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冰,字少温,祖籍赵郡(今陕西西安)人。唐代著名文字学家、书法家,被后人誉为“篆书自秦、汉以后,推为第一手”。代表作有《三坟记》《滑台新驿记》。
馆阁,《庶子泉铭》拓本就是其中之一,欧阳修也是借当时在馆阁任职的机会才得以一饱眼福。欧阳修本人为了得到这篇铭文的拓本,整整访求了十年,如今欧阳修将这些字和《庶子泉铭》的拓本寄给他的同僚,同时请他们为之撰文并刻石纪念,不但保护了李阳冰的书法,而且使得琅琊山闻名于他的同僚中。
不仅如此,欧阳修谪居滁州两年多时间,访遍滁州,因地制宜修亭开泉,善于发现自然之美,写下了大量讴歌滁州风物的诗文,对滁州秀美山水作了极其生动、实在的描绘。他的许多诗,写景寄情,语言精美,读后令人留连。欧阳修离开滁州乃至故去后的一千多年,经常有骚人墨客来到滁州探访欧阳修故迹,他们或歌或咏,日积月累,描写琅琊山及滁州的诗文和书画已难以计数,“滁之山水得欧公之文而愈光”,琅琊之名,滁州之名,借欧阳修文学作品的巨大影响力为世人所了解所称道,可以说,没有欧阳修,就没有滁州琅琊山今天的显赫。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紧接着,就像徐徐展开一幅山水画,秀美的山峰,清冽的甘泉呈现于眼前。“渐闻”与“潺潺”二词生动地描述了林间的幽静,让读者随着作者精妙的笔触慢慢进入一片清幽之境。而“泻”字一出,寓动于静,给静谧的山林添加生机。“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一“回”一“转”,醉翁亭赫然在目,“翼然”二字,极其生动地表述出醉翁亭的形状,与“临”字结合得恰到好处,活灵活现地点出醉翁亭所在的位置,亦呈现出飞动之感。山峦、亭宇本是静物,但作者以“山行”、“翼然”、“临”等字词使得这些景物极富生动之态势。另一方面,又以轻缓的泉声衬托出山林的幽静。作者在写景上,山、泉、亭次第渲染,层层深入,动静结合,语言朴实平淡,寥寥数笔便交代出醉翁亭所处的地理位置,山与泉相依,泉与亭相衬,山景、泉声、亭台一应俱全,且辉映生色,是那么自然与和谐!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以上几句是刻画琅琊山一天内景色的变化。太阳和云彩本随处可见,但在作者的笔下,它们已经变成了善于布景的大师,山林与岩穴是山间特色,作者选择这两种具有代表性的事物,描绘太阳和云彩给它们施展的魔力:“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出”、“归”,太阳和云彩这两位大师运用了多么干净利落的手法,“开”、“暝”,这就是魔力在林霏、岩穴上的展现,多么准确到位!欧阳修通过代表性事物的典型变化,以洗练之笔展示了山景一早一晚的明晦变化。在描绘琅琊山四季景色之时,他也运用了相同的手法,选用山间富有代表性的事物,通过描绘它们的景色以代表山中四时之景:“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春天到,野花怒放并静静地散发出幽香;转眼夏天来了,树木生长茂盛,华阴如盖,秋冬季节来临,风凉凉的,山间也结起了薄薄的霜雾、山林是那么的高洁,随着气候变冷,水也变得瘦寒,溪底的石头都现露了出来。就这样,作者以极其细腻的笔触,向世人呈现出一幅色彩沉郁、瑰丽奇崛的画卷。
欧阳修为文非常讲究节奏和语感。据《宋稗类钞》记载,欧阳修曾替人写了一篇《相州昼锦堂记》,其中有两句为:“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交稿后,他推敲了一下,觉得不妥,便派人快马将稿子追回并作了修改,旁人接过修改稿,仔细研读后才发现全文只是在原句“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的基础上加了两个“而”字,改成了“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文字本身的意义并没有改变,但快马追回的两个“而”字却大有用处,它们使句子读起来语气由急促变为舒缓,音节和谐,抑扬顿挫,增加了语言的音乐美。
如果说通过对景色的高超描述与刻画,欧阳修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幅动人的画卷,那么,通过对文章音韵和句式的把握,《醉翁亭记》还向我们展示了朗朗上口,声声悦耳的音乐美。
中国古代诗文很讲究节奏和押韵,富于音乐感。作家依照汉语读音的特点,探究出声调的规律,使得文字读起来抑扬顿挫、富有节奏。欧阳修行文非常讲究文字的音韵,成就了《醉翁亭记》令人赞叹的音乐美,如在“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中“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是骈偶句,按正常语序,后面的字词应该对称,“明”对“朝”,“晦”对“暮”,也就是说后边的两句应当是“明晦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但作者有意把“明晦”调换成“晦明”,是因为“晦”、“变化者”这几个字声调一致,排列在一起读起来平铺直叙,改成“晦明变化者”,语调则抑扬顿挫、婉转清朗,深具“散文诗”的韵味。
《醉翁亭记》中运用了大量的排比句,音韵谐美,使得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增强了气势,如“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双句相对,对仗工整,如果说骈句的运用使得文章谨严精工的话,那么散句的运用又使得文章富于变化,《醉翁亭记》一文中同时运用“……者……也”句式进行的反复咏叹,以二十五个“而”字和二十一个“也”字表达不同的停顿和语气,读起来荡气回肠,给人回环往复的音乐美感。有人评价欧阳修“唯用平常轻虚字,而妙丽古雅,自不可及”确是一语中的。全文骈中有散,散中见骈,骈散相间,错落有致,既工整又灵活,既对仗又不死板,读之口舌生香,回味无穷。
散文,顾名思义,要散,但要“形散而神不散”。有主线,文笔的散反而会转化成一种特色,显得运笔从容,左右逢源,由此一来,越散越丰满了散文的血肉,增添了散文的生机,增强了散文的内容。《醉翁亭记》结构紧凑,文中始终贯串着这样的“神”——“乐”。文章的起、承、转、合,无不围绕着作者不断升华超越物我之“乐”,其字里行间所洋溢出来的最大情怀就是“乐”的精神。《醉翁亭记》以“乐”贯文,浑然天成。
正如前面所述,欧阳修是因为政见不和,招致政敌诋毁而被贬至滁州,这是他政治生涯上的第二次挫折,按常理,欧阳修应该感到愤懑不平,但是欧阳修具有乐天知命的乐观精神,善于在天地山水间寻找一片宁静和快乐。欧阳修到任滁州的第二年夏天,他偶然发现州城西南的丰山之谷中有一眼泉水,泉水“水味甘泠,因爱其山势回抱,构小亭于泉侧”。据说这个泉水的发现也很有趣,本来欧阳修是命人去琅琊山的让泉取水来煮新茶,等欧阳修细品煮好的茶后,觉得与往常水味不同,断定用的不是让泉水,便叫来那取水人询问,结果证明果然不是。原来取水人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将水全部洒泼了。他怕回去再取会赶不及,就在就近的一个山泉中取了来。欧阳修听完后,没有责怪取水人,而是在第二天饶有兴趣地去实地看看,发现不但泉水清甜,而且周边的景色也十分清雅,山峦环抱,泉下谷壑幽深,欧阳修又在谷底培植花木,还在这里建了丰乐亭。在《丰乐亭记》中,有这样一段描绘: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我们从中可以领略到欧阳修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仕途通达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有平台,中国传统文人以天下事为己任,愿意将自身的能力发展到极致,对社会尽职尽责,哪怕牺牲个人利益也在所不惜。这正是儒家思想中经世致用、积极入世责任感的体现。欧阳修之前积极支持范仲淹变法,希望能革除北宋吏治流弊,从而招致厄运的命运证明了他作为儒生的使命感。士大夫固然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可以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但在受到外界无端压迫、仕途招致厄变之时,个人能力不能得到发挥,也犯不上抑郁成疾,摧心痛肝,正所谓不以己悲,不以物喜。既然在政治上无法完全施展自己的抱负,不能兼济天下,那何不独善其身呢?既然现实社会中的政治斗争令人如此无奈,那何不寄性灵于山水呢?仕途险恶,人心叵测,但滁州的山是那么美,滁州的水是那么甜,滁州的民风是那么淳朴,这里丰衣足食,人们安居乐业,远离京师的滁州仿佛是没有被外界俗务所干扰的世外桃源。滁州的山水给欧阳修以极大的安慰,他和当地人民一起,乐其丰年之乐,同游于山水之间,在这里,他找到了精神的家园,在这里,他的心灵得到休憩。
在《醉翁亭记》一文中,“乐”无处不在。文章从开始写远望瑯琊到近入山林,其笔墨中暗寓着一个“乐”字,能让人于浮躁的心境中解脱出来,随作者进入一个静谧而又活泼的世界,作者寓情于景,让我们也感染到了大自然与人的亲切之情所带来的喜悦,在破题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后,直奔主题,以“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明白道出了全文的主线;紧接着下文又承“山水之乐”展开,写山中朝暮和四时之景,将山林之美推入高潮,使读者如入佳境,被作者笔下的美景感染,心情无比愉悦:“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这还不足为奇,等写到“滁人游”“太守宴”“众宾欢”“禽鸟乐”时,“乐”的内涵更为深刻,说明作者之乐不仅仅局限于个体之体认山色之美,而在于能与众人分享。最后一段以多个“乐”字烘托出文章的主题,“醉能同其乐”画龙点睛般点出“乐”之主旨,正所谓“独乐乐不若众乐乐”,这样,文章并没有囿于对清幽心境的体验而更是具有大气象和大气势。“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作为有强烈责任感的士大夫,一方面欧阳修为滁州百姓目前摆脱战乱,能过上殷实平静的生活而深感安慰;另一方面滁州的山水,又把他引入到一个恬静无争的境界;在这儿,禽鸟因山林而乐,人们因太守游而乐,而太守则是因百姓乐而乐。欧阳修以“醉翁”自称,其实欧阳修此时不过三十八岁,正值青壮年时期,他以“翁”自称,固然有因仕途不顺,自嘲的成分,但更是一种自谑。让我们想象一下:
在山林之间的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上,美酒佳肴摆得满满的,觥筹交错中人们起起坐坐,有的相互劝着酒,拉着家常,闲聊起收成;有的大声行着酒令,笑谈着输赢。有的索性在一旁搞起了娱乐活动,投壶的投壶,下棋的下棋,酒杯和酒筹交互错杂,民风淳朴的滁州人憨厚地笑着,吵吵闹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欧阳修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大的,他喝了点酒就醉醺醺的了,迷迷糊糊中,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家长,而把他统辖下的滁州人民当作家中成员,他们正一起享受着这番天伦之乐呢。乐呵呵的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能够和滁州百姓共享山水之乐、丰年之乐,这正是圣上和上天的恩赐啊!
欧阳修在逆境中旷达自放,摆脱宦海浮沉,人世纷扰,在这远离都市的山水之间,把自己的心灵沉浸到闲适、恬淡的情境里,获得了一种平衡、和谐的感受。他在面对个人仕途失意时并没有醉生梦死,仍具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襟。这种感受渗透在《醉翁亭记》里,使文章如田园诗一般,淡雅而自然,婉转而流畅。
欧阳修《醉翁亭记》一出,在欧阳修故后的一千多年一直争相传诵,当地统治者为纪念这位伟人,曾屡请名家书写《醉翁亭记》镌刻上石并立于醉翁亭旁,更有很多文人因爱《醉翁亭记》的婉丽隽永而一次次书写《醉翁亭记》,其中,苏东坡大字楷书和文徵明的作品最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