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周五下午五点半，辰曦接浩然回来，牵着他的手走进电梯。
最初以为是纪子昂约他打网球的信息，然，她看到的却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深入她骨髓的名字。这两周以来，她都逼迫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过往，用各种方式让自己充实，让自己笑，让这个名字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纵然这个过程是辛苦的，可她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有人在的时候，固然是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异状的，然，一天二十四小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她自己独处，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总是会悄然冒出头来，开始噬咬她的心脏。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被完全吞噬掉，所以，只要它一开始萌芽，她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辰曦，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只是术后的伤疤在痛在痒，辰曦，只要坚持，一切都会过去……
她以为，时隔两周，她的防线已经不至于那么脆弱，可是在看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她才明白，这个名字依然是她心里最痛的伤，那伤口裂开来，是血肉剥离的痛……
“妈妈，要去打球了吗？”浩然仰起小脑袋问，最近这段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去打球。
辰曦看着儿子，心里十分难受，到现在她还没把离婚的事告诉家里，浩然自然也不知道，而在她没有发现宋楚和封晴关系之前，宋楚就“因为家里睡不下那么多人”的理由不在左家住，转眼过去这么些天，浩然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理由，因为平日里宋楚也总是忙得不着家的，每每他睡了爸爸还没回来，一周自然也不到爸爸两次，加上现在在左家这个大家庭里，每日和左胖依宸混在一起，乐不思蜀，偶尔会问一声爸爸呢，辰曦总是糊弄过去，但是，不在一起住，和爸爸妈妈离婚了到底是两回事，离婚这件事也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啊……
她想了想，对儿子温柔地一笑，“不是，是爸爸。”
“真的？！”浩然眼里燃起惊喜的光泽，“爸爸说什么？”
她心里再次一抽，看来父子终究是父子……
“爸爸说，他想浩然了……”离婚，是她和宋楚的事，她会尽量让离婚的影响对浩然降到最低，所以，不会在浩然面前破坏宋楚父亲的形象，不会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孩子的成长，尤其是男孩的成长，一个让他崇拜的父亲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浩然听了妈妈的话很高兴，“浩然也想爸爸了！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搬回家？让爷爷快点搬吧！”
辰曦明白浩然的意思，他说的搬回家，是搬回左家大宅，这样，家里就有足够的房间，宋楚也就可以回来住了……
她沉默下来，良久都不知道怎么和浩然开口，“这个啊，还要等一段时间呢，那边才装修好，要放几个月才能住的……”她用了缓兵之计，还是找个适当的机会好好和浩然说吧，或者，等浩然见过宋楚以后再说吧……
视线再一次落到手机上，该回的信息还是要回的：好的，你什么时候来接？或者我送？
宋楚的信息回得很快：现在！我马上就来接！十分钟就到云湖，你在云湖吗？
在！
已经走出电梯准备开门的辰曦又牵着浩然的手下楼，十分钟的话，她没有必要进家门了，只是，她还需要在这几分钟里竖起强大的心理防线，她要怎样面对宋楚？
宋楚很准时，十分钟后果然来到云湖，开了辆不错的车，他还是有点钱的吧？这样也好……莫名的，她心里浮出这四个字来。
然辰曦似乎高估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抵御能力，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仿佛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般，眼眶瞬间就热了，差点掉下泪来，她赶紧转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浩然见到爸爸下车，欢快地扑了上去，而她，只敢远远地站着看，看他们父子相拥的画面，看宋楚抱着儿子朝她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她默默地数着步子，她必须在不长不短的距离渐渐缩小的时间里让自己眼里的泪干掉，让泛红的眼眶恢复正常……
很难。
可是她会努力做到……
在宋楚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成功地展开了一个微笑，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比流泪好看，可她还是成功地笑了，不是吗？只要努力，也许真的没有做不到的事……
宋楚抱着儿子在她面前站定，精心修饰过的模样，鬓角整齐，衬衫笔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们一起和儿子在外面吃顿饭好吗？”
她还来不及回答，浩然就开心地附和，“好啊好啊！爸爸妈妈，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看着儿子开心的模样，她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说不……
浩然在饭桌上很活泼，把自己这段时期以来的“伟大事迹”都说给爸爸听，宋楚静静地听着，眼里涌动着温情，不时摸摸儿子的头，仿似当年听她说话时一样……
“爸爸，明天有空吗？”浩然怯怯地问，在他心里，爸爸总是没有空的……
宋楚本来是没有空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难得儿子有要求，怎么也要抽出时间来，所以点头，“有空，浩然有什么事要爸爸做吗？”
“爸爸，明天我想去动物园……”宋楚不太确定爸爸是否会答应，因为从前有类似的要求爸爸总是说让妈妈带你去吧……
然，这一次宋楚却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明天爸爸陪你去动物园！”
浩然几乎欢呼起来，“妈妈，爸爸有空！我们明天一起去动物园吧！”
辰曦不由苦笑，浩然五岁了，宋楚没有几个周末有空陪儿子的，如今分开，倒是时间充裕起来了……
“妈妈好不好？”浩然明亮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能说不吗？她听见自己说了一个“好”字……
手机再次传来短消息提示音，这一回真是纪子昂了，他说：辰曦，今天的会议会开到很晚，不能去打球了，改明天上午好吗？可以带浩然一起。
明天……
她暗暗摇头，回：对不起啊，明天没空。
那好吧，以后再说！周末愉快！这是纪子昂回复她的信息。周末愉快？她的周末会愉快吗？因为儿子的存在，宋楚这个人是不会从她生活里消失的……
“辰曦，最近好吗？都在忙些什么？”宋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说话的语气，客气而温和，一如初遇时的他。
她无端地想起了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们之间纠葛十年，彼此负累，爱恨不休，相互伤害，到最后，终于将这伤害进行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到如今，坐在一处，隔了一张桌，却终于是隔了跨不过去的距离，然，正是这距离，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他亦是这般眉目如刻，这般淡然俊逸，多了的，只是他眉目眼角岁月的痕迹而已……
如果，这中间没有他们彼此相缠的十年，那么，她会觉得，眼前的他，亦是美好的吧……
或许人都是如此，不可太深交，深了便会在乎，在乎了就会有伤害……
想到他和封晴拥在一起的那一幕，她心里再次涌起强烈的酸楚，把眼前眉目如刻的他美好的模样生生撕裂……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去，微微一笑，“还不错，没啥可忙的！”
她的生活的确变得简单，没啥可忙。左氏还在被调查阶段，她每天的生活不过是早上送浩然，照顾爸爸，隔三差五地去律师事务所找萧伊庭，或者去走走人脉，为妈妈的案子尽点力，下午本可以在家休息，她却不断给自己找事情做，打扫买菜，把自己的时间充实得满满的，五点去接浩然，回家后六点正好和纪子昂打一个小时网球吃点东西，然后回家给浩然洗澡，讲睡前故事……
不过，这些已经不需要和他报告了，已经和他无关了，不是吗？“你呢？还好吗？”她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