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年三十。
小村口，一对老人颤巍巍地站在那儿。风，扯着棉团一样的雪花，乱飘，天地一片混沌。小村，在雪中盛开着喜悦和热闹。
偶尔地，这儿点缀一串鞭炮，那儿炸响一串孩子们的笑声，唧唧喳喳，鸟雀一般。
“别等了，不会回来了。”老头劝道。
可老太婆却一动不动，任风扯着她的头发，扯成严冬里一枝孤独的芦苇。她睁着模糊的眼，努力地向远处望去，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
风，在吼；雪，在飞。
她长长叹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喊：春生，走她喊时，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亲切，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老太婆在雪地里蹒蹒跚跚地走着，后面，跟着老头；再后面，跟着那条叫春生的狗。
他们的脚印在雪地印成三行，迅即，被雪掩盖。
二
又到了一个年三十。
小村口，站着一位老人，那个老太婆。她比过去更显得老态龙钟了。身边，跟着那条叫春生的狗。没有了另外一个伛偻的人影，那个老头。他已经卧在了村口的土堆中，说，死了，也要望着他回来。
老太婆站在土堆旁，仿佛依着老头，向远处望去。
夕阳已经过河了，家家户户响起了鞭炮，吃团年饭的时候到了。有性急的人，门上已挂起了红灯笼，也挂起了一派祥和、喜气。
有划拳声，打破山村的宁静。
老太婆的头发，在夕阳下，翻飞成一朵蓬乱的棉花。
一年中最后一轮夕阳落下，老太婆揉揉眼，说，老头子，没有回来啊，他没有回来啊。
她坐在土堆旁，对老头子喃喃细语，仿佛老头子能听得到她的话似的。春生，那条狗，在她身后摇着尾巴，仿佛在安慰着她。
三
一转眼，下一个年三十又到了。
小村口，堆着两个土堆，夹路而卧，仿佛一对老人，在双双地坐等着什么。一只狗，春生，在坟前环绕着，呜咽着，如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老头走了，老太婆也走了。它，成了一只流浪狗。
它不知道老头子怎么了，它也不知道老太婆怎么了。但它知道，他们的气味在这儿，它，就不能离开他们。
他们，也一定离不开它。
每天，在村子各处填饱肚子，它就会跑到村口，在两个坟墓前转着，叫着，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像一声一声呼唤，又像一声一声诉说。
今天，它又如过去一样，来到这儿，只是脚步慢了，沉了，它已经病得不行了。
天空，云很厚，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它身上。后来，它不叫了，哼哼唧唧地卧在地上，任雪花落下，铺在它的身上，一层一层，堆成了一个雪堆。
第二天，太阳升起，白雪融化，可那条叫春生的狗卧在那儿，一动不动，死了。
四
村里人把狗埋了，在土堆前立了一块墓碑，上写：春生之墓。
他们说，他们葬了村子有史以来最通人性的一条狗，让它陪伴着两个老人，在那个世界，他们仨一定不会孤独的。
同时，他们用这个坟墓，也埋葬了一个背弃故乡的灵魂，他就是这两个老人的儿子。他早已抛弃了两个老人，随一个富婆去了远方，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名字，叫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