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组液晶屏沿着桌边缓缓升起。
“酷！科幻电影啊？”破君忍不住叹道，旁边的林君则是用一声口哨概括了全部的惊讶。
也就是到目前为止，也就是这短短的一二十分钟，在座的几位中也只有二君笑了出来，并不是因为其他人太过紧张，太过胆小，而是另一个如此显而易见的原因——他们认识。更是好朋友，伙伴，兄弟。可其他人却没有，是的，他们没有。他们满眼都是陌生，无法分辨是敌是友，是善是恶，只能无比孤独地呆坐在那里，祈求天神的庇佑。
“这里有十五个触摸屏，而现在，包括在下以内有八个人。嗯，这个地方应该是支持十五人份的……呃，事实上，连在下都没见过那么多人。”自称藏人的少年罗哩罗嗦地说道，同时很遗憾地耸了耸肩，脸上矛盾地掺杂着理解与不解。
“对，你们应该都会用电脑吧？那就自己看看吧……语种在右下有选择，默认就是英语。好了……请注意左下角的帮助，都是介绍这个世界的，以及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果诸位对这上面的解释还是不满意的话，那在下也没办法说得更清楚了。嗯，在下所知道的一切，便是来源于此。”藏人又看了眼破君，似乎是在补充先前的回答。
但破君没能回应。他的目光被揪住了，当然不是那什么狗屁不通的帮助，而是桌面上一个名为兑换的快捷方式。感觉到了什么，为了证实一下，破君毫不迟疑地点开它，与此同时还听到了一声惊叹，原来没照着藏人的话去做的不止他一个。
“这是个玩笑？还是某个Cosplay道具销售中心出的点子？”一个金发女孩扬起修得很细的眉毛，语气中带了少许笑意。“我想我们必须承认，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但是！”女孩重重地说，突然一巴掌拍在显示器顶上，吓了身边人一跳，她颇有礼貌地向他们小声道歉，然后又趾高气扬地看着藏人，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但是，呃……藏？藏人先生？您可以收起这些把戏吗？我要回去了，一定要回去。我放在图书馆里的那些资料如果无人照应，我相信只需要三分钟它们就会被别人盗取走，那样我的论文就会变得一团糟！你们公司在强制宣传销售这些垃圾的同时，有考虑过其他情况吗？”
“想像力居然比本天才还丰富……”破君轻声笑道，看了看藏人，藏人没有回应女孩的质问，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如果真出了那样的事。”女孩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沉声警告道，“我发誓我会将你们整个公司推上法庭的！”
“哦……那还是别等了，赶快就现在告吧。我觉得你那些宝贝肯定已经不见了。”破君忍不住接过话，言语在他看来挺过分的。“大小姐啊，你在这里可呆了不止三分钟，不是吗？我为你的论文感到欣慰，因为说不定它们正舒服地躺在更聪明的人手上呢……”
“别说了。”小林轻声说，无奈地拉住破君，他真不明白后者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管闲事了，按平日里应该反过来才对。
“好嘛，好嘛，我只是说说而已嘛。”破君笑道。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兴许是藏人的礼貌占了先锋，而那位迷人的金发姑娘恰好相反。偷偷补一句，这同时也是破君始终都不愿意恋爱的原因之一，世界上的傻姑娘太多了，当然，傻小伙子也一样多。难道真的会有什么公司为了促销就能有本事将上帝般的顾客瞬间移动吗？
对于破君的无礼，金发女孩只是在深深的沉默后选择颤动几下嘴唇，乖乖坐回座位上，甚至没有瞪他一眼。这不排除是她看到了林君的可能性。尽管林君完全没有威胁她——好吧，她的头脑还算可以。但她又忘了一件事，好男人是不会轻易使用暴力的，尤其是对女人。
“咳嗯……”藏人的轻咳听起来那么不真实，破君舔了下嘴唇，顺着其意问道，“请问，藏人，嗯，藏人，你说的选择是什么？”
藏人先点了下头才认真地解释道，“这些并不是Cosplay，也不是什么产品销售。它们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道具，装备。如果选择留在这里的话，我们就需要它们。”
“装备？”这下不光天才，全部人都被弄迷糊了。
“乐园并不贩售门票，但也别指望它会免费开放。”一直不着边际的藏人突然转而很实际地指出了这一点，乍看之下理所当然实则却显得更荒唐了。
“结果还是要钱的？”金发女孩身旁的棕发男子似乎是站在她那边的，他说，“绕了那么一大圈，这还真是一个公司的集资计划？到底是什么公司，我怎么……”
“不，不是。”藏人打断他，干巴巴地说，“进入乐园，可以说是强制性的。每周必须进去，要在里面完成一些任务才能再回到边境，否则就会滞留在里面。这便是游乐的代价。”
“仅此而已？”破君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失望，心里某个角落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挺有意思的，但前提是要安全第一。
“仅此而已。”藏人重复道，站起来绕过圆桌，打开那扇拱形的大门。“不要不相信，你们就把这当作小说吧。所以，选择吧，要么就回去，要么就舍弃原来的世界，在这里生活。要回去的话，门外地面上就有道在下已经无法看到的标记可以指引你们，跟着它走就行。但是，选择回去，关于这里的记忆也会消失，也不会再次被送到这里来。要知道，机会总是只有一次。”
“那如果选择留下呢？”林君突然问，清晰的声音几乎贯穿了破君的耳膜。
“要留下的话，那就等想走的人都走光了，继续听在下的唠叨。”藏人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金发女孩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头扬得高高的，藏人看起来很无奈，却平静地给她建议说，“小姐，如果您能摆脱对未知事物的惧怕，在下觉得那篇论文肯定会更好，至少比起那些资料……”
“谢谢。”金发女孩生硬地打断了他，不知是真是假，因为她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专心致志地埋头找那条所谓的标记了。
继高傲的女孩之后，又站起了一人，一个，又一个……每个人在离开时，藏人都很友好，或者说很啰嗦地给这些将与他生命再无交集的人们一一道别。破君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一开始就在期待着什么转变，以脱离残败枯萎的人生，而现在，好像正是隐隐期望中的与众不同。
“好了。”藏人终于关上了那扇门，并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你们三位的意见是？”
“留下？”破君看着林君，他的决定铁定与之相同。
“留下吧。”林君的声音如往常般沉稳。
“我也这么觉得。”自认贪生怕死的破君很高兴地赞同道，“回去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留下还比较有趣。”
“嗯……你觉得呢？”藏人没把握地迟疑道，破君跟着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小的黑影上——黑影动了一下，大概是为了加大幅度，又重重地上下晃了晃。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林君望着黑影喃喃道，“她和我们一样，都留下。你要唠叨的是什么？”
“呃，不是，这位是白龙。”藏人抬手介绍那个黑影，说，“白龙和在下是这里仅剩的原住民，如果您二位留下，那就是我们的邻居了。”
“啊？”破君寒自心中起，有些胆怯地看着黑影。“呃……那个，你好……”
冠有白龙之名的黑影晃了下。
“咳。”破君尴尬地轻咳一声，掩饰一身鸡皮疙瘩，转向藏人。“藏人，你没什么金玉良言要告诉我们么？”
“金玉良言？”藏人轻笑了起来，这回不是那种普及版的微笑。“在下可说不出来太多好听话……不过，留在这里是不能回去的。”藏人突然很严肃地说，“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边境将完全不同于你们以往的生活。”
“当然。”破君惊讶地回道，“考虑是考虑了。虽然难免有点……嗯，你当初也是这样吧？”
“……是的，大体上是完全一样的。”
“这儿就你们两个人？”林君皱着眉问道，“乐园是才建的？就像广告上说的，测试中？”
“不，不是……”一个拖沓的长音回答了他，如耳边低语般，一瞬间二君还以为是那张白椅子成了精，好半天才发现开口的就是个黑影。
“抱歉，不是什么？”林君做出一个杀必死级别的微笑，看的破君又一身鸡皮疙瘩。
“很早前就有了……”白龙说，声调略微提了提，可以听出是个女声，只是嗓子有些干了，或者说是哑了。“唉，还是你说吧。”刚发几个音，她就莫名其妙地把烂摊子扔给了藏人。
“好。”藏人好像习惯了，接着说道，“测试不测试，在下不清楚。但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空间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嗯，至于我俩呢……毕竟选择留在这里的人并不多，要知道，舍弃那些原有的，包括已经不存在的，可能要比你们想像中还困难许多。所以二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永远回不去是吧？”
“嗯……是吧，永远。”藏人有些闪烁其词，但二君都没有在意。
“无所谓吧？”破君不大肯定地说，偷眼去瞧林君。
“是啊，无所谓。”林君靠在椅背上，随意地说，目光不离白龙。“反正我们是死是活，跟其他人完全没关系，留在这比较好玩。”
“对碍…就是这样。”破君附和着点了下头。
“好吧！既然这样，那在下就真的说一句金玉良言好了。”藏人略显无奈地说，“这里只是被称做乐园，可并不是什么没有生老病死的理想国，如果是在危险性很大的主题里，我们也一样会GameOver的，明白其中意思吗？”
“GameOver？”破君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紧。
“对。现在的主题和装备一样，都是取材于动漫或游戏里。所以呢，在下觉得这样的解释比较准确。”藏人笑道，又补充。“但这个游戏是没有纪录点的，也没有复活点，更没有存档读档，稍有闪失便是彻底的GameOver。”
“这你刚才可没说。”破君不必要地指了出来。“那这个乐园，里面实际上就是某个漫画或游戏？然后就让我们进去？”
“没错。”
“然后我们就在里面，玩？”
“没错。”
“我想知道，是不是还包括了……”
“包括。”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些接二连三的问题，藏人不等破君问完就先回答了，自他涉足此地起，安全问题就是那么敏感了。
“是吗，这听起来挺……”
“挺有趣。”林君安慰式地拍了拍破君，后者的脸不知为什么有点惨白了。
“是碍…”破君笑了下，平时忽忽直转的脑袋里这会儿只剩下了两个单词——GameOver。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傻眼了，有些怯懦了，尽管早就料到了，但是……破君一直都敢于坦诚自己不是什么英勇无畏且自愿为大局牺牲的人，相比那些，破君更喜欢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和平万岁这种话。请示般地望向林君，却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破君只好再看藏人，可藏人低垂着脸，连清秀的单凤眼也隐藏在发梢下，他也无法看出他的想法，但可以听到一个声音说：
“再考虑看看吧。”
“那他们慢慢想，我可以先回去吗。”陈述式的问话方式，是那个白龙。
“嗯，你先回吧。”藏人点了下头。
破君看着白龙直起身，原本蜷缩在椅子上的腿部伸直开来，纤细苍白，披散至全身的长发如波浪般翻滚到躯体周围，卷曲着，飘荡着，真的如瀑布般。白龙一手攒着黑色的裙角，好像很不甘心似的，一步三晃地走到雪白的墙壁前站下，突然毫无预兆地看了眼破君——露出的那半个眼睛并没有为她的形象增分，反而更显得阴森恐怖了……
“呃，你要去哪？”破君忍不住问道。
“回房。”白龙淡淡地说，猛然拉开一道门，梦游般静悄悄地晃了进去。
门，被关上了。大厅中少了一团黑色，显得很寂寞。二君心中都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时同样选择了白色的外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