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水,滋润着片片绿洲,在沙海戈壁间延展。还有那堪与万里长城媲美的坎儿井,以及交河遗址、高昌故城、柏孜克里克。多元文化的遗迹,孕育着这一方土地的博奥与神奇,也给我们讲述着远古的民族风情、多元文化与宗教。
乌鲁木齐,像一颗落在绿色波涛中的明珠。西郊绿色长廊两边,姹紫嫣红,瓜果飘香,牛羊成群,六畜兴旺,正是歌里唱的“我们新疆好地方,哎,牛羊肥来稻谷香,……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仓,鱼呀鱼满仓……”
遨游于广袤的新疆大地,最吸引人的,是道路、河岸两旁那一排排直挺挺的白杨,老乡们叫它“窜天杨”,真是参天地高哟!不论大小,它都不枝不蔓,没有侧斜旁出,直溜溜地向上,窄窄的树冠、短短的枝条紧贴树身,像一个尖尖的纺锤直刺蓝天,排列成行,分割出一条条道路、一方方田畴。它的树冠窄狭,可以少量吸取地下水分。“伞盖”很小,关照着身边的玉米、棉花和油葵们,共享阳光。
小时候,读散文《白杨礼赞》,觉得很奇怪,那白杨怎么会“枝枝杈杈都向上”呢?以为是作家笔下生花,渲染而已。从小到大,我看到的白杨,从来就没有作家笔下的那种样子。足之所及—华东、华北、东北和家乡,所见白杨都是圆形伞盖般的树冠,与其他树种并无二致。今天看到西域的白杨,不正是“枝枝杈杈都向上”的傲岸君子吗?足见自己少见多怪、浅薄无知。
丽日和风中,白杨哗哗地拍打着小巧的叶片,鼓掌欢迎我们呢!
当我第一次听到“窜天杨”这响亮贴切的名字,不由为之一振。它与戈壁乱石中的骆驼刺、蓝刺头、索索等,都在以十倍、百倍的努力,为沙漠戈壁贡献着生命的美丽。
据史载,19世纪末叶,两江总督左宗棠奉命平定新疆叛乱,驱逐英俄殖民势力,率湘军来到西北大漠,深感气候干燥、了无生气、水土不服。遂令军队筑路,并于大道两旁遍植杨树、柳树、沙枣树,绵延300余里,名曰“道柳”,后人感念左氏绿化之功,也有称“左公柳”的。左宗棠在他的备忘录中记述道:“光是从陕西交界的长武县境到甘肃会宁,种活树木26.4万株。”
西域种树何其难哉!可在左宗棠的督导下,泾州以西,道柳“连绵数千里,绿如帷幄”,成为塞外一大奇观。左氏收复新疆后,大力兴办桑蚕之事,两次从湖州运桑秧到新疆,栽种嫁接,请来专家为新疆老百姓传授桑麻织造之术……
左宗棠生长于湘江之滨,酷爱青山绿树。在两江总督任上时,体恤民情,多有建树。光绪七年(1881年),调往江宁,一日出城,问左右曰:“此为何山?”“狮子山。”左公笑道:“狮子无毛,威仪何在?”
下人答道:“山原葱茏,民间伐薪砍柴所致矣。”
当时外埠虽然有煤,江船运送,远及下关二三十里,费而不惠,民难承受。为了老百姓的生计,左宗棠安排调煤,按户平价卖给百姓。官府又出资购买杉树苗百万余株,遍植山野,严禁砍伐。此举对南疆地区的早期绿化立了大功。左氏的功绩载入史册,新疆人民没齿难忘。
自治区灭火工程验收会议结束后,我去硫磺沟、灭火现场、工区营地采访劳模家属后,自治区计委祁崇江先生陪我游览市容。7月21日上午10点,我们驱车穿过乌鲁木齐经济开发区,往北跨过铁路,车子在乌市北郊布满鹅卵石的路面上颠簸,扬起黄尘。越过茂密的果园、苗圃、瓜田和金黄的油葵地。路边防渗渠里溪流潺潺,在葫芦架、黄瓜架、豆角架下静静流淌,美丽静谧的田园风光唤醒遥远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关中家乡,心里充满了温馨和感动。树荫下有推车、挑担叫卖瓜果的,是来自安徽、青海等地的农民,在这儿承包土地耕种。他们谈笑风生,盛赞这里土地肥沃,只要浇上水就能丰收……
乌鲁木齐北郊,油葵田、丝瓜藤、葫芦架、桃园、苹果、草莓、玉米,一畦挨着一畦,青翠欲滴,空气仿佛也被染绿了。成熟的果子黄里透红,沉甸甸地在枝头颤颤悠悠。多么美妙的伊甸园,一首令人心醉的田园诗、民俗画!
我们驱车一路东行。西北航空港飞机起落的轰鸣里,阵阵北风卷起旷野垃圾场上的废纸尘埃,满世界张扬。衰草枯叶,在枯死的杨树枝干间翻卷飘游,好像从生机盎然的夏日田园,突然陷进了冬的冰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冻僵”了!下车徒步向东,整齐的钻天杨枝干依然向上,傲岸挺拔。可惜,蜕尽了华彩衣衫,惨不忍睹的白色骨架直刺苍穹,在狂风中呜呜咽咽,似乎在诉说什么。
这是干旱的魔障吗?可是,天山溶雪的清流一路欢歌,流进一片片个人承包的玉米、瓠子、黄瓜、油葵和甜瓜地里。防渗渠无情的水泥板隔断了流水,日夜挺立在小河边上的白杨“望河兴叹”,眼睁睁地渴死了!天山雪水在防渗渠里走得过于匆忙,没给脚边的白杨们一点点活命的希望。
路边的白杨,因为它姓“公”。
金钱的魔力,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某些地方,社会“公器”好像成了天不收、地不管的弃儿,死就死了吧,没有谁感到心疼。尽管文人们在不停地呐喊呼吁,但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至今,白杨们仍然难以起死回生。许多珍贵的沙生植被,挣扎在物种灭绝的边缘。像锁阳、发菜、甘草、天山雪莲、冬虫夏草……因为人类需要滋补,便向自然宣战,大开杀戒。
于是乎,在补药生长的地方,挖掘者与沙尘暴在秘密地幽会。说来也怪,那些昂贵的滋补品,不长在水草丰茂的水乡江南,却扎根在贫瘠干旱的大西北青藏高原!
高高的白杨死了!路边小草也在劫难逃,一踩上去就碎了,有薄薄的尘雾腾起。衰草枯叶,一派秋冬的枯黄,让人心生悲凉……回来后,即刻展纸呼救,给《乌鲁木齐日报》写了《救救白杨》,诉说着难以成眠的悲悯。其中建议有关部门前去看看,赶紧抢救这些多少年才长成的珍贵绿洲。
防渗渠的水泥板,是人类的杰作。它真的是一丝一毫都不渗漏啊!溪流清澈见底,渠道三面都被严丝无缝地箍了起来,万无一失!沿渠道边儿上,视野所及处,白杨全都旱死,它们日日夜夜眼巴巴地望着溪水哗哗地流过脚边,自己却活活地渴死了!
小溪流进个体果园、菜园和庄稼地里,变成了黄澄澄的金子,鼓起了致富者的腰包。
想想一百多年前,左氏身为封建官僚,尚有远大目光,堪为我国环保之先驱。如果人人都有左氏那样播绿的善心和环境意识,将是国之大幸!
回程的路上,风越刮越猛,沙尘扑打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噪响,撞击着心,阵阵刺痛。
快快,救救白杨!救救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