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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四、李煜之谶:“乘鸡升宝座”

拙著《十二生肖与中华文化》,列有《谶纬玄虚用生肖》一节文字。

封建社会里的谶纬迷信,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史籍书页里,时不时蹦出这类玄虚诡秘的内容,大到王朝兴替,小到人生安危,仿佛都由谶纬预报了。

谶是预言吉凶的隐语。《史记·赵世家》:“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

这说的是所谓天帝托梦秦穆公的一条预言。讳,《四库全书总目·易类六》:“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书以儒家经义附会人事吉凶,预言治乱兴废。在封建时代,谶、纬合流,成为颇有干预力的一种社会思潮,有书谶、图谶,有“推背图”、“烧饼歌”。谶纬以“预言”的形态流布,制造者总要耍一些隐喻暗示的小把戏,既可渲染神秘玄虚的气氛,又模棱两可,便于附会。

十二生肖,每一种生肖均可释为时间、方位,又可用来寓意、指人,解说起来任随“灵活”,左右逢源,进退有路,因此常被谶纬所用。例如,清代中期的一座谶纬石碑上,几乎列全了十二生肖。其中有:“只些离龙犹自可,最怕山西一猿猴。金鸡鸣叫天下乱,黑狗东方血水流。”此碑名曰《唐朝袁天罡李淳风石碑》。袁天罡李淳风是神秘文化中的名角,后人便托名伪造此碑。当代研究者指出,碑文暗指明朝事。

古籍中记载谶语,大多是民谣式的。往往很上口,易记,也就便于流传。这正是谶语制造者所追求的。

在谶语歌谣中嵌入酉鸡属相,有南唐李煜一例,所谓“乘鸡升宝座,跨犬出金陵”。这是一首较有名气的谣谚,宋代人编撰的《宋朝事实类苑》,以及《宋史·五行志四》、明代杨慎《古今风谣》均有载录,并附解说:

江南将亡数年前,修升元寺殿,掘得石记,视之,诗也。其辞云:“莫问江南事,江南事有凭。乘鸡升宝座,跨犬出金陵。子建司南位,安仁秉夜灯。东邻家小女,骑虎踏河冰。”王师以甲戌渡江,后主实以丁酉年生。曹彬为大将,列栅城南,为子建也。潘美为副将,城陷,恐有伏兵,命卒纵火,即安仁也。钱茲以戊寅年入朝,尽献浙右之地。

江南事,指南唐后主李煜降宋。这通碑很可能是事前或事后埋下再经“出土”,用来替大宋王朝造舆论的。

中国历史上,唐、宋之间,有一段纷乱割据时期,称五代十国。十国中,南唐是个大国,都城在金陵。赵匡胤建宋后,南唐李煜对宋朝十分恭顺,自贬国号为江南,改称国主。开宝七年,宋太祖赵匡胤命李煜赴开封,李煜托病不去,赵匡胤以此为借口,兴兵征代。李煜乞求缓兵,赵匡胤讲了一句著名的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次年灭南唐,擒李煜。这就是歌谣中说的“江南事”。

李煜虽是个不自图强的国君,但长于诗词,特别是做了阶下囚之后的作品,咏景咏物抒情怀,情真意切,如《虞美人》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脍炙人口。李煜即位于辛酉年,是鸡年,即歌谣所谓“乘鸡升宝座”。杨慎《古今风谣》解释这一句:“煜以丁酉年生,辛酉年袭位,即鸡也。”这样说来,李煜既属鸡,又是鸡年当皇帝。“跨犬出金陵”,犬指甲戌狗年。《古今风谣》说:“开宝八年甲戌,江南国灭,是跨犬也”。“子建司南位,安仁秉夜灯”,子建指曹彬,安仁指潘美。宋兵南下,由他们率领。最后两句,东邻指十国之一的吴越王钱託,其于978年归顺宋朝。这时已是宋太宗赵光义太平兴国三年,岁次戊寅为虎年,因此说“骑虎踏冰河”。这两句,也做“东邻家道阙,随虎遇明征”。

这段歌谣,铺述宋初事件,言年份用生肖代之,用了酉鸡、戌狗和寅虎。生肖的嵌入,形成双关修辞。“乘鸡”、“跨犬”、“骑虎”或“随虎”,是形象的描绘,又暗指年份,增加了歌谣的神秘意味。

有变故,掘地便得碑,这似乎成了老套子。杨慎《古今风谣》的这一段,也是得自碑上:

裴度征淮西,掘得一碑,上有谣云:“井底一竿竹,竹色深深绿,鸡未肥,酒未熟,障车儿郎且须缩。”有识之者曰:鸡未肥,“肥”去“月”,乃“巳”字;酒未熟,去水乃“酉”字。后果以巳酉日擒吴元济。

这碑,很可能是偷偷埋,当众挖;而那个“有识之者”,大概就是创作这一歌谣的人。当众挖,才有轰动效应,广为扩散,广博人心。众人皆不知所云之际,站出个“识之者”来,更增加了如解天书、代达天意的气氛。一句话,碑的出土,谣的流播,为擒吴元济造舆论,给他来个四面楚歌,就如同大泽乡陈胜揭竿而起之前往鱼肚里塞写有“陈胜王”字样的帛布条一样。“鸡未肥,酒未熟”,不说鸭未肥、鹅未肥,偏偏选用鸡,那是着眼“酒”去水即是“酉”。

这样的碑,真是想它就来,掘地即得。清代尤侗《艮斋杂说》说到郑成功,也套用这一形式,稍有差别处在于,文字刻在古砖上。书中先做烘托,说是一僧夜坐户外,奇异送眼前,掘地挖出古砖。砖上刻隶书字:“草鸡夜唱,长耳大尾。干头衔鼠,拍水而起……起年灭年,六甲更始……”

这是含有酉鸡和子鼠的谶语。《艮斋杂说》写道:“其言草鸡长耳大尾,离合成‘郑’字,谓芝龙也。‘干头衔鼠’为甲子。郑以甲子叛,以甲子亡,故云‘六甲更始’……”这已然如同字谜一般。

“草鸡夜唱,长耳大尾”,即繁写体“訏”宇。谜面之中,“草”、“长耳”、“大尾”各为拼凑此字的笔画;而“鸡”要转化为“酉”,嵌于“草”字头和“大尾”中间组成谜底字的左半部分——当然,组字时“酉”上只有两点笔画,也就视若“草字头”了。猜此“字谜”,关键在于把握“鸡”变“酉”,否则便如坠雾海。

“‘干头衔鼠’为甲子”,十天干首位是甲,鼠为子。

《艮斋杂说》讲到的郑芝龙是郑成功的父亲。郑成功二十岁那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各地抗清,郑芝龙在福州拥立明宗室、唐王朱聿键为帝,建立隆武政权。三年后,1646年清军迫近福建,郑芝龙一心降清,郑成功率部分将士出走,坚持抗清,并于1661年驱逐荷兰殖民军,收复了台湾。《艮斋杂说》叙述这段史事,采用谶语形式,先是掘出古砖,再是猜解生肖谜语,就好像加了调味品,其调味效果是:神秘莫测。

谶纬玄虚用生肖。这可算是对十二生肖的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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