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凶手(3)

胡子传我们方才在酒楼上远远地看见你在街上走着，立刻教小二递一封信给你，现在是跟着你要钞。

杨氏给你什么钞？我孙家也没该欠你什么。

柳龙卿大嫂，大哥虽没该我们什么，不过人命关天，总要给一点出来封封我们底嘴。

杨氏这人好生无礼！孙荣是个好人，你们与他做了这么些年朋友难道还不知道？那晚上底事，论理你们应该帮着掩埋，岂料你们见朋友临难不救，反各自走了。今天又要借故讹诈。若是那晚上你们肯帮助，我管保姓孙的家财总有一半是你们的了。

胡子传你打死人，躲在家里，我们来了，又不敢出来相见；今天问你要些钞使使又舍不得，难道你这样就可以赖过去么？

杨氏他是个好人，那尸首也许是你们两人弄来的罢。

杨龙卿了不得，了不得，你这妇人，自己家里出了事，不自承认，反来嫁祸于人。那天我们同他喝了一天酒，怎么就会带个死尸来放在你家底后门外？

胡子传好人就不会杀人么？我们要的使用，说来也不算多。

你们若要顾全身就不妨慷慨一点。

孙华你这两个帮闲的贼子还不给我快走，在我这解典库前吵吵闹闹，好生无礼。

柳龙卿关你孙二什么事？敢情你也是个帮凶。

孙华我便是正凶，你待怎的？

柳龙卿好，好，好！正凶也找着了，你不讲交情，（对胡子传）我们与他们见官去。

胡子传好，我们上告去。（欲走又回头）这样罢，你在这里看守着他们，我到开封府打鼓去。

杨氏你去，请快去。（被孙荣推进屏风后）姓孙的不与你辩个明白，不算好汉。

胡子传与柳龙卿作耳语，柳龙卿点头，胡子传下。

孙荣大嫂，请进去罢，待我与他商量。

杨氏人。

柳龙卿我们本来念着朋友之情，要与你弥缝弥缝，不料你不领情，反把胡兄弟奚落了。他不比我忍得气，这回祸可闯大了。

孙荣柳二弟，这样罢，我送你五百贯罢，你去把胡兄弟追回来，我也送他五百贯使使，好不好？

孙华大哥何必给他钞，有什么事，我孙华担当就是了。

孙荣拉孙华在一边。

孙荣（低语）弟弟，你不知道那胡子传是个惯窜衙门的，这柳龙卿是个会作状词的秀才。两个都是打官司的老手，给他些钱，省得麻烦。

孙华（想，想）大哥底意思以为这样好就这样办罢。你和他说去。

孙荣（至柳龙卿前）柳二弟这样办罢。

柳龙卿有商量啦，那人不是你杀的，一定也是你家底人杀的，你现在知罪了。

孙荣别再提起那死尸啦。我送你五百贯使使罢。胡子传弟弟我也照数给。

柳龙卿那太少。你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财主，不说一条人命从你手里赔出来，就是一条狗命也得要你一千五百贯。

孙华大哥，一千以上就太多了，我们到开封府再请相公评判，反正我们没打死人，怕什么？

柳龙卿你们没打死人，怎么半夜三更死尸会躺在你们底后门外？

孙荣（着急）这样罢，一千贯就一千贯，你去把胡子传弟弟叫回来，我照数每人送一千贯得啦。

柳龙卿这就有话说了。（伸手）钞来！

孙华怎么？先去叫人再拿钱。

柳龙卿没有定钱不去。

孙荣得啦，别耽误工夫。这里与开封府只隔了几条街，再耽误就怕来不及了。

孙华大哥急什么，你越急，那贼子越迫得凶。难道为这事，他还去打登闻鼓不成？

柳龙卿你想登闻鼓打不得么，——人命关天！

孙荣罢了，罢了，先给他些罢，弟弟你就先秤五十两雪花银给他罢。

柳龙卿不成，不成，五十两才值一百贯，不多不少先交一百两，才与你去把胡子传追回来。

孙荣好罢，好罢，拿去，拿去。

孙华秤银，取两锭元宝交给孙荣。

孙荣（对柳龙卿）拿去，拿去！快去，快去！

柳龙卿回来补足四百两，可别赖。

孙荣（望着柳龙卿走远了，回头对孙华）弟弟，你哥哥真后悔，不该与这样的人交朋友。

孙华以后不与他们来往便了。现在事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孙荣我说弟弟，柜上还剩多少钱钞？

孙华我点点。（点钱）连元宝和钱钞不足一千贯咧。

孙荣那么，你先到里面，问你嫂嫂要钥匙打开那个银箱，再取一千贯出来备用。

孙华从命。（从屏风后人。）孙荣在着急，搓手走来走去。柳龙卿忽与差役一人入。

柳龙卿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差役甲胡子传到开封府打鼓，王相公升堂，问出是与清明日李皇亲家眷在万胜门外被劫一案有关，立刻差遣公人到李皇亲家去报信，一面要到你后门出事地方勘查。小人平日受孙员外好处很多，特来报个信。

孙荣这可了不得也！（几乎晕倒，被孙华扶住。）孙华大哥，且不要慌张，既然吃了官司，自当分辩曲直。

等相公来到，小弟自有话说。

孙荣你还是进去……（看看公人与柳龙卿，低声）你还是进去告诉你嫂嫂，快把细软检点检点，万一事情不得了，你们可以躲到别处去。

孙华待小弟进去通知一声。（入）马铃声、喝道声，从远而近。

差役甲相公来到了。

孙荣（惊惶，指着柳龙卿）你们这两人，真不是好东西，好好的朋友，一翻脸，就绝情到这步田地。

柳龙卿孙大哥，自己做事自己当，我不是不替你瞒，瞒不过，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差役乙入。

差役乙相公此刻在后门卧尸的地方查勘，有命将孙家一家大小都看管着，别教逃了。

差役甲你在此地罢，我伺候相公去。

差役乙胡说，你把前门，我把后门去。（下。）差役甲也好，你去罢！（对孙荣）员外，小人可要失敬了。

孙荣你尽管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柳龙卿欲走。

差役甲柳爷也请别走，胡爷说你也是原告。

柳龙卿早知道打鼓打出这些麻烦出来，（向孙荣）大哥，我就不教老胡去干了。那里知道，他又生出了这么些枝叶。

孙荣不用提了，我算前生前世与你们有冤有仇，在现世报应。

差役乙上。

差役乙相公到了。

公人三四，为设交椅。王相公人，坐交椅上。执伞者站在后面。

王修然传孙荣上来。

差役甲孙荣上前叩见相公。

孙荣跪地下。

王修然孙荣你是开封府殷实的巨富，为何谋财害命，现有胡子传控告，告你清明那天在万胜门外抢掠李皇亲家眷，杀害他家婢女一命，你与我从实招来，若有一句谎话，难免受刑。

孙荣相公明鉴：小人素有事业，并非游手好闲之徒，青天白日，清平世界，怎敢杀人？只因胡子传与小人要钱，小人不给，他就到相公台前诬告。

王修然胡子传说有证人柳龙卿可问，你不实招，就叫柳龙卿来对质。柳龙卿在场么？

差役甲柳龙卿！

柳龙卿到王修然前。

柳龙卿开封府学生柳龙卿叩见相公。（站在一边。）王修然胡子传控告孙荣谋财害命，说你可以作证，你就与我详细道来。

柳龙卿启禀相公大人：学生在清明那天晚间确在孙荣后门看见尸体一具，横在道上，满墙、满路血点狼藉。孙荣要学生移尸灭迹，学生没敢答应，后来由他自己把尸移到别处去了。

王修然胡子传在那里？

胡子传上。

胡子传前任祥符县典吏胡子传拜见相公大人。（站在一边。）王修然胡子传你说这孙荣谋财害命，还有什么凭证？

胡子传启禀相公：当晚卑职曾见孙荣送与柳龙卿秀才赃物一件。现时或者仍在柳秀才怀里。

王修然既是如此，柳龙卿你且把赃物呈上来一勘。

柳龙卿（作为难状，狠视胡子传）学生不敢，学生并没收受孙荣赃物。

胡子传卑职亲见，现在他怀里。

王修然柳龙卿你当立刻呈上，否则差役搜身，大有不雅。

柳龙卿无奈，从怀里取出玉簪，呈王修然。

王修然看这玉簪工作，的是内家物件，好大胆的孙荣！人来，与我绑起来押回衙门里细细审问。

公人将孙荣绑起。孙华出，跪在王修然前。

孙华相公，青天大人，杀人的事是小人干的，与小人之兄孙荣无涉，情愿自首抵罪。

王修然你是何人？

孙华孙华，孙荣之弟，现在解典库司事。清明晚上不合打死一个人，放置大哥孙荣底后门，到三更时分才私自运到汴河堤上掩埋了。所供是实，求相公饶恕小人底哥哥，他是个有恒业的人，绝不敢做罔法的事。

王修然原来凶手是你这小厮。今日既然自己投诉，权免用刑。我且问你，这玉簪是你抢得的么？

孙华（看玉簪，莫名其妙）相公明鉴：这玉簪小人从没见过，小人并没抢劫。

王修然看你这小厮，不打不招。人来与我重重地杖他二十下。

公人欲行杖，杨氏出，跪王修然前。

杨氏相公开恩。这件事也不干奴夫孙荣事，也不干孙华事，都是小媳妇做下来的。

王修然这妇人是谁？

杨氏小媳妇杨氏，乃孙荣之妻。孙华是小媳妇底二叔叔。

王修然若是你做的事，你就从实供来。“妇人有事，罪坐夫男”，你丈夫总得受罪。你若说实话，我要拣一个轻省的罪名与他；若说得不对，我就要重重地打你。

杨氏相公明鉴：从来人命关天关地，岂可没个尸亲来告，只凭这两个光棍一告，便成定？

王修然哦，这妇人反派了下官底不是。

杨氏小媳妇不敢，先与相公禀告明白，以后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任凭相公处置。

王修然你尽管说。

杨氏俺这孙家住在汴京，世业典质库生意。公公遗下家财千万贯，两个儿子，大的孙荣，次的孙华，乃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公公、婆婆亡过之后，孙华年纪还小，孙荣因结交了狐朋狗友，将孙华赶到外处，破瓦窟中居住，种种虐待，不堪形容。小媳妇看孙荣整日和那柳龙卿、胡子传吃喝耍乐，不顾兄弟，恐怕日后全部家私尽被孙荣花尽，时时相劝，总遭辱骂。因为清明那天想起一计，用钱买得隔邻王婆家里底老狗一头，将到家来，知道孙荣又要与胡子传、柳龙卿二人出外夜游，便将那狗杀了，穿人衣帽，撇在后门外；又将血液故意涂满墙壁。他们夜间每从后门出入，那晚孙荣出门，踢着狗尸，摔了一跤，心疑是仇家嫁祸，央求柳龙卿、胡子传二人相帮移尸。二人不肯，各自走了。小媳妇就教孙荣去找亲弟弟孙华来。他就把那狗尸背到汴河堤上埋了。怕相公不信，现在王婆可作证见。

王修然哦，原来如此。这玉簪又是那里来的？

杨氏（接玉簪）这玉簪也是王婆那天拿来典质，小媳妇喜爱它的工夫，就用五两银子与她买了。当时放在桌上，被那柳龙卿看见，强揣在怀里，不肯给回小媳妇。

王修然这也是王婆的。

杨氏不错。

王修然与我传王婆来。教公人带着孙华到汴河堤上把那狗尸挖起出来，看看是否实情，速来回报。

公人带孙华下，另一公人入，跪下。

差役丙启禀相公：李皇亲家所失婢女，已经回府。她因道上惶恐，走迷了路途。那天因为万胜门外有人相殴，皇亲家眷疑是盗贼，因此走散了。所失玉簪是途中遗落，也于次日找回来了。

王修然哦。

王婆上，跪下。

王婆相公在上，老奴王氏叩头。

王修然王婆，杨氏杀的狗，你可知情？

王婆老身知情，那狗原是老奴的。杀狗装扮的时候老奴也帮来着，还有婢女梅香当时也在场，可作见证。

王修然这玉簪也是你拿来卖给杨氏的？

王婆不错。

王修然（站起）既是如此，你们都与我回衙，再审明白。（对杨氏）若是实情，本官当与你旌表门闾。（对胡子传、柳龙卿）这两人当依告谎状治罪。人们，把一切人证都带回衙去。

众役喏！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