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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孛儿帖夫人的遭遇

两年后,铁木真十八岁了。桑沽儿河边已经有了几处蒙古包。蒙古包外边停着三五、八九不等的勒勒车。草原上有了许多放牧的牛群、羊群、马群和驼群。博儿术一家最早投奔铁木真,同他们一起放牧,也有慕名而来的乞颜部过去的部众。铁木真一家似乎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这一天,又有人来投奔铁木真了。诃额仑走出崭新的蒙古包,见一辆大车停在门口,车上装有鼓风车、大铁锤和砧子等物。百灵鸟上前见礼:“夫人,还认识我吗?”

诃额仑打量着来人,不敢相认。百灵鸟笑着说:“夫人同也速该首领结婚的时候,是我唱的喜歌。”

“啊,百灵鸟!我想起来了!”诃额仑说。

百灵鸟指着车旁站着的两个年轻人说,“这是我的两个铁匠儿子,我把他们领来,给铁木真备鞍子、看门户。”

诃额仑说:“哟,他们怎么长得一个模样,我都分不出来了。”

笑嘻嘻的那个眨眨眼睛,诙谐地说:“我叫者勒蔑。”又指着身后的年轻人说,“这是我弟弟速不台。我们是双胞胎。”

同哥哥相比,速不台有点愣头愣脑:“夫人!我们弟兄是来为射雕英雄铁木真效力的!”

者勒蔑又指着速不台身边的一个青年说:“这位朋友是半路相识结伴而来的忽必来。听说铁木真要使蒙古部中兴,我们特地远道来归,请收我们做个门户奴隶吧!”

诃额仑亲切地说:“谢谢你们不忘旧情。铁木真兄弟去弘吉剌部迎亲去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做他的那可儿吧!”

者勒蔑兴奋地说:“谢谢夫人赐我们给天之骄子做伴当的殊荣,我们一定为他拉马坠镫,忠心耿耿!”

诃额仑对百灵鸟说:“百灵鸟,你回来,我们营地里就有欢乐的歌声了!”

百灵鸟已经把马头琴摘下来,一曲求婚歌脱口而出:

黄金杯里斟满了清凉的奶酒,

捧在右手上敬献给您。

遵照祖辈商定的婚事,

您把宠爱的女儿许给了我。

白银碗里盛满了圣洁的奶酒,

捧在右手上敬献给您。

遵照先世预订的婚约,

您把美丽的姑娘许给了我。

骑上雪白的骏马并肩驰骋,

亲爱的姑娘哟,请体察我心中的隐情。

践守前约,我俩同回故乡吧,

愿我们同甘共苦永远相亲。

骑上黄骆驼相依而行,

亲爱的姑娘哟,请接受我炽烈的爱情。

遵照前约哟,我俩同回家乡吧,

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离分。

铁木真的事业刚刚出现一点儿振兴的转机,他的敌人却以百倍的努力,正在酝酿一场对他的报复行动。

两个蔑儿乞人和已经蓄了胡子的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前后簇拥着铁木真兀格的儿子札邻不合和他的随从走向蔑儿乞首领脱黑脱阿的金顶大帐。几个人在大帐门口停了下来,赤勒格儿先进了大帐。少顷,三姓蔑儿乞人的首领——脱黑脱阿和合阿台、答亦儿兀孙随赤勒格儿一同走了出来。

“是尊贵的塔塔儿首领札邻不合屈尊驾到了吗?请进!”脱黑脱阿让道。

札邻不合一面进帐,一面嘲讽地说:“啊,原来蔑儿乞人还在,还这么兴旺,这么富有。”

合阿台眉头微微一扬,反问道:“年轻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谁向你说过,我们蔑儿乞人从草原上消失了吗?”

札邻不合一笑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从四岁那年,被蒙古人赶出了自己的营地,失去了我的父亲铁木真兀格之后,好像就再也听不到蔑儿乞人的消息了。是不是你们把也速该抢了赤列都的妻子那件深仇大恨,扔进牛粪炉子里,烧成灰烬了。”

合阿台眼睛一瞪:“我们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札邻不合仍旧一脸嘲讽地说:“是吗?现在你们认为积蓄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打败那个率领不到一百个男人的射雕英雄铁木真了呢?”

脱黑脱阿太不喜欢这个傲慢无理的塔塔儿人了:“札邻不合,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羞辱我们蔑儿乞人的吧?”

“我是来送给你们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札邻不合对脱黑脱阿说:“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正迎娶他的新婚妻子走在路上。偏巧,这妻子同当年也速该抢走的赤勒格儿的嫂子诃额仑一样,也是弘吉刺部的美女。”

赤勒格儿一震,他想到了当年自己同哥哥在迎亲回来的路上遇见蒙面的“也速该”抢亲杀人的残酷的一幕,血都沸腾了,他要为赤列都报仇。

脱黑脱阿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

空旷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列迎亲的队伍。铁木真、哈撒儿、别勒古台和德薛禅带领几名弘吉刺的勇士护卫着新娘的白驼车。车上的篷子里坐着美若天仙的孛儿帖和她的母亲德薛禅夫人。孛儿帖幸福地望着骑在马上的铁木真,她等待这一天已经九年了!多少次她听到铁木真一家不幸遭遇的消息,多少次她暗自为铁木真流泪,多少次她隔着贝尔湖替铁木真向长生天祈祷。是长生天的气力使铁木真转危为安,是长生天的气力使她能同祈盼已久的未婚夫有了成亲的结局。而她更感谢长生天的是,自己的铁木真长得又高又壮又英俊,她已经这样看了他十几天了,可怎么也看不够!

铁木真同孛儿帖一样沉浸在重逢的幸福里,全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们。

脱黑脱阿的儿子忽都跑上一个沙丘,报告说:“父亲,铁木真迎亲的车队来了!”

脱黑脱阿问:“有多少人?”

“不到十个人。”忽都回答说。

有人提议:“动手吧!”

忽都说:“怕是不方便。车队里还有德薛禅和他的妻子搠擅夫人,还有几名弘吉刺勇士。”

脱黑脱阿沉默了,如果现在袭击迎亲车队,势必要和弘吉刺人冲突,而强大富庶的弘吉刺部是不便冒犯的。如果让他们到了蒙古人的营地,那他们抢的新娘就是蒙古人了,按草原上的规矩说,这同弘吉刺部的关系就不是很大了。想到这一层,他对合阿台说:“合阿台,你去跟踪车队,等铁木真到了他的新营地,弘吉刺人离开了,就回来报告我。”合阿台打马而去。

在一顶人字形帐篷里,铁木真和孛儿帖脸对脸地躺着。孛儿帖笑笑问:“你总看什么?”

“你跟九年前不一样了。”

“变丑了?”

“更美了!我更喜欢了。”

“呃,我将来会变老变丑的,你就不再喜欢了,是不是?”

“瞎说,我苦苦地想了你九年,”铁木真取出胸前戴着的珠链说,“我会把你像这珠子一样,贴在胸前珍惜一辈子的。”

孛儿帖咯咯地笑了。铁木真支起身子:“你不信?”

“我是笑半月前你来迎娶我的时候。”

“我的样子可笑吗?”

“不是,从你那年走后,我心里一直记着一个什么事都要问个究竟的小弟弟,不料想眼前来了个彪形大汉,说他就是我的铁木真!”孛儿帖用手抚摸丈夫的面颊,“九年了,你受了多少磨难啊!当时,你为什么不到呼仑贝尔来找我们呢?我们总是可以帮一些忙的嘛!”

“一个男子汉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志气!假如我像一个乞丐那样去到处乞讨,只能惹来世人的嘲笑!”

孛儿帖感慨地说:“暴风吹不走雄鹰,恶狼吃不掉猎犬,长生天到底把你还给了我!来,贴紧我,我要紧紧把你抱住,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呃,孛儿帖!”

天明了。德薛禅和弘吉刺的勇士们与铁木真等告别。德薛禅说:“过了河就没有什么难走的路了,我就不远送了。”

孛儿帖见父亲要走,落下了眼泪,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父亲。德薛禅笑道:“呃,不要哭嘛,你母亲还送你嘛!再说,往后你就是蒙古部的人了,我倒是担心你心里只装着个铁木真,把我这个叫德薛禅的父亲给忘到呼仑贝尔湖的东边了呢!”

孛儿帖破涕为笑。德薛禅哈哈笑着率领那几个勇士催马奔去了。

迎亲车队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桑沽儿河边铁木真家的新营地。铁木真扶着孛儿帖下了驼车,走向营地边升起的一堆篝火,两个人虔诚地向火神下拜。百灵鸟拉起了马头琴,唱起《祭火神之歌》:

永存的敖包上,燃起了向上腾飞的火。

燃烧吧,永生的火,有火啊,就有生活!

疾病和灾难会焚成灰烬哟,火焰烧的是恶魔。

把心中的祈祷念出来吧,

但愿新婚的人儿过上火似的生活!

蒙古包里聚着铁木真一家人。诃额仑对孛儿帖说:“你我都是弘吉刺人,自古以来弘吉刺与蒙古乞颜部就结为姻亲,你到了这里也算亲上加亲了。按蒙古人的规矩,你是长嫂,如果弟弟妹妹们有什么不是,你要多加指教。”

孛儿帖点头不语。德薛禅夫人说:“孛儿帖是我们家惟一的女儿,在家娇惯了点儿,还望亲家多多指点。亲家儿女成群,个个英雄豪爽,黄金家族后继有人了!孛儿帖能成为一个英雄的妻子,也了却了我和德薛禅多年的心愿。”

诃额仑真诚地说:“亲家过奖了。自从也速该不幸早逝,我们家道中落。要复兴祖业会有千辛万苦,孛儿帖将要和我们共同承担这份艰难,我真有些过意不去呢。”

孛儿帖抬起头说:“婆母,我父亲告诉过我,勤劳是最可靠的朋友,安逸是最凶恶的仇敌。我愿意和铁木真一起吃苦。一起奋斗。”

小妹帖木仑突然冒出了一句:“嫂子真是个好嫂子!”一句话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这天清晨,孛儿帖和帖木仑在挤马奶。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帖木仑吃惊地问:“嫂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孛儿帖摆摆手。帖木仑拔腿就跑,孛儿帖想叫住她,又一阵恶心袭来,她弯腰想吐。帖木仑已经跑进了蒙古包。

不一会儿,德薛禅夫人急匆匆跑出来:“孛儿帖,孛儿帖!哎呀,你是不是累着了?”孛儿帖摇摇头。德薛禅夫人恍然大悟,对着女儿的耳朵悄悄问了句什么,女儿点了点头。德薛禅夫人笑了。

这时帖木仑拉着诃额仑赶来。诃额仑关切地问:“孛儿帖怎么了?”德薛禅夫人对她说了句什么,两人开怀大笑起来。帖木仑大瞪着眼睛,不知所以……

德薛禅夫人准备回去了。她打开包裹,取出一件黑貂皮战袍对诃额仑说:“这是我和德薛禅送给翁姑的礼物,请夫人收下吧!”诃额仑和她的儿女们惊讶地看着战袍。这是一件黑貂皮战袍,太贵重了。

德薛禅夫人解释说:“其实这战袍原本就是蒙古部落的瑰宝。当年俺巴孩可汗同塔塔儿人、女真人作战,常常穿这件战袍。他去世三周年的时候,你们乞颜部立了一块九尺高的石碑,请了我家的德薛禅用九天九夜刻下了九十九个契丹字的碑文。这件战袍是作为酬谢给了德薛禅的。今天,也算物归原主了。希望铁木真能继承俺巴孩汗的遗志,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铁木真庄重地接过战袍。

德薛禅夫人上了车,车子动了。孛儿帖流着泪跟车送行,车子越走越快,孛儿帖恋恋不舍地跟着车子跑。德薛禅夫人在车上喊道:“孛儿帖,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啊!”孛儿帖终于站住了脚,车子越来越远了。孛儿帖捂着脸抽泣,铁木真用臂膀搂住了她。

远处的山坡上,合阿台看见德薛禅夫人离去后,便走到自己的马前,上马奔回去报信。

送走了德薛禅夫人,诃额仑把战袍放在铁木真面前,神情相当庄严:“铁木真,你终于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哈撒儿成了一名神箭手,别勒古台也成了一名力士。又来了这么多的好朋友。你的羽毛已经丰满,该准备往天上飞了!”

铁木真弟兄挺直了身子,诃额仑继续道:“不过,我们现在毕竟势单力孤,要想振兴祖业离不开贵人的扶助,把这件战袍送给你父亲的安答、克烈部的脱斡邻汗吧。恢复祖业报仇雪耻的大计,就从这里开始!”

克烈部信奉的是景教——即基督教的一个派别。景教被罗马教皇视为异端邪说,但却在中国得到了传播。这个部落地处蒙古部的西南,漠北地区的中心地带——土兀刺河和斡儿寒河流域的回鹘汗国故地,可汗的大帐驻在黑林。论实力,克烈部可以说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了。脱斡邻汗在年轻的时候同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曾经结为安答。自从也速该死后,因为距离遥远,双方就不怎么来往了。诃额仑考虑到脱斡邻同也速该生前的这一层关系,又暂时同蒙古人没有利害上的冲突,便让铁木真联合克烈部,作为自己的靠山。所以,铁木真婚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克烈部。

脱斡邻汗穿上了那件黑貂皮战袍,笑得合不拢嘴。铁木真说:“脱斡邻汗,您是我父亲的安答,就如同我的生父一般。所以,我妻子上见翁姑的礼物,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孝敬您老人家。”

“铁木真!”脱斡邻汗喉咙发紧,激动地说,“我的好儿子,上帝可以作证,这些年我和你札合敢不叔叔一直把你们挂在心上。可是,你们行踪不定,你母亲又很要强,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帮助你们,我愧对我那死去的好兄弟,你们的生身父亲。现在好了,我终于有机会为我那死去的安答尽点儿心意了,我要把你们当作我自己的儿女,不,要比对我亲生的儿子桑昆还要珍贵!你们叛离的百姓我要替你们收拾,你们散失了的部众,我要替你们完聚。我们父子兄弟一定帮你恢复祖业!”

铁木真跪倒说:“脱斡邻父亲,为了您的情重如山的承诺,我替我生父的在天之灵谢谢您了!”

这天晚上,脱斡邻汗设宴招待铁木真兄弟,他的儿子桑昆把铁木真兄弟让进自己的帐篷休息。这次出访的成功使铁木真对未来蒙古部的中兴充满了希望。可是他没有料到,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影响他一生命运的大事——他的新婚妻子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走了!

脱黑脱阿的千人马队乘黑夜的掩护开到不儿罕山中,再往前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铁木真家的营地——古连勒古山了。脱黑脱阿对部众说:“不要让黑夜成为铁木真脱逃的帮手,先在这里升起篝火,烤熟羊肉,美美地吃上一顿,等明天早晨天一放亮,我们再去打扰铁木真和他新婚妻子的清梦吧!”众人纷纷下马宿营。

天快亮了,这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上马!”脱黑脱阿一声令下,蔑儿乞一千人听令跨上了马背。脱黑脱阿在军前说:“蔑儿乞的勇士们,十九年前那个该死的也速该抢走了我族弟赤列都的新婚妻子诃额仑,害得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我那可怜的婶母也忧愤而死了。现在,也速该的儿子们已经长大了,是我们报仇雪耻的时候了!挥起你们的马刀,杀掉你们遇到的每一个蒙古男人,抢走你们掠到的每一件衣物,掠走你们看中的每一个乞颜部的女人!我发誓,要用百倍的报复加在也速该后代的身上。出发!”

马队飞速地前进,大地发出的声音就像滚过一阵沉雷。

睡梦中的博儿术翻了个身,忽地警觉起来,他跑出蒙古包,把身子紧贴地面,侧耳细听,然后惊呼一声:“快起来呀,诃额仑夫人,有马队来袭击营地了!”

营地顿时沸腾起来。诃额仑和豁阿黑臣最先跑出来,豁阿黑臣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皮谛听。诃额仑问:“发生了什么事?”

豁阿黑臣紧张地说:“有个庞大的马队正从那个方向往这里狂奔!”

人们乱哄哄地往这里跑来,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诃额仑大声地说:“不要吵!把火都熄掉!”人们立刻安静下来。诃额仑镇定地命令道,“博儿术,你带帖木格去黑林找铁木真。豁阿黑臣,你赶牛车照顾孛儿帖。其余的人都跟着我往不儿罕山林撤退!”

诃额仑领着人们骑马、驾车逃走。

拂晓,脱黑脱阿的马队直扑蒙古人静静的营寨。合阿台头一个跑进营地:“哈哈,铁木真,别搂着老婆睡觉了,把脑袋伸过来吃我一刀吧!”他围着铁木真的新蒙古包跑着,用刀拍打着帐顶,里边却毫无反应。合阿台向部众们一挥手,几个蔑儿乞人带马跑过来,合力一掀,那蒙古包被掀翻了,但里边却空空如也!脱黑脱阿发觉蹊跷,下了马走进另一个蒙古包,见里边东西零乱,他把手伸进被子里,里边还有余温,他走出蒙古包对部众说:“他们没有走远,快追!”

诃额仑领着人们已经逃到山坡上。她对惊慌的人群说:“大家不要乱,有不儿罕山搭救我们。你们现在可以依照麋鹿的行径,在山涧石缝里寻找住所,可以用红柳条搭起帐房,暂避一时。相互看看,少了什么人没有?”

帖木仑大喊:“嫂子,豁阿黑臣,嫂子和豁阿黑臣呢?”糟了,人群里不见了孛儿帖和豁阿黑臣。

原来忙中出错,豁阿黑臣赶着的牛车陷在泥沟里。孛儿帖下车打马,豁阿黑臣推轱辘,两个人同时用力,车子出沟往前冲了几步,轮子却掉下了一个。也速该的别妻赶了上来,豁阿黑臣问:“您的马呢?”

“我的马绊折了前腿。不要管车了,快进林子!”

三个人扔下车向林子跑去。蔑儿乞人的马队赶来了,合阿台发现了那辆掉了轮子的牛车,四下望了望,往山上一指:“在那儿!”孛儿帖等三个女人刚刚接近树林。马队欢叫着跑上山坡,向三个女人追去。

忽都和蔑儿乞人追上了三个女人。豁阿黑臣回过身来,摔倒了扑上来的两个蔑儿乞人。合阿台推推帽子:“哈哈,这老东西有把子力气。给我一块儿上!”几个蔑儿乞人下了马,一齐扑向豁阿黑臣。豁阿黑臣摔倒前面扑上来的人,却被后扑上来的人抱住。大家一齐上前,将豁阿黑臣捆住。孛儿帖和别妻也被抓住了。合阿台指着也速该的别妻说:“她是也速该的别妻。”他的目光落在孛儿帖脸上,眼睛一亮,扳起孛儿帖的脸,惊喜地说,“啊!她就是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

孛儿帖打开合阿台的手,大怒:“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快放开我们!”

合阿台冷笑着说:“我们是蔑儿乞人,是你公公也速该污辱过的蔑儿乞人,是等了十九年才来报仇的蔑儿乞人!”然后向部众命令道:“把她们带走!”

蔑儿乞人不顾三个女人的挣扎,将她们拖出林外。

庄严的气氛笼罩在劫后余生的人们的头上,男女老幼静静地朝着不儿罕山的主峰站着,一轮如血的夕阳正悬在主峰的上空。铁木真居中,左有哈撒儿、帖木格,右有别勒古台、合赤温。博儿术、速不台、忽必来、者勒蔑、百灵鸟等人站在他们身后。铁木真率先跪下,大家跟着跪下,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左手举起帽子,右手捶胸,对着太阳叩头九次。然后铁木真将面前的奶酒洒在地上说:“伟大的不儿罕山,您的慈悲之心,可怜天下苍生,在危急时刻,是您遮护了我们家如蝼蚁般可怜的性命,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于表达我对您的慑服和感激之情!日后,我要常常祭祀您,愿你的慈悲之心再保佑我们一次,保佑我们报仇雪耻,从蔑几乞人手里夺回我们的亲人!”

他们又举起帽子,捶着胸,向太阳礼拜……

人们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铁木真杀父之仇未报,蔑儿乞人的夺妻之恨又降临到他的头上,它使铁木真从甜蜜的生活中惊醒。不儿罕山前的祷告,像一篇誓词,促使铁木真投入了一场激烈的影响深远的战争!

“上马!”

诃额仑着急地说:“铁木真,你们人太少了!”

铁木真不理,跨上自己的战马。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百灵鸟和另外来投铁木真的男人们,一共不到一百个骑手上了马。铁木真将苏鲁锭长枪一挥,率先冲出营地,众人跟了上去。

不兀刺川的蔑儿乞部营地里是另一种气氛。脱黑脱阿、合阿台、赤勒格儿、答亦儿兀孙、忽都向赤列都等十九年前的亡者的牌位洒酒祭奠。

脱黑脱阿祷告道:“我的好兄弟赤列都,十九年的恩怨今天总算有了个了结。我替你们抓到了也速该的别妻和儿媳,你们的冤魂总可以得到一些安慰了吧!”

赤勒格儿哭道:“哥哥,可惜,我们没有让你们的仇人也速该的儿子流血!我对不起你们!”

脱黑脱阿安慰他说:“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我作为三姓蔑儿乞人的首领向你们保证,有那么一天,一定将铁木真的头颅摆上祭案,告慰亡灵!”五人一起叩头。

在商量俘虏处理的时候,大家的意思是把也速该的别妻给合阿台做妾,本着冤冤相报的法则,将孛儿帖分配给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做妻子。合阿台高兴地接受了,赤勒格儿却不想要孛儿帖。他嗫嚅地说:“我,我不过是个低贱的草民,如何配得上黄金家族的后妃?”

答亦儿兀孙说服他道:“你是蔑儿乞的勇士!”

赤勒格儿还是不自信:“那也不过是吃野鼠、黄羊的猛兽,怎么可以妄想吃天鹅、仙鹤呢?”

脱黑脱阿生气了:“胡说!也速该从来没有称过汗,铁木真只不过是个流浪儿,孛儿帖算什么后妃?即使如此,我们蔑儿乞人为什么就只配吃野鼠、黄羊?你个没有骨气的家伙,我今天就偏偏让你吃天鹅、吃仙鹤!茫茫草原有力者为王为汗,凭什么只有蒙古人称霸?如今,我们兵强马壮,雄踞草原,天下美女都可当我们蔑儿乞人的后妃!”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合阿台走进自己的蒙古包,一双惺忪的醉眼盯住躲在角落里被倒缚双手的也速该别妻。他抽出短刀走上前来,一把提起也速该别妻,将她手上的绳子割断。也速该别妻掏出堵在嘴里的布,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蔑儿乞的勇士,请你以草原般宽宏的胸怀,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女人吧!求求您看在已故的也速该亡灵的份儿上,放了我吧!”

合阿台一把揪住也速该别妻,“啪啪”就是两记耳光:“住口,我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也速该才不能放过你!”他松开她命令道,“快点,把衣服脱了!”说着,自己开始脱衣服。

也速该别妻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绕过合阿台向门口冲去。合阿台追上她,用力一抡,把也速该别妻摔到地上。又从门边摘下马鞭子用力地抽打她。也速该别妻双手护住前胸,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哼。合阿台冷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挺有骨气的嘛。好吧,你不愿意给我做妾,也好。”

他走到门口对外喊了声:“来人!”两个蔑儿乞人进门来。合阿台吩咐说:“把这个女人拖出去,让蔑儿乞所有的成年男人每人轮流睡一夜!”

两个蔑儿乞人答应一声去拖也速该别妻。也速该别妻大骇:“不,不,别这样,不要这样啊!我求求你了……”

合阿台摆摆手,两个蔑儿乞人退了出去。也速该别妻面如死灰,开始解带宽衣。合阿台一下将她横抱起来,也速该别妻像死了一样地瘫软……

在赤勒格儿的蒙古包里,情形与这里大不相同。孛儿帖将枕头打在赤勒格儿的脸上:“畜生!你们蔑儿乞人是什么东西?怎么敢抢蒙古黄金家族首领的夫人?铁木真兄弟是草原英雄,你敢碰我一个指头,他们会把你碎尸万段!”

豁阿黑臣推了一把赤勒格儿:“你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她叉着腰,像一尊凶神似的站在孛儿帖身边。赤勒格儿怯生生地拿了一件光板羊皮袍子走了出去。

黑暗中有人举着火把走来——是脱黑脱阿父子。脱黑脱阿看见赤勒格儿还在外边站着,笑问道:“赤勒格儿?你还没睡,在外边鬼转什么?”

赤勒格儿支支吾吾:“我酒喝多了,要,要吐。”

“是吗?喂,你的女人怎么样?还顺从吗?”

“她……还行。”

“合阿台真有办法,也速该别妻开始宁死不从,合阿台让人把她拉出去,要让每个成年男子睡一宿,吓得她乖乖地顺从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赤勒格儿愣了一下,“不,不用。”

“我带着几个弟兄呢,可以让他们帮你教训教训她!”

随从的男人们哄笑着:“我先来!”“我跟赤勒格儿不错,这事我当仁不让嘛!”

赤勒格儿拦住他们:“别,别进去,孛儿帖很、很喜欢我,你们不用费心了!”

脱黑脱阿大笑:“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劳神了。走吧,走吧。赤勒格儿,别在外边闲逛,误了美事儿,啊!”

蒙古包里丽个女人紧张得手捂胸口,瞠且结舌。外边的笑声渐渐远去了,孛儿帖舒了一口气。

半夜里,铁木真一马当先冲进了蔑儿乞人的营地,他后边博儿术等人挥动马刀,其势如一股狂飙。酒醉的蔑儿乞人糊里糊涂地被砍死,被踏伤。有人惊呼:“铁木真来啦——”

脱黑脱阿和忽都从自己的金顶大帐冲出来,抽出弯刀。脱黑脱阿大声喊道:“不要慌——都给我上马,抓住来送死的铁木真——”

忽都已经跃上了马,欢快地就像要去赴宴:“哈哈,蔑儿乞的勇士们,跟我来呀,抓住铁木真,摘出心肝来下酒啊——”他骑着马在营地上转圈跑着,蔑儿乞人越来越多地聚在他的麾下。他见身后有几百人相随了,摇动马刀喊道,“跟我来呀,活捉铁木真——”几百个蔑儿乞人随忽都和脱黑脱阿冲了过去。

脱黑脱阿的人马同铁木真的人马相遇了,铁木真的人太少了,立即现出了劣势。博儿术一边砍杀一边对铁木真说:“铁木真,你快撤!”铁木真看出再坚持下去会全军覆没,便振臂一呼:“蒙古人,先把仇恨记在心里,跟我走啊——”博儿术和者勒蔑掩护,铁木真等迅速撤退。忽都大喊:“别让铁木真跑了——”

者勒蔑大叫:“我就是铁木真,不怕死的伸头过来——”

蔑儿乞人包围了者勒蔑。者勒蔑笑呵呵地说:“哈哈,太好了,都来试试我自己打的钢刀,火候如何。啊——”者勒蔑挥刀向蔑儿乞人砍去。

合阿台也带着部众赶到了,发现大家包围的不是铁木真,便喊道:“他不是铁木真!铁木真跑了!”蔑儿乞人知道上当了,抛开者勒蔑向铁木真追去。

营地外,忽都的马逡巡着,不知铁木真的去向。脱黑脱阿说:“儿子,他们有黑夜的保护,追不上了。”忽都恨恨地劈了一刀。脱黑脱阿说:“不要紧,只要铁木真的妻子还在我们的手上,他早晚要来送死的。”

众人围着受伤的百灵鸟。者勒蔑、速不台在呼叫:“父亲,父亲!”百灵鸟睁开眼睛。者勒蔑含泪笑着说:“您可不能吓唬我和速不台,你要是死了,我们打铁的时候谁给我们鼓风啊。”

百灵鸟凄然一笑:“我不想死,我还要给夫人和铁木真唱歌呢!铁木真,我们的人太少了,这样蛮干怕是夺不回来你妻子和二夫人的!”

铁木真明白百灵鸟说得很对,蔑儿乞人现在是草原五大兀鲁思之一,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既不能只凭少数人的血气之勇,也不能单靠机智企图侥幸成功,而是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他做出了决定:派哈撒儿和博儿术去黑林求助脱斡邻汗,自己和别勒古台、者勒蔑去札答兰部求助首领札木合,又派忽必来、合赤温、帖木格分头到草原去收集流散的部众。艰苦的准备工作开始了,等他把自己的部众召集起来,把克烈部联合起来,三股力量一起压向蔑儿乞人的时候,已经是九个月之后了。

而这期间被困在赤勒格儿帐篷里的孛儿帖忧愤成疾病倒了。赤勒格儿找萨满给她抓了药,冒雨跑了回来,对豁阿黑臣说:“萨满说夫人是受了惊吓,把这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豁阿黑臣接过药,服侍孛儿帖吃了,就守在她的身边。孛儿帖睡了,赤勒格儿也在毡包的一角打起了盹儿。不一会儿,孛儿帖醒了,觉得有些饥饿,让豁阿黑臣去寻点儿吃的来。孛儿帖显然有些燥热,她下意识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白白的酥胸。赤勒格儿醒了,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揉着自己的脖子,咽着唾沫往后萎了萎,眼睛却像被磁石吸引在孛儿帖裸露的脖颈和起伏的酥胸上,一眨不眨。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扯开衣襟扑了上去……

头破血流的赤勒格儿跑出帐篷。铁炉灶被当做武器攥在豁阿黑臣的手里,她怒冲冲地骂道:“该死的畜生!一只只配吃残皮剩肉的乌鸦,竟敢玷污仙鹤!”

孛儿帖脸朝里,肩头颤抖着,哭道:“豁阿黑臣,我没有脸面去见铁木真了!”

豁阿黑臣叹了口气说:“夫人,你是弘吉刺人,同汉人临近,可能不大知道草原上自古以来就有抢亲的习惯。铁木真的安答札木合,他的祖上就是蒙古部的孛端察儿抢来的孕妇生的札只刺歹,札木合的同族弟弟豁儿赤的祖先就是那个女人被抢来之后生下的后代。还有你的婆婆。”

“我婆婆?”

“她是十九年前你公公也速该从一伙蒙面人手里抢回来的。她本来是赤勒格儿的哥哥赤列都的新娘。”

“啊?”

“诃额仑夫人当时也非常眷恋新婚的丈夫赤列都,将贴身的内衣给了他。不想那个软弱的男子被蒙面人杀了。赤勒格儿的母亲也因为想念儿子,一病不起死于非命。”

这时一声霹雷震响,接着下起暴雨。

孛儿帖满面是泪地说:“啊,这声霹雷是长生天把公公欠下的孽债,让我来偿还的示警吧?”

门开了,忽都带着几个士兵进来:“把她们两个给我捆起来!拉出去砍了!”

蔑儿乞人欲上前,又有点惧怕豁阿黑臣。孛儿帖平静地说:“豁阿黑臣,我想这是摆脱现在困境的最好的出路了!”

豁阿黑臣吁了一口气:“好,我陪夫人去死。”

一队蔑儿乞人押着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走出营地,脱黑脱阿骑马追了上来:“忽都,不要杀她们!”

“父亲,她们不肯就范,还打伤了赤勒格儿叔叔。”

“那就把她们看押起来,她们是引诱铁木真上钩的最好的诱饵。”

蔑儿乞人在平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被关在坑里。蔑儿乞人用绳子吊着皮桶给她们送食物和水。豁阿黑臣和孛儿帖就这样欲死不能地等待着铁木真。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不儿罕山铁木真的营地显然兴旺多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帐篷,来来往往的部众。又有一队移民进了营地,为首的男人向迎接他们的诃额仑、铁木真等行礼:“夫人,小主人,当初我们鬼迷心窍了,受不了塔里忽台的压力,叛离了你们,现在我们醒悟了,无论您怎样惩罚我们,我们也要回来依附你们。请收留我们吧,夫人!”

一行人下车下马纷纷跪倒:“请收留我们吧,夫人!”

诃额仑说:“现在我的儿子铁木真已经成为草原上驰名的射雕英雄了,他是首领,一切由他做主。”

一行人朝铁木真跪下:“请铁木真首领收留我们吧!”

铁木真说:“都起来吧,无论过去你们如何对不起我们,你们今天能回来,我还是欢迎的。只是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们,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不忠,我的欢迎词就会改为马刀和苏鲁锭长枪了。”

一行人叩头:“不敢!”

铁木真的四叔答里台回来了。这是一支数百人的移营队伍,一辆辆勒勒车上装着毡帐和什物,车队中间夹着畜群,绵延数里之遥,答里台走在最前面。

诃额仑、铁木真、哈撒儿、别勒古台闻讯飞马赶来,人们闪开,下了马的母子四人走近答里台。答里台泪水涌出眼眶:“诃额仑嫂子,你好啊!”

诃额仑摇头凄然地说:“不好,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日子给我的脸上烙下了太多的皱纹,给我的心上增添了太多的伤痛。”

“啊,苦了你啦,诃额仑嫂子!”答里台看看铁木真,“你是铁木真?”

“我是铁木真。”

“多像也速该呀!”

哈撒儿说:“我是哈撒儿。”

“听说是个神箭手?”答里台说。

别勒古台上前:“我是别勒古台。”

“是个大力士。你母亲的事,我很难过!”答里台说,“嫂子,我二哥病了半年多了,临终之前告诉我说,蒙古包没有漏洞,雨雪是落不进来的;乞颜人如果不离散,孛儿只斤家族哪里会受这么多的磨难?他嘱咐我一定要把他的儿子忽察儿带回来,交给你!”

他把忽察儿叫到近前,忽察儿含泪向诃额仑行礼:“婶母!我父亲说,他被长生天招回去了,他的过错只有靠我还有四叔父替他补偿了!他一再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波折,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离了!”

“哦!我们一家人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再分开了!”这不只是诃额仑的回答,也是铁木真的心声。

与泰赤乌家族一向不合的主儿乞家族也在考虑如何对待孛儿只斤家族的问题。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不里孛阔等首领们在大帐中议事,一开始意见就出现了分歧。

撒察别乞的族弟不里孛阔不同意投靠铁木真,他认为在泰赤乌人欺凌也速该孤儿寡母的时候,主儿乞人曾为虎作伥过,现在看着人家强大起来了,又厚着脸皮去投奔人家,这样做很不光彩。撒察别乞却主张还是及早归顺的好,他担心铁木真战败了蔑儿乞人之后,会联合札木合和脱斡邻来对付曾经有负于孛儿只斤家族的泰赤乌人和主儿乞人。双方各持己见,争得不可开交。撒察别乞的母亲额里真妃骄傲地站起来说:“你们争什么?我们投奔铁木真,并不是投降铁木真!不要忘了,我们是主儿乞人!铁木真算什么?我们在他的妻子被蔑儿乞人掠走的时候与他们联合,对他是一种恩惠。”

主儿乞人是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是合不勒汗在所属的部众之中,挑选那些手能挽弓的、胸有胆识的、器宇轩昂的、口呵长虹的、身怀技艺的勇士们组成的。主儿乞就是英雄中的英雄所生的意思。额里真妃说到这话的时候,不里孛阔和撒察别乞都挺起了胸膛。就这样,本来是害怕报复的主儿乞人,却以救世主的架势全族开往不儿罕山。

在他们将要接近不儿罕山铁木真营地的时候,傲慢的额里真妃让人马停了下来,派不里孛阔去不儿罕山,通报铁木真,说主儿乞人知道他有难,率队来帮助他了,让铁木真母子排队前来迎接。

不里孛阔打马走了。撒察别乞担心地望着不里孛阔的背影想,铁木真能不念旧恶,不计前嫌吗?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般,他的门户奴隶木华黎叹息一声说:“刀劈进水里,过一会儿水面就平静如初了;刀要是砍在了人的身上,尽管伤口可以愈合,可疤痕是一辈子也抹不掉的。”

撒察别乞白了他一眼,一个奴隶也配对这样的大事发表看法吗?不过他得承认木华黎的话是有道理的,便对母亲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讨这个没趣呢?”

额里真妃比儿子有更深一层的考虑:“铁木真的妻子被人抢走了,有这么多的人相率来归,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蒙古人投奔他。所以,只有在铁木真的身边,暗中把人都拉过来,你才能在有一天像合不勒可汗那样成为蒙古部的主宰!不然,下一个在蒙古部落里称汗的就是铁木真了!”

“如果铁木真不是用马奶酒而是用马刀来迎接我们呢?”

“你腰间挎的是树枝子吗?最多不过是用畅畅快快地流干身上的血来证明我们不愧作为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

撒察别乞心想,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做了,便让大家就地休息,吃点儿干肉,喝足水,准备迎接——管它是马奶酒还是马刀呢!

木华黎却又有自己的见解:“不必庸人自扰。铁木真的力量太小了,他面对的敌人又太强大了,他需要的是联合一切朋友,哪怕是暂时的朋友。他怎么会对主儿乞人动马刀呢?”

额里真妃认为木华黎很特别,撒察别乞却看不起这个卑贱的奴隶。额里真妃告诉儿子:“木华黎的见解总是出人意料。你要么用他,要么就杀了他。”撒察别乞却不以为然。其实额里真妃的见解还是对的,就是这个撒察别乞瞧不起、不愿用的木华黎,后来成为成吉思汗的第一员上将,为成吉思汗立下了没有任何人能比的功勋。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铁木真来啦——”撒察别乞紧张得命令大家立即上马,退到车阵后面准备迎战。一时间,主儿乞人的车阵里空气都凝结了。可是偏偏只有木华黎一个人不听命令,仍然若无其事地还坐在原地喝着马奶子。

铁木真的二百人的队伍临近了。不里孛阔加快了速度,率先朝主儿乞人的车阵跑来。撒察别乞认出了不里孛阔,这才判定铁木真不像是来寻仇的。额里真妃有几分得意地说:“我们是几千人的队伍,他铁木真不得不俯首低头!”

不里孛阔跑到近前报告说:“铁木真母子来迎接了!”

铁木真下了马,他带的从人分成两列排好,铁木真同诃额仑一起走进主儿乞人的车阵,向撒察别乞的大帐车走了过来。撒察别乞扶着额里真妃下了帐车。

诃额仑笑容可掬地先开口说:“是我们那尊贵的额里真妃吗?”

额里真妃回应道:“啊,像松树一样挺拔的诃额仑,你不但有弘吉刺人美丽的脸庞,而且有蒙古勇士也速该一样的才干!这就是那个多灾多难的射雕英雄铁木真吗?”

铁木真上前施礼:“婶母!我就是那个从出生起就在磨石上磨,在烈火里炼,磨炼一遍又一遍的铁木真。”

额里真妃摆出长辈的架子说:“好孩子!我们主儿乞家族是伟大的合不勒汗的长支后裔,在族人危难之时,我们总是会证明我们的血统是多么高贵。所以,听说你有了难处,我们不是像泰赤乌家族那样幸灾乐祸,而是带着我们光荣的勇士们向你伸出了救援之手!”

“多谢婶祖母和撒察别乞叔叔!”铁木真对身后说,“拿马奶酒来!”

博儿术从铁木真身后闪出,递上托盘。铁木真恭敬地将一碗碗奶酒递给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

哈撒儿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铁木真的大帐,质问铁木真:“哥哥!你去迎接主儿乞家族的人了?还是同母亲一起到他们的帐车前,列队相迎的?”

“不错。”

“你忘了他们同泰赤乌人一起强抢我们的牲畜。逼走我们的奴隶和部众了吗?谁不知道主儿乞人一个个以英雄自居,骄傲得像多长了一只角的公山羊,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吗?谁知道他们来投奔我们是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铁木真霍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

“那你为什么不用马刀砍断他们偷东西的贼爪子!”

诃额仑对哈撒儿说:“你吵什么?坐下!”

哈撒儿看了一眼诃额仑,气呼呼地坐下了。诃额仑耐心地对哈撒儿说:“同我们结过怨的人太多了,我们能一个个地睚眦必报吗?”

“那也不用像对待恩人一样欢迎他们!”

铁木真的口气要比母亲强硬得多,因为他的心里还在为了刚才看见主儿乞人傲慢的表现而生气,正好把气撒在弟弟身上:“糊涂!你们想没想过,除了泰赤乌族人,就数主儿乞人伤害我们最深。我们在他们来归的时候,给他们这样的礼遇,那些背弃过我们的蒙古各部族人,就会减少疑虑,主动地来投奔我们。连这个都不懂,你还有脑子吗?”

哈撤儿不说话了。铁木真发作之后心里好过了不少,他继续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蔑儿乞人,连塔塔儿人害死我们父亲的仇恨都要往后放一放。现在,我们需要人,多多的人!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只要能帮我打败蔑儿乞人,就都可以做朋友!我为什么要吝啬马奶酒和礼仪?”

博儿术进帐说:“铁木真首领,又有人来投奔您了!”

哈撤儿问:“谁?”

铁木真和诃额仑站起来。铁木真说:“不论是谁,准备美酒!”

现实的利害冲突,引起草原各部的分离聚和,失去了心上人的铁木真不得不寻找可靠的朋友。当时的草原英雄克烈部的脱斡邻汗和札答兰部的札木合成为他最早的盟友。而他们三人之间的友好与分裂、聚合与敌对,恰恰构成了蒙古草原一场有声有色、惊心动魄的历史活剧。

1181年夏,铁木真十九岁了。乞颜部、札答兰部和克烈部的联合行动达成了协议。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开始了。

札木合同铁木真站在大帐外看着烟尘起处。脱斡邻汗同他的弟弟札合敢不、儿子桑昆并辔而来,到了近前,脱斡邻汗一摆手,他的大队人马停了下来。脱斡邻汗下马走向札木合和铁木真笑着说:“两位首领已经到了?”

札木合冷冷地问道:“脱斡邻汗,今天是五月初几了?”

脱斡邻汗愣了一下:“啊,对不住,我,我们晚来了三天。札木合,你是这次三部联军的统帅,该怎么处罚,请发话就是!”

“这是头一次,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札木合说罢返身进了大帐。

桑昆见札木合还真耍起统帅的威风来了,愤愤地说:“我们克烈部出兵比他多一倍,出于客气才推举他当统帅,他倒认起真来了!”

铁木真知道这次联合有多么重要,便息事宁人地对脱斡邻汗说:“父亲,请进帐吧!”脱斡邻汗宽容地一笑进了大帐。

金顶大帐里居中坐着札木合,左右坐着铁木真、脱斡邻汗。参加这次会议的札答兰部的将领最多,有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族弟豁儿赤,还有同札木合一起设营的蒙古贵族蒙力克、阿勒坛、术赤台等。

札木合与铁木真和脱斡邻汗小声商量之后说:“承蒙脱斡邻汗和我的安答铁木真的信任并推举,由我来指挥这次对蔑儿乞人的战争。札答兰部出兵一万,乞颜部出兵一万,克烈部两万。我们四万联军同仇敌忾,要一鼓荡平我们共同的仇敌!请诸位看地图。”

豁儿赤展开一张牛皮地图,札木合指着西北方向说:“三姓蔑儿乞人居住在不兀刺川、斡儿洹、薛凉格河一带。从我们这里——斡难河的源头出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绕过不儿罕山直指不兀刺川;另一条是绕道东北,渡过勤勒豁河。第一条路近,而且不用过河,但容易被敌人发现;第二条路远,还要过一条河,却可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蔑儿乞人面前。我想采用后一方案,诸位意下如何?”

斡脱邻汗点头说:“嗯,好,铁木真我儿,你说呢?”

铁木真也表示赞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是个出奇制胜的好方案,我看就按札木合安答的部署办吧!”

札木合精神抖擞地指着地图说:“那好。铁木真从这里,脱斡邻汗从这里,我从这里,三路进军,我们这就去打破脱黑脱阿的门窗,掳掠他们的财物,抢夺他们的妻女,杀绝他们的儿童,赶走他们的福神,把他们的全部部众一扫而光!开始行动吧!”

札木合的部署是对的,不过,由于脱斡邻汗晚来了三天,有可能暴露联军偷袭的意图,为了能够达到奇袭的效果,铁木真让自己参与突击的士兵都有两匹马可以换乘,这样就可以在行进中歇马不歇人,赢得被脱斡邻汗损失的时间。就这样,铁木真的队伍像狂飙一样扑向了蔑儿乞人。

马蹄声的巨大轰鸣使一个蔑儿乞人的营地震颤了。

马队横推过来——马队过后,蔑儿乞人的一片营地被荡平了。

“铁木真来了,快跑啊!”脱黑脱阿大帐所在的营地响起了一声嘶喊。人们从沉睡中被惊醒,他们或披着衣服或光着身子从一个个帐篷里跑出来。哭着,喊着,奔跑着,像炸了营的马群。

忽都跑进父亲的大帐,对已经爬起来的脱黑脱阿说:“父亲,快,铁木真联合札木合和脱斡邻,四万骑兵已经渡过勤勒豁河,马上就要杀来了!”

脱黑脱阿来不及穿靴子,光着脚就跑出去,同儿子一起上了马,忽都见脱黑脱阿往东北跑,大声呼叫道:“父亲,敌人从东北来!”

脱黑脱阿喊道:“忽都,快跟上我!”忽都跟上来对脱黑脱阿说:“父亲,你急糊涂了吗?铁木真就在对面!”

脱黑脱阿说:“儿子,我们只有迎着敌人跑,才能逃出敌人的包围!”

忽都恍然大悟,钦佩父亲的见解,对已经上马的部众喊道:“听着,脱黑脱阿首领在这里,快跟上来!”

赤勒格儿和数十骑蔑儿乞人随脱黑脱阿父子奔出营地,答亦儿兀孙也带数十骑跟了上来。

“杀!”一片喊杀声响起,铁木真的骑兵像风暴一般刮进已经十分混乱的蔑儿乞营地。

一阵残酷的厮杀,一阵慌乱的奔逃,一堆熊熊的大火,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蔑儿乞人没被杀死的全都放下武器做了俘虏。

铁木真在马上呼叫:“孛儿帖!”

别勒古台在马上呼叫:“母亲你在哪儿?我是别勒古台!”

哈撤儿在马上呼叫:“孛儿帖嫂子,你在哪儿?”

土坑里,豁阿黑臣惊喜地说:“夫人,小主人铁木真来了!”孛儿帖和她一齐喊起来:“铁木真——”

铁木真听到了喊声,跳下马,向着喊声跑来。有人已经将孛儿帖和豁阿黑臣从土坑里拉了出来。火光之中孛儿帖和铁木真奔跑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孛儿帖伏在铁木真肩上哭了,豁阿黑臣在一旁又哭又笑。

由孛儿帖做向导,别勒古台和铁木真领着兵士手执火把在吓得缩成一团的蔑儿乞人中间穿行,孛儿帖看见马车后面的一个人快速扭过头去,蹲下身子。她怀疑地走了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人:“合阿台?就是他抢占了别勒古台的母亲!”

别勒古台上前抓住合阿台的头发扳过他的脸来,喝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她,她还在我的营地。”

别勒古台押着合阿台领着兵士朝合阿台的营地走去。天色渐亮,合阿台趁别勒古台稍一放松,突然拔腿就跑。别勒古台及兵士随后就追,迎面正遇着哈撒儿一队人。豁阿黑臣指着合阿台喊道:“他就是合阿台!”合阿台转身又往斜前方逃,哈撒儿、别勒古台两队人迅速包抄。别勒古台赶上合阿台,将他摔倒,踩住他的脖子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合阿台挣扎着:“你不放开我,我就不告诉你!”别勒古台抬起脚。哈撤儿说:“合阿台,你也是蔑儿乞一姓的首领,敢做敢当嘛!”

合阿台坐起来掸掸身上的土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二十年前你们的父亲抢了赤列都的新娘,我本来应该抢回铁木真的母亲做妾,可惜只抢到了一个别妻。谁髓她跟了我却不以为荣,反而在你们杀进营地时说没有脸面再见你们,就拿着绳子进了树林。”

别勒古台听了急忙向树林奔去,果然看见树上吊着的一个人——正是他的母亲。他大哭一声:“母亲,你不该这样啊——”而后他突然转回身,举刀向合阿台跑过来,疯狂地乱叫乱砍一阵,然后站起来举着血淋淋的刀叫着:“杀——杀死所有的蔑儿乞人!”

别勒古台像疯了一样地冲进投降的蔑儿乞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溜儿死尸。铁木真挥挥手,哈撒儿和博儿术冲过去抱住了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挣扎着,哀哭着。

铁木真的队伍同札木合的队伍会师了。将领们互相拥抱着,欢笑着。铁木真从哈撒儿手中接过一条金带为札木合系在腰上:“这是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的一条金带,请安答笑纳!”又从别勒古台手里牵过一匹海骝马说:“这是脱黑脱阿的坐骑,著名的海骝马,愿安答身跨此马驰骋天下!”

札木合接过缰绳交给豁儿赤,又从绐察儿手里接过金带和马对铁木真说:“这是蔑儿乞首领答亦儿兀孙的金带和战马,愿安答跨上此马,扫清草原,重振祖业!”

将士们高呼:“呼瑞——呼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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