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沧澜江畔的沙地上,一座低矮的茅屋不知何时建起,不远处是一座小渔村,偶尔会有渔民晾晒渔网碰到茅屋的主人。
这些性格淳朴的渔民时常也会给住在茅屋里面的少年送一点新打上来的鲜鱼,一来二去少年也算是和渔村有了交集,偶尔村子里面有什么事情,少年也会过去帮忙,平日里村子里面的孩子也会跑到茅屋来玩。
大抵来茅屋次数对坐的人就是渔村里面那个说书先生了,这个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隔三差五的就会拎着一壶酒去茅屋,说来也奇怪,自从说书先生去了茅屋之后,他那些平日里早就挺烂的故事不见了,相反的,说书先生的嘴里多了很多故事,渔村里面的人这才知道,茅屋里面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年轻,可是或许便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武修,也说不准是那些神话里面返老还童的神仙人物,不然哪能知道这么多事情,莫明的也多了几分敬重。
“公子,咱们今天说点什么呀!”
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给流云到了一杯酒,不是什么好久,就是小渔村自己家酿造的黄酒,勉强能够入口而已,别看说书先生的年纪不小了,可是在流云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拘谨,一来是这个年轻人嘴里的故事让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好了不少,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顿红烧肉,让老先生大感安慰。再者,关于流云的身份老先生虽然不问也多少能猜出来一些,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莫明的,身上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虽然这个少年看起来温文儒雅,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骨子里面的寒意。
“故事啊!”流云浅酌了一口碗里的黄酒,眉头紧锁,看向天边越来越浓密的乌云笑着说:“我跟你说说一位二十年前的传奇女子吧!”
“女子!”听到流云的话,说书先生有些意外,流云口中的故事向来都是杀伐果决的孤单豪侠,死战不退的神秘杀手,听得他这个说书先生都是一阵阵心惊胆寒,只是女子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流云似乎看出了说书先生的想法却并没有说破,只是平静地开口说道:“二十年前的江湖曾经有过一名好穿紫衣的女子出身阴阳家,入江湖第一战便是挑战当时成名已久的武道高手,也就是天下第十号称刀皇的南宫先生,以双手冰刀破了南宫先生的拔刀术一战成名。此后那名红衣女子不断挑战江湖上的高手,皆是用对方最擅长的手段击败对方,可以说为人张狂之际,出道三年,已然有无数武道前辈死在她的手上,当时,那名紫衣女子被誉为中州武道百年来第一天才,或许是最有资格也是最有希望撼动凌天阁上萧不归天下第一的人,只可惜,那名女子只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年,然后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实为天下一大憾事。”
听到流云的话,说书先生抽搐了一下嘴角,年轻时他也闯荡过江湖,流云口中说的紫衣女子他并不陌生,只是他不知道流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于是试探着问道:“敢问公子,您说的可是当年被成为紫炎魔女的顾柔。”
流云笑着点点头说:“不错,我说的正是此人,只不过,世人只知道那三年的顾柔,却不知道她为何离开江湖。”
说书先生一脸好奇地问道:“公子知道。”
流云自斟自饮了一碗黄酒说:“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传闻当年顾柔之所以离开是和仙盟高手一道去了十方死地,闯入魔界。至于为何我却并不知道,只是,当年闯入魔界的七个人几乎全部战死,只有一人活着逃了出来,将魔界的见闻写下来之后也一命呜呼了。”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故事。
说书先生一下子来了兴趣,此刻流云口中说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就听得出和中州那些秘闻有关,他们这种寻常百姓哪里有机会听到这样的秘密,就算不为了说书,哪怕是听听也不枉此生,一念至此,说书先生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流云也不着急,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平静地说着。
说那个叫做顾柔的女子如何风华绝代,如何率领人族高手闯入魔界,如何鏖战魔界一众高手,如何化解一次次危机,归途上又是如何一人断桥掩护同伴离开,最后一战如何杀的魔界一众高手心惊胆寒不敢越雷池一步。
故事说的很快,流云似乎也知道的不是很详细,只是草草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剩下的事情他管不着了,自然有说书先生自己去加工,将这些零散的内容变成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而流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说书先生带来的酒很快就喝完了,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低乌云,说书先生起身告辞,流云也没有阻拦,一壶酒换一个故事,似乎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目送说书先生离开,流云将门窗关好,伸手按住桌子上那张古琴。
看摸样,是要下雨了,一场暴雨。
这样的天气流云并不陌生,江南水乡这雨说来就来,只不过,今天脑子里面的女人突然变得安静让他有些不自然,许是生气了吧。
摇摇头,将这些胡乱的思绪扔出脑海,流云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按在琴弦上,微微律动。
很多时候,流云并不象是一个杀手,或许这个世界上优秀的杀手很多,但是精通棋书画爱读书的杀手却不常见,流云就这样一个异类,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他在组织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最终落得这个下场,十年的训练让他学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狠下心来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工具,可是,唯独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显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向往着那不可能的自由。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流云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拂过,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应该悲愤还是高兴。
一身境界掉回原点却意外收获了脑子里面那个神秘的声音,那个应该说可以使上一个时代最强者的女人。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被组织抛弃纵然让他愤怒,可是,他真正在乎的是月璐,那个在背后刺了他一剑的女人,难道曾经的种种温存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戏而已,难道,不管有什么苦衷,他真的不值得她拼一次么,流云不知道。
琴声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窗外一声惊雷。
满天乌云以催城之势从天际压来,仿佛要将整座天空压碎,将一起吞噬一样,伴随着雷鸣阵阵,流云的手指在琴弦上飞快的浮动,弹琴的技艺他早已经烂熟在胸,可是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技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雨终于落下,斗大的雨点和呼啸的寒风不断撕扯着那并不算坚固的茅屋,流云却恍若无知无觉一样,琴声如旧。
起初的琴声还算平静,可是随着琴弦波动的越来越快,琴声逐渐变得高昂,虽然只有一人弹琴,却如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朝着那不断压低的黑云直冲而去,似乎想要告诉整个天地他的愤怒,他的高傲。
十年一梦,这个梦也该醒了。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毁了他的家,还是一个孩子的流云懵懂开始了自己的流浪,他被人欺负过,被人骗过,可是他从没有想过死,他还记得父亲说过无数次的话,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所以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后来,他被带到组织里面,他不怕那些严酷的训练,不怕吃不饱饭,不怕那些责罚打骂,也不怕那个人人畏惧的大统领,他只是害怕杀人。
那和他从小就根深蒂固的观念不一样,夺走别人生命这种事情,是他最不愿意做的。
可是,后来他终于拿起了手中的刀,一个,两个,三个,流云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些年究竟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他只知道,那些人不死,死的就是他。
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杀的第一个人,那个人流云并不陌生,是一个和他一起训练的女孩子,比他大一些,很聪明,学什么都快。
流云还记得,在那个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下去的高台上,她握着自己的手将刀插进自己的胸口。
流云还清楚的记得她最后的话。
“杀了我,我宁可死也不要去做那些事情,被这些人左右我的命运。”
做哪些事情,流云很清楚,女人最有利用价值的便是他们美丽的身体,还记得组织里面有过一句至理名言,这世界上千难万难的事情到了女人的腿上就变得很简单。
很久之前,流云还觉得这句话很无聊,可是现在。
猛的,琴声炸停,啪的一声,流云的手指被崩断的琴弦划破,鲜血直流,可是他恍若无知无觉一样,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漫天暴雨。
突然,流云冲出茅屋,仰起头任由暴雨从砸在脸上,发出一声来自心底的咆哮。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