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迎圣体节。在教士与诗祭们的簇拥下，蒙太尼里正站在高大的祭坛前，用沉稳而响亮的声调诵着序祷词。整个教堂沉浸在光焰与色彩交映的辉煌里；人们穿戴着节日的华美服饰，教堂内张挂着火红火红的帷幕，圆柱上悬挂着鲜艳的花环，每一个角落都是鲜艳亮丽的。蒙太尼里像往常一样主持着节日盛典，他穿着一身白袍，呆板得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近来主教大人身体不大好吧，”一个教士对他身旁的伙伴耳语道，“今天他显得有些异样。”
蒙太尼里主持完弥撒，坐回主教宝座。一缕阳光射在宝座上，蒙太尼里的头冠闪着光，胸前的宝石闪着光，唯独他的眼睛里是死灰一片。
接下来的仪式是敬奉圣饼。蒙太尼里从宝座上走下来，跪倒在祭坛前，他的动作异常呆板。当蒙太尼里走回到宝座上时，教士和军官们窃窃私语：“老主教一定是病了，他的举动像机器一样。”
游行开始了。人们结队成行地举着旗帜、幡挂涌向街头。蒙太尼里仍旧端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前方。
教士们正在内殿等他走下祭坛，但他仍木然地坐着。一个执事助祭起身去取主教头冠时，小声说道：
“主教大人！这么长的游行您能受得了吗？”
蒙太尼里站起身，没有理睬。他在宝座最高一级的台阶上站了片刻，指着一团火红的东西问：
“那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阳光，主教大人。”
“阳光？阳光哪有这样红的呢？”
游行队伍依次前进，蒙太尼里走下台阶，踏上了“十字架之路”。
撒在街道上的火红色的玫瑰已经干枯了，被人踩烂在红色的地毯上。这时，唱诗班与风琴忽然爆发出阵阵凯旋的乐歌声：
主让基督的肉体变成面包，
主让基督的鲜血变成红酒……
红色！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前面的地毯像红色的血河，地上的玫瑰是喷洒在石头上的鲜血！啊，万能的主，就连你的双唇也涂满了鲜血！
叫我们深深地致敬，
叫我们膜拜这伟大的圣餐。
唱诗班不停地唱着。
蒙太尼里注视着水晶罩里的圣饼，因为气温高，它开始向下滴落油滴。他觉得那不是圣饼，而是耶稣流血受难的圣体，接着，他眼前又出现了鲜血淋漓的牛虻。
唱诗班的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并且唱得意气飞扬：
赞美圣父和圣子，
赞美主拯救人世，
赞美主的光荣与权威，
赞美主的恩惠。
在蒙太尼里听来，今天这歌声却是这么残酷。他的儿子为了拯救这些正在唱诗的人们而鲜血洒地，可他们还在这里带着嘲讽的语气高歌。
“我亲爱的儿子，你真的死了吗？我心爱的儿啊！”
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该满意了吧？为了这些人，我献出了生命，你为了让这些人活下来而毁灭了我。这就是你的选择！”
“啊，归来吧，亲爱的孩子！到我身旁来吧，我为我的选择忏悔。归来吧，我的亚瑟。我一定跟你走，走得远远的，永远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
游行结束了，人们又回到了教堂。
蒙太尼里面色苍白，一步步走向祭坛，朝着圣体龛跪下，他机械地扮演着最后庆典中他应扮演的角色。
祝福之后，蒙太尼里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正要散开的人们又赶忙聚拢起来，一阵阵嘀咕声传遍教堂：“主教大人要讲话了。”
蒙太尼里手下的教士们有些惊异，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便一齐涌上前去，其中一个忙对他耳语道：“您现在要和大家说话吗，主教大人？”
蒙太尼里没有吭声，只是用手势叫他走开。教士们退下去，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是不合传统惯例的，但主教有权选择这个时候向大家宣布一些重要的事情。
蒙太尼里在祭坛的台阶上向下瞧去，下边的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话，语调缓慢而平和：
“《约翰福音》写道，‘上帝爱世人，甚至把他的独生子赐给人们，让人世因他而不致毁灭，而获得永生。’今天是纪念受难者的圣体与鲜血的节日，他为了拯救你们而惨遭屠戮。如今你们庄严地在此列队聚会，来分享供给你们的牺牲，并对这种恩惠深表感激之情。你们都应记着圣子的苦难，为了救你们，他牺牲了。”
“可是，请告诉我，你们有谁想到过另一种苦难——圣父的苦难呢？他把自己的儿子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有谁会想到，当圣父从天堂的神座上向下俯视，看到加尔佛莱（耶稣受难处）时，会是怎样的悲痛呢？
“你们当然欣喜万分，因为你们得救了。可你们考虑过没有？你们获救的代价是什么？”
一阵轻微而持久的战栗在听众中涌起。内殿里的教士们开始彼此耳语起来，主教接着说下去，场内又恢复了平静。
“这样，今天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为了拯救你们而牺牲了我的爱子。他为你们而死，死神把他带走了。他永远不会复活了！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呀！”
主教蒙太尼里的声音变成了一种悠长而痛楚的哀号，人们受惊地叫嚷起来。在场的教士都站了起来，执事助祭们惊慌地拥上前去，用手抓住主教的胳膊。蒙太尼里使劲挣脱出来，面对他们，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你们要干什么？还嫌血流得不够吗？你们这些饿狼！”
他们忙退下去，颤抖着挤成一团，真不知主教大人今天是怎么啦，他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喘着粗气，脸像粉笔一样惨白。蒙太尼里又转向大家，继续大吼：
“你们杀死了他！你们杀死了他！我忍受了，因为我不愿意叫你们去死。而现在，我后悔了，后悔我做了这件事。应该死的是你们这些人，他才最该活下来。来呀！把救主的圣体拿去吧，你们这群饿狼。”蒙太尼里拿起了耶稣的圣像向地上一摔。当金属碰到石板地上发出“哐”的响声时，教士们一拥而上，二十只手一齐抓住了这个疯子。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突然打破沉寂，发出一阵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就在这片惶乱的叫声中，椅子翻了，长凳倒了，大家来到门口，彼此践踏，慌忙之中门帘被扯破了，花环被拉坏了。一股汹涌澎湃的人潮呜咽着、哀叹着卷到了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