等的是天子诸侯,次等的为卿相士大夫,这些是从外部依靠权势得到的荣耀,这就叫做以权势为荣。一个人下流淫乱污浊放荡,违反等级名分扰乱事理,骄横凶暴贪图私利,这种是从他自身产生的耻辱,这就叫做以道义为辱。一个人受到辱骂抓打,鞭打受膑刑,砍头断尸暴尸车裂,用绳索反绑,这种侮辱是从外部权势加到身上的,这就叫做以权势为辱。这就是荣辱的两个方面。所以君子可以有“势辱”,但不能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但是不可能有“义荣”。有“势辱”并不妨碍他成为尧那样的圣人,有“势荣”也并不妨碍他成为桀那样的暴君。“义荣”和“势荣”,只有君子才能兼而有之;“义辱”和“势辱”,只有小人才全部具有。这就是荣辱的总纲。圣王把它作为法则,士大夫把它作为正道,一般的官吏把它作为守则,百姓把它作为行为规范,这是永世不能改变的。

现在宋钎先生却不是这样,不单自己甘心屈辱容让,还想一下子使人们改变荣辱的观念,他的这种学说是肯定行不通的。这好比用砖和泥去堵塞江海,要很矮的人去背泰山,那么顷刻之间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了。那些崇拜宋钘先生的少数人,如果不停止这种说法,恐伯就要伤害自身了。

宋钘先生说:“人的本性,是寡欲的;可是都把自己的本性认为是多欲的,这是错误的。”所以宋钘先生率领他的许多门徒,四处辩论他的学说,阐明他的比喻和引证,想使别人懂得人的本性是寡欲的。回答他说:既然这样,那么也把人的本性视为眼睛不想看最美的色彩,耳朵不想听最动听的音乐,嘴巴不想尝最美味的食物,鼻子不想闻最芬芳的香味,身体不想享受最大的安逸。这五种是最美的享受,也可以把人的本性视为不要这些欲望吗?他答道:“这是人的本性所欲望的。”回答说:如果这样,那么宋钘先生的说法是必然行不通的了。把人的本性视为希望得到这五种最美的享受,却又说欲望不多,这好比把人的本性视为希望富贵,却又说不想要财物,喜欢美色却又说讨厌西施一样。

古时候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把人的本性视为多欲而不是少欲,所以用丰厚的俸禄作为奖赏,有过失就给予减少俸禄的惩罚,这是历代帝王相同的做法。所以,德才上等的如三公可以享有天下的俸禄,德才次等的如诸侯可以享有一国的俸禄,德才三等的如士大夫可以享有封地内的俸禄,忠厚老实的百姓就保全他们衣食之类的基本生活需要。如今宋钘开先生认为人的本性是欲望少而不是欲望多,既然这样,那么古代圣王难道是把人们不想要的东西拿来进行奖赏,而把人们想要的东西拿来作为惩罚吗?如果这样,就没有什么能比这造成更大的混乱的了。如今宋钘先生显出一副庄重的样子对自己的学说沾沾自喜,聚集门徒,树立学说典范,并写成文章,但是这种学说必然陷于把最安定说成最混乱,这难道不是错得太厉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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