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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雨如磐大获山

南宋理宗端平三年(1236年)农历十月十七日晚,一匹以500里加急的战马,在寒风中驶入了成都知府衙门,带给正坐守该城的四川安抚制置副使兼知成都府丁黼的密报是:蒙军已攻陷了阆州,正向西南方向大肆进犯!

这并非电影中的场面,而是历史长卷中令人胆颤心惊的真实一幕。

自太祖赵匡胤开国以来,大宋王朝走过了270多年的历程后,眼下已到了风雨飘摇的暮年。

当时作为川峡四路之一的利州路共辖五州,而阆州又为其第一州,所辖七县均人丁兴旺、各业昌盛。也许正是月满则亏,水满自溢之故,因利州路长期位于宋金元鼎立对峙的前沿,一场前后长达50余年的战争,便不可避免地将这一片沃土变得疮痍满目、民生凋敝而载入了史册。

嘉定十二年(1219年)闰三月,在本来就狼烟四起、边关告急的形势下,又因军粮被克扣而暴发了兴元军张福、莫简的“红巾队”起义:“丁丑,掠阆州,丁亥,掠果州,五月,攻遂宁”(据“宋”《续编两朝纲目备要》)。外患未消,先来了个内痨,对士气、百姓、社会、经济诸方面的影响不言而喻。此前,宋金虽对峙百余年,也并未真正伤筋动骨,受到战争的创伤。宝庆三年(1227年)春,窥视大宋江山已久的蒙古军,终以武力骚扰利州路所辖五州,宋蒙算是第一次正面交火,目的为互探虚实。绍定四年(1231年),蒙军第二任大汗窝阔台假道伐金,首次进犯四川,抵利州后“撤屋为筏”,强渡嘉陵江,并破葭萌、陷阆州。这便是史书所载川北阆中一带第一次遭受蒙军的蹂躏和杀戮。端平元年(1234年),蒙宋联手灭金后,宋理宗贸然出兵企图收复原为金兵所夺,后为蒙军所据的河南失地,但结果“倒蚀一把米”以惨败而告终。并因此正好又给蒙军找到了口实,双方终于开始全面处于正面冲突状态,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宋元战争”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端平三年(1236年)八月,蒙军第二任大汗窝阔台的次子阔端率50万劲军大举入蜀。八月破关外五州,攻占兴元府;九月在阳平关全歼南宋布置在蜀边的唯一主力,四川制置使赵彦呐从前线节节败退至剑门,又退守江油,再退至夔门。宋将杨恢也从蜀边战场败退至阆州。蒙军一路南下,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十月一日破朝天,十月七日取利州,十月十日始攻阆州,接着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仅仅一夜之隔,即端平三年(1236年)十月十八日上午,蒙军先遣部队的铁蹄就踏进了“麻(麻木不仁)、辣(有滋有味)、烫(日子红火)”的川西坝子。当“承平日久,不知兵革”的成都人,突然在城北驷马桥大街上看见穿戴不同的几百名骑兵招摇过市,半天才醒过神来,一声“蒙古人?!”吓得大家顿时四处逃窜。

所幸的是这仅是蒙军的一支先遣部队,而以游牧为习性的蒙军也并非想以占据为目的,晃了一圈后便撤离出川,仅在蜀边的兴元、沔州一带建立基地,并不时出击烧杀、掠夺,以摧残蜀中有生力量。

在这种战时情形下,宋王朝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首先面对利州路名存实亡的局面,将利州西路安抚从沔州移治阆州,利州东路抚从兴元移治合州;其次,从中央决策层面对四川防务制定了“保蜀、救蜀”的方针;另外,首任了西安抚使兼阆州官王惟忠等一批文官武将;还有,于淳祐二年(1242年)六月调余玠为权工部侍郎,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兼重庆知府兼四川总领夔州路转运使,紧急赴川主持防务。

据《宋史·余玠传》载:余玠在蜀首先拜访了播州(今贵州遵义)隐居的名士冉氏兄弟,采纳了“择险、任人、积粟、驻兵、徒城”的建议,即令“诸郡据险筑城”,重振旗鼓,抵御入侵。不久又将帅府移师重庆,筑城于合州钓鱼山,迁合州治所于其上,并推而广之,“卒筑青居(南充)、大获(苍溪)、钓鱼(合川)、云顶(金堂)、天生(万县),凡十余城,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屯兵聚粮,为必守计”。

乙丑(2009年)初冬十月十五上午,一个川北少有的晴天,本人绕道从苍溪县城至王渡场大获山,径直寻访被誉为“川中八柱”之一的大获城,以了却在地方文献中对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略而不志”,进行实地探秘的夙愿。大获山,属云峰山支脉,当地人俗称“太获山”(古“大”通“太”),位于今苍溪县城东南20多公里的文峰镇王渡场,山势呈东西走向,悬崖峭壁,天生奇险,面东隔河与阆中相望。山顶的大获城包括文献中记载的“马蹄石”“刀枪库”“炮台嘴”等,已完全湮灭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经四处寻找,才见到一块立于1983年4月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冷清而又孤零零地立在颓废的山顶屋基里,且字迹模糊。旁边还有一处祭祀山庙。目前唯一保留的南城门(即“阜财”门)残迹和一段未被杂草灌木完全遮掩的石砌城墙,更是经多方打听,才得以目睹尊容。

据考,淳祐三年(1243年)春至淳祐十一年(1251年)期间,四川民众积极结寨自保,余玠也令修筑山城20座以备战,但基于大获山是四川腹地最东北的要塞,因此,早于宋绍定期间(1228年-1233年),都统孙臣、王坚为御蒙军便开始筑大获城,在周边先后共修设了三道防线。宋淳祐三年(1243年),身为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将驻扎在今陕西安康之守军移至大获城,旨在“移金戎以护蜀口”,阆州治及苍溪、奉国两县治所亦相继移于此,大获山大获城才正式成为实施“守点不守线,连点而成线”战略的军事要塞(参见《苍溪县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3年),直到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明玉珍在蜀称帝(国号“大夏”)后,才将设在大获城的阆州治所徙回旧治保宁城。

从战略上来看,余玠构筑的防御体系正如时人阳枋在《余大使祠堂记》中所评:“‘凡地险势胜,尽起而筑之,大获、大梁(良)、运山、梁山、钓鱼,峙莫逾之势与前;古渝、凌云、神臂、天生、白帝、隆不拔之基于后’,也即是说,长江以北嘉陵江流域的阆州大获城(今苍溪县)、广安大良城、蓬安远山城、合州钓鱼城、梁山赤牛城(今梁平县),处于抗元战争的前哨阵地;长江沿岸的重庆、嘉定(今乐山)凌云城、泸州神臂城(今合江县)、万州天生城、夔州白帝城,则是保卫蜀土的后方基地,两组山城,一前一后,互相联结,以重庆为大本营,以钓鱼城为屏障,组成了一个严密、完整的防御体系”(滕新才:《宋元天生城之战事稽沉》)。而当时的阆州、剑州又为南宋四川拒强敌的水陆大门,军事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大获城所在的原王渡乡不仅为当时的州县要津,也是巴(中)、仪(陇)、阆(中)、南(部)一带重要的区域性水陆转运码头。余玠令将利州西安抚治、阆州州治、原蜀边四大军戎司之一的金州(今陕西安康)金戎司及苍溪县治、奉国县治(今阆中市老观镇)移至大获山大获城,无论是当时的战事防御,还是对原有城市聚落及百姓的保护,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既要积极抗击当前外敌的入侵,又要兼顾战后长期的休养生息;既要凭据地形天险攻守自如,又要与周边的州县遥相呼应(当时阆中县治未迁移至大获山),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因此,从现实的眼光来审视,阆中古城建城保城功莫大焉者,除众所周知的清代黎学锦、明朝杨瞻,还有就是这位被长期忽略了的南宋余玠。

南宋宝祐二年(1254年),久旱春荒,降将汪德臣凭借对蜀边情况和四川交通关隘的熟悉而不断带兵游击掠夺这一带粮食。四月,蒙军再入剑州,降苦竹隘,接着抵阆州,大攻利西安抚兼知州王惟忠。宝祐三年(1255年)春和宝祐五年(1257年)秋,蒙哥汗又分别命贴哥火鲁赤、都元帅带答尔之子纽璘率劲旅入蜀,反复出没于利州、阆州、果州一带。宝祐六年(1258年)七月,蒙哥汗亲率10万右翼军,自六盘山分兵三路攻蜀,从九月入驻汉中,至十一月中旬抵大获山前,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这位史称“刚明雄毅,沉断寡言,不乐燕饮,不好侈靡”(《元史·宪宗本记》)的大汗,几乎没有遇到强硬的阻击。十一月十二日,蒙哥汗攻陷长宁山城(今剑阁县)后,遣降臣长宁知县王仲入大获城说服利西安抚、阆州总兵杨大渊,却被杀之。蒙哥汗盛怒之下命诸军力攻,于是部将张立统率精锐攻陷城堡,夺战船百余艘;汪德臣又率劲旅攻占水门。几经交手,深知蒙军“凡城邑以兵得之者悉坑之”政策的杨大渊,为了“乞数万人命”,只好出城乞降。

妥协,终于让大获城及大获城内数万生灵免遭涂炭。

十月十七日,蒙哥汗车御驾抵河溪渡口(今阆中市河溪镇),次日,军营经过阆中县城,因未遇阻挠,故免遭血洗。降将杨大渊也以阆州总兵身份(后还被任命为东川都元帅,死后被追封为阆中郡公,谥肃翼。)率兵南下,沿途攻克了蓬州运山城、广安大良城,并一路招降宋军,于1259年年初再直奔合川钓鱼城与蒙哥汗会合,共同在这里上演了“上帝拆鞭处”最精彩的一幕:汪德臣和蒙哥汗先后阵亡于此,蒙军也不得不撤围北还。致使西征两河流域的旭烈兀,本已洗劫了巴格达、叙利亚,正要长驱直入北非时,不得不掉转马头,撤军回蒙。正在湖北鄂州激战的忽必烈、在湖南潭州厮杀的塔察儿也相继将主力撤回蒙古老巢,把原来征服世界的雄心转到了贵族间争夺大汗宗主权位的斗争上。

从此,饱经战乱的四川得到了喘息,南宋王朝也平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被铁蹄蹂躏的欧亚大陆也有了暂时的宁静。所以,有后人称:700多年前,是四川挽救了世界。看来这话并非毫无根据。

经历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洗礼之后,今天的大获山,林木苍翠,一片安详,修竹掩映的农舍里不时传出几声鸡鸣犬吠,清澈的东河从山前缓缓流过,田野里的油菜、麦苗饱吸了天地日月精华后,正在光合作用下拔节发芽。山脚下几位正忙于筑墙盖房的农民兄弟说:趁着天气好多做点活路,闲了来摆龙门阵,光说当年蒙古兵如何从北门攻打入城的故事,就可以摆上三天三夜……

附:《大获城记》作者:陶漱礼(苍溪乡贤,清康熙二十三年岁贡,曾主持编纂第一部《苍溪县志》)

邑东陆行十余里,有高阜崛起,园石森列,类造化生成,非人力所就。行数百步,有亭,亭耸而翠。河水绕其左,溪流横其右,围以峭壁岩。又一境矣!中有四门,其西南曰长庚、阜财,其东北曰启明、锁钥。巍峨万状,突兀峥嵘。门之中有坪,宽广而优容。坪之中有泉,冬温而夏冽,泉之侧为金凤岭,曲折而纡余。岭之上为仙莲池,方阔而清幽。跨平池者为步云之桥,近乎桥者为凭虚之洞。洞留古碣,剥蚀不可考;摹其字画,仿佛读之始时,所过即铜鼓山。宋淳祐间,制使余公所筑大获城,即此处也。夫大获,居阆州上游,为剑门右臂,奇险秀拔,俯视诸山。余公因天造地设之区,为御侮防患之具;外控三秦,内捍三巴。其丰功伟业与山,永能无动后人榛苓豆之思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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