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外，竹林。
赵翊紧盯着年过半百的老学童——谢弥。
谢弥眯着双眼，犹如一匹野狼般，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林子，半响，缓缓道：“那个人就是站在这里攻击你的？”
谢弥说着又抬头看了看正对面数丈外的学堂。
赵翊道：“应该更像是来传信的。”
谢弥看了看赵翊递给他的纸条，又道：“你有回忆起什么吗？”
赵翊摇头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记得你手上应该有一把银白色的玄铁枪吧，你那把枪叫什么名字？”
赵翊双目一聚，道：“好像我那把枪就叫凤雪寒枪！难道童谣是在找我？那，这个来给我传信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弥想了一会儿，道：“我刚开始见你出去后带了个小孩子进来，还以为这个高手是要你帮他照顾莫念尘的呢，感情这是两码事啊！”
赵翊苦笑道：“要是这样，我这私塾怕是开办不下去了。”
谢弥思索着道：“未必。如果是我要给别人报信，我肯定会直接说：童谣要来杀你。何必拐着弯说童谣在找凤雪寒枪的主人？依我看，童谣暂时或许还不知道你是凤雪寒枪的主人，只要凤雪寒枪不出世，短时间内，你应该不会有事。只是来报信的这个人，是敌是友，目前还无法确认，但他既然先来通知了你，暂时应该也不会把你的行踪说出去。”
“前辈认识童谣吗？”
“杀手童谣——一个后起之秀。虽然不怎么出名，我倒是对他有所耳闻。你现在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
“前辈，能委托您帮我一个忙吗？”
“你尽管说。”
“今天来给我报信的那人，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他既然找到了我，童谣迟早也会找到我。万一我有个什么意外，还请前辈帮我照顾这些孩子。”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日落西山，学童们都回家了，唯有莫念尘还留在课堂里抄写三字经，边抄边骂，混若王二嫂转世。
“你这么喜欢骂人啊？”
莫念尘抬头，见是水凝月，吃惊地道：“大家都回家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水凝月道：“怎么，不喜欢见到我啊？”
“没有啊，喜欢得不得了呢！”
“那你还在这骂个不停。”
“我是在骂赵先生。那个死人脸，看我今晚不一把火烧光他的几间破房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人呢？”
“我这哪叫难听？王二嫂才是村里最能骂人的。每次都能把人家骂个半死。”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成天骂人发泄。赵翊叔叔说过，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容易变成什么样的人，这叫近墨者黑！你已经被王二嫂带坏了，跟她是一类人，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水凝月说完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莫念尘先是一愣，后来越想越来气——自己怎么能和那个成天欺负他和他娘的人成为一类？
转眼天黑，赵翊走进课堂，就见莫念尘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一张苦瓜脸还挂着泪痕。
赵翊轻叹一声，小心翼翼的将莫念尘抱进了卧室。
次日，卯时。
莫念尘一觉醒来，天蒙蒙亮。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水凝月的呼喝之声。
莫念尘揉了揉眼睛，好奇的爬起来，打开一丝门缝，就见水凝月在院子里练武。
水凝月居然会武功？莫念尘长这么大以来，向来就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以至于他做梦都想拥有一身绝世武功。这一发现，令他振奋不已。只是，想起昨天水凝月离开的眼神，莫念尘心中又是一颤。
水凝月都懒得理他了，叫她教自己武功那岂不是痴人说梦？也不知道她的武功如何，先看看再说。莫念尘一念及此，便悄悄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偷偷观望。
水凝月的那套拳脚功法还练得有些生硬，招式也是怪怪的，而且还不只是固定的某种拳法或腿法。好像拳法、掌法、指法、腿法……似乎浑身每一个部位都要练到！
初时，莫念尘越看越觉得过瘾。一会儿后，莫念尘嗤笑道：“练来练去也就是那么几招，这么简单，我看一遍就会了！”
莫念尘说完，便在屋子里耍了起来。结果才练几式，忽然就练不下去了。感情，这看似简单的招式里还藏着什么玄机？
莫念尘再次从门缝往外瞄。看得差不多了，便又回房间里练。渐渐地，莫念尘越练越觉得难练，后来索性干脆趴在门后，打算好好看水凝月练一回再说。
崩——哎哟！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正好撞在莫念尘鼻尖上。
莫念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鼻子，抬眼见到是水凝月，到嘴边的话顿时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水凝月瞪了莫念尘一眼，道：“怎么，你又想骂我？”
莫念尘慌忙道：“没有，没有，我骂谁都不会骂你啊！”
“还想骂别人？”水凝月气呼呼的转身走了出去。
莫念尘赶紧追了上去，道：“喂！你这就走啦，还没告诉我你干嘛要跑来胡乱推我房门呢！”
水凝月转身盯着莫念尘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一大清早的躲在门后面在干嘛呢！”
“那个……我在看你啊。”
“看我？就知道你是个坏人——大色狼！”
“不是，你一大清早的不声不响的跑来推开我的房门，还说我是大色狼？就算我是大色狼，也是被你给色的！”
水凝月瞪着莫念尘气呼呼地道：“是赵先生叫我喊你去用早餐，鬼才懒得理你呢！”
莫念尘满脸堆笑的跟上水凝月道：“水凝月，刚刚你是在练武吗？”
水凝月道：“关你什么事？”
“可以教我吗？”
“不行。”
莫念尘黑着脸，嘀咕道：“小气鬼！”
水凝月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吓了莫念尘老大一跳——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要暴打自己一顿？
莫念尘下意识的闭眼，护头。水凝月却只是白了莫念尘一眼，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赵先生的饭很难吃的！”
“就这啊？”见到水凝月再度离去，莫念尘松了一大口气，一边尾随上去，一边继续嘀咕道，“吓我一跳。就那死人脸，想必也做不出好吃的东西来！”
一盅清炖鸡肉，一盘香葱土豆片，一碟油炸花生，一碗又白又软的小馒头。香气扑鼻，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莫念尘顿时口水直流。
对于有钱人，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这样的一顿饭，就算是在过年，莫念尘也未必能吃得上。只是，这菜的份量怎么都这么少啊？这份量，他完全可以一个人一餐全部吃完！
无意中，莫念尘发现水凝月低着头，满脸的惶恐不安，不由一怔。再看看赵翊，但见赵翊面色安详，看样子他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呢！
莫念尘还是小心翼翼地朝赵翊道：“赵先生，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吃了吗？”
赵翊微微一笑，看着莫念尘道：“可以啊。”
莫念尘刚要拿馒头，忽然道：“这馒头是一人一个吗？水凝月，我先给你拿一个吧！”
赵翊道：“馒头是一人一碗。”
莫念尘一怔，道：“可这里只有一碗啊？哦，厨房里还有更多的菜？”
赵翊盯着莫念尘道：“按照我这里的规矩，想要吃到好吃的，那就得答对我的问题。这里一共有四样吃的，只要你能把我的四个问题全部都答对了，这些就全部都是你的了。”
莫念尘道：“那我要是全部都答错了，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赵翊道：“我早就已经为你们想好了，要是全部都答错了，就得等我吃完了，帮我收碗洗盘子擦桌子扫地，这样，我也能给你们一些吃的。”
莫念尘皱着眉盯着赵翊道：“就知道你这死人脸不安好心！你可是老师，我们都是学生，你问得天南地北的，我们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赵翊玩味地盯着莫念尘道：“放心，我问的问题保证都是你们能回答的！莫念尘，你既然急着要先吃，那我就先问问你，如何？”
有杀气！莫念尘避开赵翊的双眼，瞥了瞥水凝月。但见水凝月满脸惶恐，难道，这问题难得连水凝月也答不上来吗?不就干点活嘛，反正有水凝月陪伴，怕什么！
赵翊道：“第一题：性本善。下一句是什么？”
莫念尘开口便道：“人之初！”
水凝月道：“性相近。”
赵翊将炖鸡肉推到了水凝月面前。莫念尘顿时慌了，指着水凝月道：“这算什么？您又没有问她！”
赵翊道：“谁答对了，东西就是谁的。”
莫念尘望着水凝月，一颗心再也无法平静，如此一来，水凝月竟是他最强劲的对手！
赵翊又道：“什么叫性相近？”
莫念尘拍了拍脑袋，朝赵翊道：“能给个提示吗：什么叫性啊？”
赵翊看了看水凝月，水凝月道：“性是指习性，性相近是指人一生下来，性格都是差不多的。”
赵翊又把香葱土豆片推到了水凝月跟前。莫念尘舔了舔嘴唇，不服气地道：“再来！”
赵翊微微一笑，道：“那就再问你一句，什么叫习相远？”
莫念尘道：“性相近了，自然就习相远了呗。”
赵翊摇了摇头，水凝月道：“由于每个人的学习，和所处的生活、环境不一样，习性也会有差别。”
莫念尘愕然，满脸不甘的望着赵翊将花生米也推到了水凝月面前。望着最后剩下的一碗馒头，莫念尘有种想哭的冲动。算了，技不如人，好在这馒头看上去也很好吃的样子，还有一次机会！
赵翊正要提问，莫念尘忽然道：“这不公平，水凝月比我先来，书简上的东西，我自然考不过她！”
赵翊道：“那我最后一个问题就不问书简上的了：如果别人欺负你了怎么办？”
莫念尘顿时想到了自己的长期挨打经历，立时兴奋地跳起来抢答道：“忍着！”
赵翊道：“然后呢？”
莫念尘道：“然后？然后看人家要打哪里啊，要是打脸的话就要这样子护脸。”
赵翊怜悯地望着莫念尘，道：“再往后呢？”
莫念尘道：“再……该干嘛干嘛去啊。”
赵翊看了看水凝月，水凝月道：“欺负别人是不对的，被别人欺负了，就应该更加刻苦和勤奋，把自己练得更强大。等到有一天，自己很强大了，就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
莫念尘绝望的看着赵翊将最后的一碗馒头也推向了水凝月，再看了看赵翊，突然指着赵翊哈哈大笑道：“赵大先生，你的问题全部都被水凝月答对了。现在食物都在水凝月那里，看样子，赵先生要陪我收碗擦桌子扫地了呢！不然，这早餐可就没得吃了啊！”
赵翊道：“哦，我不吃了。”
莫念尘一愣。
赵翊双手一摊，道：“我早就吃过了啊。莫念尘要是不愿意干活，那就像我一样，不吃了吧！”
莫念尘气得暴跳如雷，指着赵翊的鼻子，道：“你个死人脸，你耍我！”
赵翊上下打量了莫念尘一眼，道：“不错嘛，看你精气十足，正是搞学习的好时期。《三字经》前八句，你应该会背诵了吧？”
莫念尘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一边转身开溜，一边死不认输地道：“《三字经》，又是狗屁《三字经》，连这里的破房子也是三栋，茅坑都是三个！看我早晚不一把火把这里烧个精光！”
莫念尘一溜烟跑到了后山小山岗上。山岗上光秃秃的，只长着一些浅浅的小草。在这里，再也看不到赵翊那三间茅草屋了，心情也好了许多。但这也就只是一时。接下来，莫念尘越来越感到心虚——刚刚可是当着赵翊的面说要烧了他的破房子，天啦，自己这都在干什么？赵先生似乎不是个有气量的人。怎么今天一时气愤，竟把赵先生给骂了呢？这可怎么活？
“莫念尘。”
莫念尘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老大一跳，转身见到又是水凝月。当下郁闷地转回头，道：“你跑来做什么？是不是赵先生又要你来抓我回去写什么破《三字经》？”
水凝月道：“你就活该写一百遍三字经！苟不教，性乃迁——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莫念尘转身盯着水凝月愤恨地道：“你就看我不爽而已，大不了你也来打我一顿啊，你看我敢不敢不还手！何必拿三字经来崩我？”
水凝月忽然呵呵一笑，道：“我何曾有过看你不爽？只是想看到你做个大好人，不要再被人欺负被人骂而已。”
莫念尘道：“我才不要你管，连我爹都不管我的，我还没生下来，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所有人都欺负我，说我有娘生，没爹教，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水凝月道：“其实，我也没有爹，连我娘都扔下我不管了。是赵翊叔叔收留了我，他给我吃，给我穿，教我读书认字，还教会了我武功。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所有人放学都回家了，我却没有回家吗？因为我无家可回。”
莫念尘闻言浑身一震，转头望向水凝月。水凝月双眼泛着泪光，表情却是出奇的淡定。盯着莫念尘道：“赵翊叔叔是个大好人，所以，我不许你以后再说他坏话！”
莫念尘点头道：“我听你的。”
水凝月递给莫念尘一个小包袱，道：“谁要你听我的？这些都是给你的。”
莫念尘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装着一个馒头，还有一个鸡腿。
莫念尘吃惊地看着水凝月道：“你怎么没吃，都给我拿过来了？”
水凝月道：“我已经吃过了。赵翊叔叔说过，人可以没本事，但必须要勤劳上进。我收好碗，扫完地，自然就又得到了这些馒头。鸡腿是我没吃完留给你的。对了，这里还有些花生米！”
莫念尘望着水凝月，嗯咽着道：“凝月，你是除了我娘，对我最好的……”
水凝月道：“好了，先赶紧吃着吧。一开始，你不知道这里的规则，一看到有馒头，想到的第一个人不也是我吗？”
莫念尘道：“我是想先用馒头把你嘴堵上了，我好去吃鸡肉。”
“好哇！你居然算计我！敢骗我，看我不打你。”
“我错了！你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的！”
“如果有一天，你要是敢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也奇怪了，赵翊叔叔今天的问题都好简单，不过，和我第一次答题一样，你也一个都没答对。”
“他问你的问题是什么啊？”
“如果我的仇人就在我面前，我该如何处置。”
“你怎么回答的啊？”
“杀了他，剁成肉沫。”
……
莫念尘与水凝月一起坐在山岗上，吹着清爽凉快的微风，眺望着远处的大山，嚼着香喷喷的花生米，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晴空万里，微风习习。一只巨雕在高空中悠然盘旋。赵翊仰头望着这只巨雕，打心底升腾起一抹寒意。怎么回事？是自己又多心了吗？
